第四十六章 赵云（二十）
美好的事物，多数只能过于短暂地存在，一如此刻落在血水中的六棱冰晶，眨眼间便隐没在了冒着热气的尸体之间。 “不该是这样的，未将你们当成了家人，难道互相杀戮是家人会做的事吗？” 这句话如落入大海的水滴，连一丝波澜都不曾泛起，赵云不知道如何阻止眼前疯狂的人们，无论是为了自保而反击的骑兵和十二骑们，或是那些陌生的铁树巷居民，眼下都不会在乎那些阻止他们战斗的语言。 和道理比起来，命更重要。 巳飞散在空中的乱发和她的剑锋一起，反射着红色的光芒，似要饮足那些伤害寅的人们的鲜血，一个鲜卑人只觉得巳的头发在脸上轻拂过，下一刻，就捂着不住喷血的喉咙仰面倒地。只是巳的剑法再凌厉诡诈，也和丑以及其他骑兵一样，依然抵不过对方蜂拥而上的人群，腿上的几处刀伤，已让她的步子有些摇晃。 赵云拉过一名骑兵保护着寅，自己在躲过了两次劈砍后，终于有了点空间能够四面环顾，对于寅所说有人在煽动人群，赵云却没有半点头绪。杀喊声和夜里的火光，对赵云来说，是如此地熟悉，常山的家人，阿夜，都是在这种环境下一个个离开了赵云。他心中划过了一个影子，那是赌气跑到队前的乌丫，想到乌丫会遭遇不测，更让赵云的四肢不停颤抖，那种无力和愤怒，再一次涌上心头。 “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做？”赵云不断问着自己，设想着如果他是兄长赵宇或是李艾，此刻又会怎样，只是设想终归是设想，他还是一个初出常山没几天的小子。 “你以为他们都是三岁孩童，会乖乖坐下听你讲经？”一个声音在赵云耳边响起，熟悉但让人厌恶。 “阻止他们，其实很简单，当然，你了解那办法。” “你还没消失么！”赵云被一柄匕首划伤了面颊，用掌击敲晕了匕首的主人，同时脑中依然进行着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对话。“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更不用你的办法。” 赵云明白甚至感知体内那力量所说的方法，无非是恐惧二字，用一种恐惧压制人们心中另一种恐惧，而这是师父李艾最痛恨的做法。 “行，那用你们的道理去说服他们把，我且看着。啧啧，又倒下一个。”脑中这令人厌恶的声音刚落，又一名骑兵被拖入了人群，就像一只脆弱的鹿瞬间被拆散了四肢与肚肠。“过不了多久，他，他，还有她，都会落入同样的下场，对了，或许乌丫那丫头已经丢了性命。” “不可能！那绝对不可能！”赵云狂躁地大喊了一声，与此同时，和这声大喊一同被人群埋没的还有午。当午面向丑和赵云被反身拉进人群时，一只手伸向赵云，眼中没有半丝惊恐，而是一脸释然，似乎他早就想从这种困境中解脱，而此刻，已是最佳时刻。 “喏，我说得没错吧。” 那得意的声音，让赵云猛地用拳击自己的头部，但哪怕是额头被赵云自己击出了血，那声音连同骑兵们的惨叫，依然在他边环绕着。与此同时，巳的长发被一个人攥住，她雪白的脖子，就那么露在了刀光之下。 赵云感到身上一阵剧痛，肩膀后部和肋间的几根骨头猛地膨大凸起，攥成拳头的手指，不知何时长出的爪子深深嵌在了他的掌心中，在清醒时变化，这对以往都是失去理智和记忆的赵云来说却是头一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移动到巳身边，尖锐的爪子刹那间割断了巳被揪住的头发，以及揪巳头发那人的手臂。 救出巳和午，不让其他人再受到伤害，这是赵云此时唯一所想，当他背上插着两把匕首从惊恐的人群中拖出午的上半截身体时，赵云感到自己的意识更为薄弱了，那是愤怒和变身的后果，他四肢触地趴在地上，两眼泛着血色的光芒，嘴角处不断流下大滩的液体。 “对，就是这样，这种忘恩负义的种族，不用考虑太多，彻底铲除就是了！”那声音在赵云耳边轻轻念着，而赵云的表现，更让它感到满意。 连同保护寅的一名骑兵，赵云背后还有巳，丑和两名骑兵六人，对方虽然倒下了不少，但摆在赵云眼前穷凶极恶者，就像他手背和面颊上的血点，密密麻麻，难以计数。 “别再靠近一步，求你们！” 赵云挣扎着说道。曾经亲眼看到过药碾峡发生什么的丑明白，这不是赵云的怯懦，而是他在尽力克制自己体内那莫名的力量和杀欲，这让丑这个彪形大汉极为不理解，尤其在看到被拽出的午只剩下半个身体后，更让他满是胡茬的大脸上遍布了结成了冰茬子的泪水和鼻涕。 这个犹豫不决的年轻人动不动手，丑并不在乎，也不愿在乎。丑只是无力地挥舞着卷刃的大刀，但那种强弩之末的攻击对周围的人群并没有太多威胁，刀进，人群退，刀退，人群又进，似乎丑和赵云这七个人已经是群猫眼前的半死老鼠，只等待用爪子拨弄完后再啃食不迟。 两个快速朝这边疾驰的骑兵被连人带马一同被众人扑到在地，马嘶鸣和骑兵的惨叫声让已经脱力的丑更是愤怒。求生的欲望早已不再，就连丑的大刀也显得空乏而笨重起来，就在丑以为这一次横向的劈砍将是自己生命中最后一次攻击时，他感到自己的刀砍到了什么，回头看去，却是大为皱眉。 那个让他曾感到恐惧又不屑的赵云，此刻没有再趴在地上，身上凸起的奇怪骨头此刻也消失不见。赵云恢复成了一个正常人，但这种正常，却在当下的战斗中显得那么突兀和诡异。刀并没有砍到赵云，而是被赵云擒住了刀刃，只是轻轻扯动了一下刀面，丑却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让他猛地朝赵云身后跌去，就在身体倾斜移动的那刻，两柄匕首错过了对丑的致命攻击，只是划破了丑背部的衣衫。 怀抱着寅的巳对一切看得清楚，赵云的背影，甚至让她忘记了此刻正处在性命攸关的时刻，那个背影，让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改变了十二骑命运的人。 “伤害他人就能平息自己的愤怒么？” 赵云身上发生了什么改变，不止是十二骑，就连对面这些被杀戮和血冲昏了头脑的铁树巷年轻人也能感觉出来，每当赵云跨前一步，人群都感到莫名的压力如山般朝自己前倾而来。 “夺去对方性命就能平息你们的仇恨么？” 赵云的声音并不大，但周围和更远处的人却安静了下来，因为当他们看到了赵云握紧双拳，两臂伸开成为一个十字，用这种极度蔑视的语气对他们说话时，在场每一个铁树巷的居民都有了跟巳一样的想法。 此刻这个场景，他们曾经面对过。 “如果只有这种愚蠢的方法，就让我承受你们的愤怒吧！别伤害他们，他们，是我的家人！” 巳，寅，丑三人听到赵云的话，看着赵云伸展开胳膊的动作，悲伤与眼泪几乎同时从他们眼眶中涌出，这像极了未在死前的言行，而现在，这个曾经犹豫不决的年轻人却想要通过同样的方法来救众人，寅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他和身旁其他人一样，被赵云的气场压在原地，动弹不得。 铁树巷的年轻人们没有动，不论是赵云的气势，还是去年此时的回忆，都让他们稍稍松了松手中的武器，但神经依然绷紧的他们没有后退，未的下场，离赵云越来越近。 “蠢货！撕碎他们就可以！用你的力量撕碎他们就可以了！蠢货！”丑大喊着，浑身沾满了不知是铁树巷人还是他自己的鲜血，亲眼见证过药碾峡发生了什么的他知道赵云有这种能力，这个彪形大汉一面流泪一面大喊着的情形格外怪异，但这声大喊，也提醒了双方，这场搏命的较量，还在持续。 “你们毁了我们的家园，杀了我父亲兄长，现在又凭什么要放过你的家人？！”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一个只有十岁不到的孩子，大喊着同时，将他手中的匕首丢向了赵云胸口，沾染着血腥的匕首在快速旋转中闪烁着红色的光芒，带着孩子地愤怒，飞向赵云的胸口，寅想要上前抓住原地不动的赵云让他倒地躲避，却已经来不及了。 鲜红色的血液飞溅而起，寂静的山腰间，只有巳悲伤的尖叫声在黑暗树林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