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听曲鬼心崖
梵喻大师越想越惊奇,愈发的感到这少女不简单。自从出现在这冰狱中来,这不言不语的少女虽然不曾与他们有太多的接触交流,但每一个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背后,都有某种深远的用意。不知不觉中,便改变了三人的生存条件与精神状况。 首先,是研磨卵壳包裹不知名的灵虫幼卵,以灵土孵化灵虫,终于让三人得以继续生存下去。 其次,是以灵气温养那一株看似柔弱的灵草,让三人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看到了一点极可贵的绿意,也看到了一丝生的希望。 如今,她又将那神秘灵器放在地底数重法阵的阵眼中,莫不是想借助这聚灵盆的力量来吸收法阵本身的灵气,从而削弱这法阵的力量? 想到这里,梵喻大师不由得惊叹出声来。 那边,那少女拍了拍手掌,若无其事地回头望了杜秋陵与梵喻大师一眼,便又光着脚丫子,轻盈地回到了自己的小窝里去了。 一丝一缕的白色雾气从冰结的地底各处冒出来,缓缓地在空中汇成灵气的小溪与河流,滔滔不绝地往诸铜兽的口中流了进去。 杜秋陵立在那天地之间的迥绝孤峰上,面前是一座雄伟高大的山门。 山门上“鬼蜃幻境”四字,依然在金色的夕日下闪闪生光。黑色的大字,血色的边缘,如蛇的走笔,森然的气势,尤其是那一个奇诡狂放的“鬼”字,更是有若一个可怕的面具,一个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窗口,冷冷地观照着这个空间。 杜秋陵感到了一种仿如秋日般的萧瑟凉意。 山门旁的玉碑上,“蜀山剑派”、“九洛门”、“鬼心崖”等几个名字是亮着的。其它的许多名字虽然也亮着,但都无法引起杜秋陵的注意。他的手轻轻在“蜀山剑派”一行金字上划过,略略犹豫了一下,终于按在了“鬼心崖”这三个黑色的小字上。 山门缓缓打开,前方出现了一条悬在半空的青石小路。 杜秋陵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迈步走了进去。山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将最后一缕金红色的夕光慢慢收回。 天地一下子便阴了,一股凉意无端地寒上心头。 悬空的青石小路之下,处处是茫茫的云烟。淡淡的蓝色,如透明的魂魄,散了,又聚拢过来。 青石小路的尽头,隐隐约约的是一座黑色的孤峰。山势并不如何峭拔,看起来似乎也并不太遥远,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却似是被一大块沉重的黑暗填充了一般,窒息得难以呼吸。 淡蓝色的云烟如流水般从他的脚边飘过,幽冥虚空中,风声如孤魂一般歌唱飘荡,天地间的秋意更为凛冽了。 杜秋陵的指尖冰冷,步伐也沉重了许多。 黑色的山崖就在前方。脚步一踏在那深色的岩石上,身后的那条青石小路便轰然解体,无数青色大石纷纷直坠云海,终于消失不见。 大风呼啸,山崖两旁的古木枝叶招摇,在那蔓延天地的沙沙之声中,无边落叶萧萧而下,一时人在风中,风在秋里,心如无根孤叶。 这鬼心崖上,不知为何,种的竟全都是枫树,黑色的枫树!漫山黑枫,层林直上崖顶,其间云烟缭绕,远望去,便如浓淡不一的墨画一般。 隐隐约约地,风中送来了一阵低沉的笛声,和着那萧萧风声叶声,在枫林间低回缠绵。 不知为何,杜秋陵忽然感到背上一阵发冷,那隐约缥缈的乐声,便如一把无形的钩子般,将他深埋在心头的许多情思丝丝勾连了起来。 他几乎便要停下脚步!无数隐约的记忆便似失去了控制,如影画一般在识海中涌动重叠,幻生了无数景象。 慈祥的长明老人,噩梦般的葬剑鬼冢之战;自己跋涉在最深的雨夜中,仰天向命运发出的那一声长啸;天雪欲来时,与王师叔的那一夜醉酒长谈;以及在雪鹰之上,卫兰冰那玉兰破蕊的那一笑…… 他一时心乱如麻,只觉得有一股钝钝的痛楚正从那胸膛深处涌起,教他生出许多平日未觉的悲伤来。 他仰头望了那缥缈笛声传来的崖顶一眼,心道:这曲子如此之美,可又为何偏生如此悲哀? 漫步直上,越过大片枫林,一路上黑雪纷飞,许多枯叶散落头上肩上,被他轻轻拂去。 不一会儿,便已到了崖顶。 清冷的笛声如一缕幽魂般钻入骨头,柔柔地吸吮着他的骨髓,透骨的凉,痛得优美。杜秋陵寒寒打了一个冷战,心道:这……这曲子为何如此伤痛,竟然只需听得一听,便可令人心丧欲死,再看不见这世上万种繁华? 但一仰头见到黑崖天涯的那奇景时,杜秋陵又如遭雷击,那神魂都似是被什么钓了去一样! 那里有虹,一道黑色的虹!这夜虹淡然半透,宛如一条通向黑暗尽头的奈何桥般,斜斜地从一轮蓝色的月牙儿之间弯过。 就在那一弯缥缈之上,一个青色的人影正横笛向天,自顾自地吹起那一曲殇曲。冷月万里,这人沾一身清寒,一人孤立那黑色虹桥上,面对渺渺长空,似要随着月笛之声飘然飞去。 此人一身青衣飘漾,身姿虚灵有若水中寒影、月下幽魂,遥远得似在生死彼岸的另一端般,满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孤独之意。 那声声笛音缠绵如水,丝丝缭绕月色,或如天界之清音,或如黄泉之魂吟,一下便将杜秋陵的七情六欲吹散在那夜月空灵之境,只余一种莫名的悲怆与孤愤在血液中流动! 月是蓝色刀月,虹是缥缈黑虹,人是仙鬼高人,曲乃葬心怨曲,这一月、一虹、一人、一曲,可谓世间绝无仅有,其清绝、孤绝、幽绝、鬼绝,令杜秋陵一时便浑然忘却了天地本我。 世间,原来还有这样的一个男子? 说此人是鬼,偏又一身清逸孤高,遗世独立;说此人是仙,但一曲清笛中又蓄了满襟的怨厉幽愤,哪有半分太上忘情的通脱逍遥? 只是为何,这人的身影,却又隐约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杜秋陵正震惊不已地胡思乱想之余,那幽美清绝的笛音却忽然戛然而止。 天地茫茫,鬼虹穿月,此时四方虽然空灵无声,但那心声却是如浪如潮,再难止息。 缥缈鬼虹上的那青衣男子缓缓放下手中玉笛,遥遥说了一声:“你来了?”那声音清冷和缓,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与魅力,便如适才的曲子般,一下子便可魔住人心。 杜秋陵微微一怔,小心答道:“这位前辈,你……你认得在下?”
那男子并不转过身来,也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继续仰望青天月牙,缓声说道:“这一首《鬼清殇》如何?” 杜秋陵心中又是微微一惊,心道:这首曲子原来名为《鬼清殇》,笛音听起来如此优美,为何名字却又如此可怕? 他愣了一愣,想起那男子还在等自己的回答,便期期艾艾地说道:“这曲子好听,很好听!” 这曲子哀怨孤愤,幽愁苦恨,当中不知寄托了多少销.魂情殇,只是杜秋陵如今年纪还小,又未曾有过什么爱恨生死的体验,故而虽然感到优美哀婉的乐音后还糅合了许多复杂情意,但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干巴巴地用两个“好听”来概括。 将这话说出来后,连他自己也是苦恨自己笨嘴笨舌,不能将心中涌起的万种情思表达其一。 但立在黑色缥缈鬼虹上的那青衣男子却是丝毫也不在意,又淡淡地问了他一句:“从前可曾学过乐理?” 杜秋陵又涨红了脸,挠挠头道:“不曾学过,只是以前在山中放牛时,曾经吹过几次竹笛子。” “这便够了。”那青衣男子仍是背对着他,身影虚灵有若幽魂。 半转过身来,大袖轻轻一扬,一根玉笛便飞越茫茫虚空,落到了立于鬼心崖之上的杜秋陵的身前。杜秋陵伸手握住那支玉笛,却看见那青衣男子恰好半转过头来。 只隐约看到了一张英朗阴厉的侧脸,髯长尺余,超凡绝伦。面上幽幽一层蓝色鬼气,其中亮出了一点摄人心魄的目光。 杜秋陵握着那支温润光滑的玉笛,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 那青衣人重又将头转向面前的万里云荒,冷冷说道:“往后无事,便来这里学吹笛子好了。”那人的声音清冷怨厉,便如刀子刮骨一般,虽然语气并不如何严厉,但却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杜秋陵手握玉笛,呆呆地应了一声是。 那青衣人不知怎地,手上又变出了一支玉笛来。将玉笛放在嘴边,迎着淡蓝色的月光,那般的乐声便又呜呜袅升,如怨如慕,向上勾住夜月,向下倾泻流入杜秋陵心中。 杜秋陵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青衣人,又低头看看手上的玉笛。他的意思,是要让自己跟他学习吹奏这一首《鬼清殇》吗? 他皱了皱眉,将那冰凉的玉笛放在唇边,学着青衣人的姿势,呜呜呜地吹了起来。只是那声音不成曲调,喑哑干涩,十分的难听。 杜秋陵越吹越羞愧,只好停了下来。可空中的青衣人却完全没有停下来指点他的意思,似是有意让他自己去感受模仿一样。杜秋陵只好耐着性子听他一遍又一遍地吹,一边细细地揣摩这曲子的旋律变化。 只是这曲子听起来优美无比,但曲调与旋律却十分的难以掌握。在鬼心崖幻境中待了足足一夜,杜秋陵仍是不得其法。 但离开鬼蜃幻境后,这曲子便如在脑中生了根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回响,令他心痒难耐。如此一来,他便将修习《青阳金剑诀》的时间匀出一半,时时到这鬼心崖上来随那青衣人学吹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