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船发杭州
成章曰:观美景墨源好兴致,查玉牌子衿生狐疑 从京都上船,沿运河顺河南下,是前往江南最舒适,同时也是最安全的方法。虽然走水路到杭州比陆路要多花上三四天的时间,但对于墨源这般兴师动众、随带物品数不胜数的“大迁徙”,乘舟而行的好处实在太多了。 发兵南下的数万京都禁军,自然走的是旱路。 一大早,离开京河码头,墨源心情很好,他立在船首,站在凉爽的秋风中,遥望繁华的京都在眼前渐行渐远,慢慢淡出视野,最终成为身后笼罩在晨雾中的一团灰色。想到一年前自己孤身一人北上赶考,如今却是浩浩荡荡地衣锦还乡,作为钦差南下巡视,恍如做梦一般,不禁心生感慨,今非昔比,人生如梦,真乃此一时彼一时啊。 船出城郊,墨源拎出一把藤椅,坐在船板上,悠闲自得地观赏着沿河两岸的风景。正值初秋时节,天高气爽,天空中的云彩像是一群洁白的羔羊在缓缓移动,又像是几位须发皆白的老神仙,令人想入非非。河岸上绿柳成荫,农舍屋宇连成一片,田野风光尽收眼底,一望无际,好一派静谧安详的世外桃源美景。 子珮从从舱中出来,给墨源披上一件外套,不无关切地说:“墨源,还是到舱里去吧,外面风大。” 墨源感激地望了她一眼,伸手抓住了她幼嫩的小手,轻轻抚摸道:“不碍事的。在外面看看风景,比窝在舱里舒服。”他接着问道:“回春堂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这次跟我去杭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都交给师弟了,一切你都放心。这次我们是举家迁徙,还真有些舍不得京都呢。”子珮的眼中迷雾蒙蒙,似有一丝晶亮,悠悠答道:“原本想独自留在京都的,不过想到大周天针法的传人很可能就在杭州,所以我也就只能狠下心来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门绝技失传于世啊。” 她所说的大周天阵法,墨源并不太懂,只是隐约察觉到是一门独到的针灸技艺。 话是这样说,其实能与墨源同行,是子珮心里求之不得的美事儿。子珮天生是个腼腆内向的女孩儿,与jiejie相比,这个女儿家有话藏在肚里,轻易不肯说出来。 墨源轻轻地拍拍她的手,没说话。心里很清楚子珮的话只说了一半。外出寻医不假,但这次随行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有跟随左右照顾自己的意思呢?上次到西北塞外,jiejie子衿跟着去了,如今下江南,jiejie和爹爹随行,她这个做meimei的自然不肯再落后,何况自己跟墨源的关系远非子衿可比,这些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墨源想到这里,不禁心潮起伏,这罗家姐妹对自己,也真算得上是情深意重了,可是自己呢?左拥右抱,花团锦簇,只怕难免会辜负了人家的一番情意。 想到这里,联想起昨天含泪告辞而去的许敏,心中生出深深的愧疚。 罗盛威这时也从舱中走出来,高声喊道:“墨源,到了扬州,我们能不能逗留两天?” 墨源望着他兴高采烈的神情,不禁莞尔。罗叔四十出头的人了,可是性情如同小孩子一般,胸无杂念,快乐逍遥,似乎从来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感到忧愁似的,还真是让人羡慕。人生短暂,快乐如斯,也算是活出了真性情了。 “为什么?”墨源禁不住有些奇怪,江南的城市大同小异,风土人情相差无别,自己圣命在身,如果纯粹是游山玩水,那就毫无意义了,扬州有什么好玩的吗? “我想看看扬州城内的字画廊。”罗盛威还是一副喜滋滋的样子,看到子珮站在墨源身边,脸色羞红,两人竟然还手拉着手,像是突然明白了自己出来得有些冒失,停留在这里更是不合时宜,连忙丢下一句话说:“如果赶路没有时间……那就算了。” 说完转身又回到舱中去了。 看他慌慌张张来而复返的样子,墨源和子珮相视一笑。 “行程也不是那么紧,下去看看无妨。”墨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子珮说话。子珮感激地又望了他一眼,问道:“你此次到杭州之后,应该是要回台州看看的吧?” 墨源的家在台州。那里是墨源的故乡,回到两浙路不回家看看,在情理上怎么也说不过去。 但是提到父母,墨源心情却陡然沉重起来。自己的父母,被人绑架了几个月,踪迹全无。人人都说近乡情更怯,而他的心情也是格外地不能平静,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惶然。 子衿突然想到了这一节,心中猛然颤了一下。她轻声说道:“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触及你的伤心事。” 墨源摇摇头,眼睛望着远方,喃喃说道:“但愿父母没事,一家人能早日团圆。” 正唏嘘间,子衿与皇甫洛有说有笑地从舱后走了过来。子珮一见连忙挣脱墨源的手,朝后退了两步,与墨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主子,鲁西黄派人传信过来,兵分两路朝歙州逼进,一路前锋已经接近宁国府,另一路朝湖州进发。” 墨源点点头,说道:“有些事就烦劳先生辛苦了。不必事事问我。” 子衿见子珮也在,忙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说道:“meimei也要多添几件衣裳,这运河上风大……” 子珮点点头,又望了墨源一眼,知道皇甫洛与他有事要谈,便与jiejie一道朝后舱走去。 皇甫洛像是想到了什么,俯身在墨源耳边说道:“适才我在舱中,无意见到子衿上次在秦州夺下来的那块小玉佩。” 墨源惊讶地点点头。想起来了,在秦州时确实有一晚,有一帮刺客在府前拦截,幸得一帮不明身份的皂衣人出手相救,事后子衿确实从一个人身上拽下来一块玉牌,只是大家当时都不明来路。事后也从未再提起此事。 “有什么古怪吗?”墨源轻声问道。 皇甫洛答道:“起先也一直猜不透,回京后找了几个江湖道上的朋友,问过,才知道那是黑蝠社的信物,也就是说,佩戴这种玉佩的人,就算不是黑蝠社的人,也一定与黑蝠社有关。” 墨源吃了一惊。黑蝠社他已经听说过,正月十五在茶楼上发生刺杀赵倨的事情,事后听人说起过就是黑蝠社干的,只是,黑蝠社不是流行于江南吗?怎么会到了秦州? “黑蝠社为什么要帮助我们?”墨源忍不住动问。那天夜里的发生的事,墨源至今仍是历历在目,自己动手帮了何观基,直接让两名刺客血洒当场。黑蝠社,应该是对自己深恶痛绝的啊,怎么反倒放过自己,追杀起那帮刺客来了? “这个还真不知道。”皇甫洛答道,“不过,我看你还是提醒子衿一下,这种东西不要随身携带,以免发生不测。” 墨源心想先生考虑的很周全,便道:“你放心,我会提醒她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皇甫洛感觉有些疲惫,回舱休息去了,墨源想了想,也起身朝后舱走去。 子衿姐妹的舱房外,墨源走过来,见舱门虚掩,便轻轻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子珮,见是墨源来到,喜不自胜。 “墨源,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墨源却没有急着进门,而是问道:“子衿在吗?” 笑容僵住,子珮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惨白,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油然而生,整个人顿时有些沮丧,声音低低地回道:“在,进来吧。” 说完自顾先进了房间。 墨源什么时候跟jiejie这么亲热了?是秦州之行开始的吗?想到自己为这个男子身心憔悴,鼻子一酸,眼泪险些落了下来。 墨源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来到舱中,直接朝坐在床边的子衿走去。 “子衿,你上次在秦州得到的那块玉佩呢?” 子衿见墨源来了,已自站起身来,听墨源说起玉佩,急忙在枕头边摸出来递给墨源,答道:“我带在身边呢,你要干吗?” “不,我看看。”墨源一边说,一边仔细端详起这个毫不起眼的东西来。玉牌很小,颜色微微有些发黄,玉质只是一般。玉佩中间有一个奇怪的图案,墨源总感到在哪里遇见过。 “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墨源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中间又是个什么图案呢?” “是只蝙蝠吧。”子佩见墨源只是找jiejie讨要玉佩,失落的心里已经好受了许多,此时见墨源喃喃自语,瞥了一眼那玉牌,就情不自禁随口说出一句话来。 墨源正在观赏,闻言细看,果然是一只张开翅膀的蝙蝠图案,也在这时,他突然想到了子珮师父李青云赠给自己的那个大玉牌,心里咯噔一下,猛然吃了一惊,一屁股坐到了子衿的床上。 天啊!他心中暗暗叫了一声。 那块硕大的墨绿色玉牌上,也刻着与此相同的图案,只是更大一些而已。 墨源甚至想起来了,正月十五在茶楼,倒地毙命的两个刺客身上,也挂着这种图案的玉牌、 这玉牌既然是黑蝠社的信物,那么,李青云赠给自己的,自然也是黑蝠社的信物! 为什么,为什么李叔会有黑蝠社的信物?他为什么要赠送给自己? 墨源失魂落魄的模样,让子衿子珮姐妹俩大吃一惊。子衿惊得也坐到了床沿上,子珮则一步跨上前去,抓住了墨源的肩膀。 “墨源,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墨源的神情从恍惚中迅速清醒过来。他定了定神,急忙将子衿的玉牌交还给她,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没事,没什么事……” 饶是他百般解释,子珮也兀自不信。 墨源叮嘱子衿:“这个玉牌你收好,不要带在身上,更不要让外人看见。” 子衿狐疑地点点头,然后不解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示人?” “因为……”墨源想了想,终于决定吐露实情。 “因为戴有这个玉牌的人,都是黑蝠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