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新官上任
成章曰:赵墨源执掌京都府,方昌义绝情揽胜苑 京都府尹项瑞终于撂挑子了。民房征迁不力,太师几度斥责,圣上罚俸半年,言官也将东扩的满肚子火气发泄到他的身上,频频上本弹劾。征地地段的住户结团闹事,到自己办公的府中请愿静坐,他弄得里外不是人。心想自己年近花甲,仕途上再无指望,人到晚年何必还受这等冤枉气,一怒之下,递上折子告老还乡。圣上不准,再递,如是三番,赵倨只得应了。 可这京都府尹是个须臾不能离人的位置,京都的治安、管理、民生,吃喝拉撒睡,大事小事都不能无人打理。赵倨左思右想,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只好又将难题丢给了足智多谋的蔡宇鑫。 文德殿内,蔡宇鑫捻着胡须,沉思了半晌。 虽然这皇宫东扩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谁去接掌京都府都会面临一个烂摊子,自然是一肚子怨气,但是,不能鼠目寸光只看眼前啊,东扩征地毕竟只是个临时性的差事,只要是圣上和自己撑腰,终究还是能搞定的。但坐上了京都府尹的位置,就是摇身一变,成了京都举足轻重的人物。 京都府不是一般衙门,在所有路府州中排位第一,府尹之位向来都是能人居之。何况管理天子脚下的皇城,实权和油水也是数一数二的。太师心想,要安插自己的亲信任此要职,当下正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时机。 足足一盏茶功夫,蔡宇鑫最后终于开口了。 “圣上,微臣倒是看中了一个人……” 赵倨抬眼望向蔡宇鑫。蔡宇鑫笑笑,说:“我看中的这个人,就是赵墨源。” 赵倨的目光闪动了一下。是啊,怎么没有想到他呢?墨源现在是从三品的天章阁直学士,京都府尹也是从三品,算是平级调任,如若选他,顺理成章,非议一定不多。而这京都府尹位置举足轻重,权势颇大,对墨源来说是从清闲衙门到了要害机构。这可是个绝好的主意。 并且这京都府虽在京都,却算是个地方府衙。按照朝廷的惯例,年轻官员不到地方任职,是难以担任宰臣的。没有到州府磨练的经历,就很难真正了解地方机构的运作,不熟悉民情,如何堪当大任。官员外任离京最少都是三年,如果墨源外放,太后一定舍不得,又要唧唧歪歪。左思右想,墨源执掌京都府正好合适。 “不错。是个好主意。”赵倨点点头,“但是,京都府眼下负责东扩征迁,似乎焦头烂额,项瑞就是为此事才三递辞呈。墨源前去能扛得住吗?” 赵倨有些担心。项瑞可是有名的老把式,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很少有事情让他感到为难,独独这次也是束手无策。李墨源毫无从政经验,能行吗?弄得不好,怕是灰头土脸,难以收场吧? 蔡宇鑫却很有信心:“圣上,俗话说,刀不磨要生锈,赵墨源再有才能,不放在这种位置上磨练,终是难成大器。京都就在天子脚下,就算有再大的乱子,其实也并不可怕。” 一席话,令赵倨再无犹疑。 “好,就以太师所言,赵墨源权知京都府尹。” 蔡宇鑫更是暗喜。既是权知,墨源就是以天章阁直学士身份暂理京都府事,属于身兼二职,更加便于进退。 京都府衙。 赵墨源就任的第一天,就遇上舅妈王氏杀人的大事,令他多少有些手足无措。 算起来,自己已经很有些时日没有见到跪在下首的这个女人了。搬出方府后,墨源陆陆续续回去过几趟,但都很少与对方碰面,也算是有意避开。只有在舅姨娘去世前后,才见过几次,当时因为心情沉重,也就是随意打了个招呼。之后,竟是再无谋面。 她,王氏,自己的舅妈,一贯做事沉稳,人情世故颇为练达,怎么会在自己的家中杀人?而且杀的人,竟是自己手下的一个垂垂老矣的奴仆。 看着跪在堂下的这个女人,墨源心中百感交集。算起来,也是自己的至亲了,可是她都做了些什么?自己来京在其家中暂住,一个举目无亲的年轻人,她竟然设下计谋加以陷害,若非已故的舅姨娘挺身相救,没有舅舅的可以袒护,自己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在自己与丹霏表妹的事情上,她也是一意阻挠,让自己痛不欲生。这样的人,如今落在了自己的手里,这是不是老天开眼了? 墨源轻叹一声。这样的人,说她没有杀人,谁信? 但是,公堂之上,似乎容不得这些个人恩怨存在,墨源稳稳心神,现在自己是一府之尊,当务之急是将案子审理清楚,然后再考虑如何发落她。 “说吧,为什么掐死吴氏?” 墨源的声音不大,但极为严厉,不怒自威。 王氏抬起头望着赵墨源。显是没有料到坐在上首的府尹大人竟是墨源,惊讶之下眼神中露出一丝欣喜。自被捕快拿下,径直送到府衙这种从未来过的地方,王氏心中惊恐,四肢无力,是以始终耷拉着脑袋,大堂之上不敢抬头。 她知道自己一念之下犯下死罪,又被绸缎庄掌柜这样的外人当场发现即刻报官,证据确凿,凶多吉少,应该难有生还的可能。此刻陡然发现自己的外甥竟是京都府的长官,自己一条小命,或许能够有救? “回大人,吴氏原是本府的下人,因回府中行窃,被奴家撞见,所以发生争斗,奴家一时不慎,误伤了她的性命。求大人明察。” 舅妈王氏盛怒之下掐死吴妈,清醒之后早已魂不附体,肝胆俱裂。脸色异常苍白,两眼呆滞无光,与墨源以往认识的舅妈真是判若两人,墨源陡见之下,也是暗暗心惊。 但对方毕竟世故圆滑,回起话来倒也能随机应变,将一场谋杀解释为双方争斗后的误伤,也算是格外的机智了。 王氏的话听起来滴水不漏,但墨源如何肯信。 “青天白日,对方乃一老妪,怎么可能前去行窃?就算行窃,事露后必然逃走,年老体弱的她如何会与你动手?殊为可疑,你没有说实话。” 站在一旁的董政看到这一幕,心中暗喜。他已得知,凶犯是墨源的舅妈,人证物证俱在。李墨源,不,赵墨源,我看你还有什么天天的本事救下她来。如果你胆敢徇私枉法,故意偏袒,我董政一定会不顾一切,一纸奏章将你弹劾到圣上那里去! “大人,事情就是如此,那贱奴偷了五十两银子正要逃走,被奴家堵在房里,便想害了奴家,这才发生了争斗。”王氏焦急万分,墨源你为何穷追不舍,难道在这种关键时刻你还在记恨舅妈,欲将舅妈置于死地吗? “吴氏是你府上的下人,做了几十年,为何要离开方府啊?”李墨源当初就怀疑吴妈离府是为了陷害自己,舅妈曾说是洪州老家丈夫病重,自己不信却无法证实,今天正是一个弄清事情真相的好机会。 王氏语塞。如果说是对方洪州老家的原因,官府到洪州一查必然发现自己说谎,如果说是其他的原因,墨源会怎么想,当初自己可是信誓旦旦说得一清二楚的。 “她自己说是洪州家中有事,但这种偷鸡摸狗的人,说出的话有几句会是真的?”算她聪明,话竟然回得天衣无缝。 墨源点点头,算是知道了。你现在不信了,当初为何要信!吴妈骗自己进东厢房后就溜之大吉,不知所踪,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吴氏一个老弱女子,既没有在方府做事,又没有回洪州老家,那么这几个月她在哪里?又靠什么过日子的呢?”墨源穷寇猛追。 王氏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落下来,不过却是惊惧的冷汗。天!墨源这话死要活活逼死我呀,吴妈拿了银子躲在京都,一旦查到,自己陷害墨源的事情就再也无法说清楚了。 “奴家却是不知。”王氏战战兢兢地说,其实,她也确实是不知道。 “吴氏年老体弱,纵有偷窃行为,你也应该将其扭送官府,怎可枉害人命。来人呐,将王氏收监,待审明真实案情,再做定夺。”墨源知道今日难以问出真相,只好到此为止。 董政有些诧异。看赵墨源审案步步紧逼的样子,不像是要徇私放纵,暗渡成仓啊,这到底怎么回事呢? 京都揽胜苑。 墨源回到府中,满脑子竟然全是舅妈杀人的案子。按说,王氏杀死的是自己的家奴,如果认定对方偷窃后与主人动手,王氏属于误杀,从轻发落,则保住一条性命也是有可能的。但是,王氏如是故意掐死年老体弱的对方的话,吴妈并不属于卖身方府的家奴,按律当斩。如何定夺,其实权力就在墨源自己手中。
要她生要她死,就在墨源的一念之间。 何去何从,墨源相当犹豫。 舅妈王氏心术不正,人品卑劣,墨源早已多次领教。这桩案子的起因以自己推测,绝非吴妈盗窃引起,王氏不肯吐露实情,其中一定另有原因,如果就这样轻易放过,不但墨源心中不甘,相信董政也不会袖手旁观,无动于衷,定然会兴风作浪,借机生事。杀人的事实存在,铁证如山,如果将舅妈定为死罪,那么舅舅方昌义会怎么想?又该怎么办?舅舅才失去舅姨娘,现在方府唯一的女主人又要开刀问斩,这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眼看这个家就要散了。还有表妹,王氏可是她的亲身母亲啊,她能接受得了吗? 墨源心如乱麻,坐立不安。 舅舅方昌义过府,自然也是为了王氏的事情。墨源将自己的为难之处一一道来。并安慰舅舅说:“你放心,牢里面我已经打过招呼,绝不至于委屈了舅妈。” 方昌义拧着眉头,妻子牵扯上人命官司,这种沉重的打击让他一夜间似乎衰老了不少。两鬓间花白的发丝令墨源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其实甚是可怜。 舅舅沉思半晌,终于开口说道:“墨源,你如今有两个选择。” 墨源点点头。是啊,杀,或者不杀。 方昌义抬起头来:“你这个舅妈,自作孽不可活,两个抉择她都必死无疑,还是在你手上杀了吧!” 墨源闻言惊愕不已。既因为方昌义决然的态度,又因为有选择不杀舅妈何至于死的疑问。 方昌义长长叹了口气,“人证物证俱在,铁案如山,你断他死罪在情理之中。” “第二个选择,你可以用自己亲属的名义要求回避,将案子推给他人去处理。” 墨源一怔,这还真没有想到。这么说,自己放过舅妈不是一个选择了?原来舅舅压根没有想要自己徇私放过王氏。 他有些感动,几十年的夫妻,即使王氏再不堪,舅舅作为丈夫也不至于如此绝情,墨源想到他的苦衷,深知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如何艰难,感动莫名。 “但你推给他人处理,你舅妈还是要丢掉性命。既如此,你何不亲自动手,至少也落下一个大义灭亲的美名。” 方昌义的话丝丝入扣。 墨源腾地站起身来,不假思索地说:“不,墨源不要沽名钓誉,为了虚名就让方家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不值得。” 方昌义脸色铁青,正义凛然:“你错了,墨源。你舅妈原本该死,你只不过是遇到这个机会,为何不加以利用?做大事的人决不能优柔寡断,行妇人之仁。” 墨源一把拉住舅舅的手。“我知道,但是这件事绝非儿戏,你且不要着急,让我想想,想一个两全之策。” 方昌义冷哼了两声,显得相当无奈:“墨源,你是绝顶聪明的人,可惜遇事就是有些心慈手软,这绝对不是好事。两全之策?你还是天真了一些。” 他的眼神里有一些异样的东西:“人们常说,先要舍得,才有获得。舅妈对你冷淡刻薄,你今日能这样周全,舅舅已是很感激,没必要为她耽误自己的前程,她不值得你这样做。” “她这个人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咎由自取,我早就怀疑你舅姨娘的死也与她有关。墨菊那丫头告诉过我,早先给你舅姨娘看病的大夫都是王氏请的,为什么病情越来越重,竟到后来会无可救药。如今发生这样的事,可见她是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我早已认定背后做鬼的人一定是她!” 墨源听了毛骨悚然,急急地说:“舅舅,这种没有根据的事情,千万不能胡乱猜测。你过于武断了。” “说了那么多,你兀自不信。”方昌义站起身来,“如果你请求避嫌,就是大错;如果你此次放过自己的舅妈,那就是大错特错!” 说完,他转过身向门外去,没有再看墨源一眼。 墨源颓然地坐到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