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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美人抚琴

    第4章美人抚琴

    成章曰:何观基屋中收财色,厉丝儿堂前奏妙音

    睦州府如意客栈。

    何观基双脚架在太师椅上,身体左右摇晃着,显得悠闲自在。李同泰则端着一盏茶,小心翼翼地放在他身边的茶几上,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自己主子的一举一动。他躬下身子轻声说道:“何大人,这是童知州孝敬您的建安青凤髓,味道闻着就香极了,您尝尝吧。”

    何观基轻轻摆了摆手:“放着吧。这童仁亮看着倒是个会来事的。这个时节建安茶可是稀罕物。京城里怕是只有皇宫里才有吧?”

    李同泰点头称是。

    “他是看您何大人,如今是圣上身边的红人才这么巴结您的。”李同泰低眉顺眼地说:“他也是别处敲来的,至多不过是顺水人情,他还能自己掏腰包啊。”

    “说的也是。睦州这个灾情现在看来的确严重,上面让开仓放粮,谁知道他放了没有?就算放了,天知道放了多少?”何观基挑动了一下眉头:“这里的好处你不是不知道,一点好茶算得了什么?”

    李同泰连忙附和道:“那是。据下面得来的消息,他很本就没有开仓。”

    “果然吧?”何观基斜眼望着李同泰。“不过,这老狐狸想就这么打发本大人,世上可没那么便宜的事儿。”

    睦州是江南之地,历来物阜民丰,到这里干一任知州,任期虽只有三年,油水那是断不会少的。

    “是是是。”李同泰决定谄媚到底,“我今天下午又去敲打了他几下,相信他不敢再装聋作哑了。”

    李同泰接着说:“知州三年必须换人,这是朝廷铁打的规矩。童仁亮知州的任期眼看就要到了,京都传来消息,蔡太师打算把他弄到杭州府去上任,看来这童仁亮也还是很能钻营的。”

    “还不是孔方兄开道。”何观基不以为然,“不孝敬银子能弄到杭州府?那是什么地方?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可是个肥得流油,遍地财宝的地方,本大人都想去。”

    “有消息说,前几日御史大夫何巨贵参了蔡太师一本,说太师利用六十大寿的名义,借机敛财。这下应该有好戏看了。”李同泰乐滋滋地说道。

    “哦?”何观基显然对这个消息很感兴趣,不过瞬间就猜想到了结果,眼中闪过的一道亮光随即泯灭。他摇摇头:“这是不知死活啊,太岁头上动土,他也不看看现在朝中是什么状况?圣上都对太师无可奈何,一个言官上本折子能把天翻了?”

    何观基随即又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不过,这个何巨贵倒是一个有点骨气的人,令人佩服,可惜朝中像他这样的人太少了。如今这个世道,官场风气已然彻底败坏,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没救了。”

    这真是有点可笑,自己品行不过如此,贪财好色,胡作非为,却又动不动哀叹世风日下,好像是在议论别人的事情,这官吏之间的邪气歪风与他自己竟然毫无关系一样。

    “是。现在是有权的弄权,没权的使钱,拉关系走路子,裙带成风,亲友帮衬,实在是看不过眼了。”李同泰轻声附和着,这家伙,说这话也不怕何观基听着刺耳。不过,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是果然皮厚。

    何观基站起身,端起茶水呷了一口。侧过头问:“对了,那件正事你办得怎么样了,派出去的人都回来了没有?”

    “都回来了,十多个人在四个县里转悠了三天,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李同泰答道:“只是青溪县万年镇最近出现过一个算命先生,突然又不见了踪影,听说是个外地人。”

    “那就抓紧时间去找。”何观基一挥手,音调高了起来:“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出了纰漏我们脑袋就得搬家。”

    何观基说这话是有根据的。

    临行前,蔡太师特意交代,睦州旱情异常严重,超乎想象。一些百姓缺粮断炊,朝不保夕,没饭吃就会有人想闹事,只要有人从中挑唆,一把火随时就有可能烧起来。“切不可掉以轻心啊……”太师干瘦的脸上表露出深深的忧虑。何观基假装诚惶诚恐地望着他,心道这个老家伙应该是祸国殃民的主儿,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忧国忧民了?要说他做的那些个鬼事一千零一夜也说不完啊,正如有句成语叫做什么来着?罄竹难书?对!老母猪来都没法书啊。

    何观基是圣上身边的暗卫,平日直接听从圣上的吩咐,本身不受太师节制。但他伺君日久,深知当今的圣上是个书生意气的公子哥,自打娘胎里出来就只知道贪图安逸,对烦心劳神的事儿避之不及,国事大多推给大臣们处理。一来二去蔡太师就成了一言九鼎的人物,朝中大小事务他说一不二,文武官员们现下只知有庞不只有皇,所以都相当地彷徨。何观基可不敢在老虎身上拔毛,去找他的不痛快,虽然背地里对老东西是嗤之以鼻,但面对着太师的时候脸上还要装得恭恭敬敬,谦卑有加。

    其实他并不明白这其中的玄机。表面上是太师请示圣上要他来巡视睦州的,实际上他就是老东西物色的替罪羊。太师惯于欺上瞒下,那些可能露陷的奏章都被他强压下来了,圣上并不知道睦州的灾情究竟多严重,虽然下旨开仓,可是睦州的官仓实际上也是空空如也,储备的粮食早被童仁亮一伙人变卖精光,仅有的两处官仓又被一群据称是灾民的人给抢了。源源不断的卖粮款大多以给太师贺寿的名义进了他蔡太师的腰包,这事情他是清楚不过的。老谋深算的秦太师生怕睦州出事,童仁亮难辞其咎,最后极有可能引火烧身,特意向圣上要了何观基,让他暗巡睦州。一则他是圣上身边的人,圣上不会不信他,二来他深知何观基的软肋,那就是贪财好色,易于收买。三则将来有事,可以往何观基身上一推,其他人包括童仁亮都落得个干净。在太师看来,这简直就是一着瞒天过海天衣无缝的妙棋。

    李同泰看看何观基,连忙说:“您放心,不就是个算命先生吗?我已经吩咐下去了,除非他在睦州不露面,否则一定把他揪出来。”

    说话间有手下进来禀报:“知州童大人求见。”

    何观基与李同泰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眼。何观基道:“快请。”

    过不一会儿,童仁亮满脸堆笑表情夸张地走进来,抱拳作揖:“下官见过何大人。”

    何观基还了礼,宾主坐下,李同泰端上茶盏。何观基笑道:“借花献佛,这是太守大人送过来的茶,色香味形俱佳,真乃天生佳品啊。”

    顿了一顿,才问:“不知太守大人半夜到访,有何见教啊?”

    童仁亮说:“我给大人送东西来了。”接着他朝门口喊道:“抬进来。”

    两个衙役抬着一口朱漆木箱进来,走到屋角放下箱子,然后转身退下。童仁亮走近木箱,打开箱盖,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白花花的银锭,银锭下是一块亮得耀眼的大红绸布。童仁亮揭开绸布一角,下面一层还是白色的银锭,看来这一箱装的都是银子。

    何观基眼睛瞬间眯成了一条缝,那眼神犹如饿狼遇到了猎物蓦然发出几丝光亮,心跳急剧加速,一颗心眼看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尽量用平和的语气,明知故问:“太守大人这是何意?”

    童仁亮呵呵一笑:“何大人,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何观基假装听不懂:“哦,这是为何啊,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太守大人这是……”

    “何大人,不瞒您说,这次睦州遭荒,府衙上下都是诚惶诚恐啊。虽说整个衙门不遗余力救灾,但灾情严重,僧多粥少,还是有不少百姓吃不饱,更有好逸恶劳之人远走他乡,流连不返。这俗话说人心隔肚皮,若是其他州府的人递个折子上去,睦州府怕是功劳全无,还要担当罪责呢。下官的意思,这些银两何大人带回去,帮睦州府说上几句公道话,必要的时候疏通疏通,下官也就感激不尽了。”

    真是一个官场的老狐狸啊!何观基不由得心里暗暗赞叹。什么不遗余力救灾,开仓放粮,简直就是不曾有的事情。这百姓没饭吃逃荒到外地,竟然就成了好逸恶劳了?但童仁亮的这一番话却又冠冕堂皇,滴水不漏,不在官场浸润多年,哪有如此练达的功底啊。

    何观基自然对童仁亮的真实意图了若指掌,他的脸上如沐春风,说出话来也是和风煦煦:“太守大人客气了。睦州府救灾那是有目共睹,大小官吏殚精竭虑,州县开仓放粮,如果有人昧着良心反过来说三道四,那就是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完全是一派胡言啊。”

    “谢谢何大人如此体谅。这里还有一件宝贝,是我专门为何大人准备的。”童仁亮故作神秘地说完,朝门外大声说:“进来吧。”

    大门轻启,一位白衣白裙手执古筝的妙龄女子轻移莲步,翩翩走了进来,只见她浅眉粉黛,朱唇榴齿,清亮的眸子里似有隐隐的幽怨伤感,身如弱柳,姿见婀娜,裙裾飘摆有如浮云轻动。

    好清丽的女子!纵然是何观基,因常年伺候圣上身边见过各种各样数不胜数的美女,也禁不住一时震撼,惊得目瞪口呆。

    “她叫厉丝儿,是下官费尽周折,特意从杭州寻来奉送给何大人的。”童仁亮留意到何观基惊艳的眼神,唇畔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厉丝儿不发一言,漫步走到对面,将古筝优雅地摆放在几案之上,然后弯腰道了一个万福,落坐在旁边的美人墩上,动作舒缓,令人目眩神迷。

    “快给何大人弹奏一曲。”童仁亮吩咐道。

    厉丝儿抬手抚琴,琴声陡然响起。先是有如瀑布从天而降,水幕冲击在巨石之上,发出高亢的轰天巨音,继之水花四溅,飘飘洒洒,却跌落在无底的深潭,发出深沉的回响。

    旋律反复,渐渐琴声由快转慢,由高变低。须臾之间,那汪潭水似是寻到了漫流之所,向远方的山谷潺潺流去。山泉叮咚,婉转轻快,水声淙淙,渐行渐远,慢慢淌成一条小溪,时而奔腾跳跃,时而低回浅唱。

    溪水曲曲折折,如断犹流,仿佛有竹排掠过,夜风习习,青山侧过,绿水悠悠,穿山越岭之后融入江河。

    此时琴声渐高,悦耳悠扬,犹若江水奔涌,激流回荡,伴随渔人低语,纤夫轻号,千帆竞渡,万舸争流,在一阵撩人魂魄的旋律闪回之后,琴声戛然而止。

    一曲终了,犹觉余音绕耳。何观基已不自觉地站起身来,丝毫未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真乃之音。”何观基由衷地赞叹。他问:“这是一首什么曲子?”

    “回大人,此曲名为《春水相思》。”厉丝儿蛾眉浅颦,朱唇轻启,丽声如莺。

    “好,人美琴美,连曲名也美。”何观基转头望向童知州:“如此厚爱,何某何以敢当。”

    童仁亮呵呵一笑,站起身道;“何大人喜欢就好。下官与何大人一见如故,能为何大人办几件小事那是应该的。时辰不早了,下官不敢过于搅扰,这就告辞。”

    何观基嘴上喊着送客,眼睛却仍在厉丝儿身上梭巡。童仁亮见他一副色迷心窍的样子,不由暗暗地笑了。

    看来,这招果然有效。听说何观基命手下人在各县四处转悠,掌握了自己不少的把柄,这几日童仁亮心急如焚,还是师爷的点子绝。虽然花的钱多得让人rou痛,但只要能把事情全都瞒下来,还是值得。

    童仁亮高高兴兴地走了。

    何观基迫不及待地打开那口大木箱,心里暗暗估算着:这里面到底有多少两银子呢?

    这是,他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喊道:“大人,快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