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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极北之光

    狂风越发猛烈,呼啸着地掠过,吹起细沙碎雪,漫天飞旋。古辰、花寂幽二人在半空起伏跌宕,难以发力。虽只瞬息功夫,却仿佛去了千年之久远。花寂幽只觉浑身血液凝固了也似,使出全力也拉不住古辰,不禁苦笑道:“古师弟,对不起了……”

    古辰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摇头道:“花师姐,你不是说了么,这么长的路我们都走过来了,要死的话,我们就听天由命吧。”花寂幽释然一笑,瞧了瞧因用力过猛而脱皮发白的纤指,正欲放手,陡然间暴风倏消,大雪渐停,刹那间云开雾朗,显出一片灿烂星空。

    古辰“扑通”倒地,呆怔片刻,喃喃道:“怎么回事,我们……我们没有死?”欲挣扎起身,却见花寂幽神色诧异,举目远眺北方,痴痴出神。他心中好奇,不自主朝北方望去,哪知只这一瞧,登时全身大震,再也难将目光移开。

    只见天穹宛如一大方晶莹墨玉,瑰丽无匹,点缀亿万星芒,光华耀眼,沮如散涣,璀璨烂漫,数不胜数,徐徐汇成一条匹练也似的银河,瀚海千里,横贯东西,迤逦蜿蜒,穿越混沌太虚,直达宇宙彼端。

    古辰大感惊奇,极目眺望,但见极北处的天空之中,数道青红幻彩的光幕倒垂落下,交织一处,化出一圈圈奇妙光晕,湛蓝、靛青、绛红、亮紫、幽绿色泽分明,层层叠叠,奇光盈盈,明暗消长,相交变幻,犹如霓虹闪烁,霞芒蔚然,流光泛彩,将半边天际映得光怪陆离,神彩绚烂。

    “这……这是什么?”古辰从未见过这等化外景象,一时间看得呆了。“这是极光。”花寂幽目光闪动,大喜道:“爹爹曾经说过,只有在漠北边缘之地,才能看得到这种景色。古师弟,说不定我们就要走出这个地方了。”一想到历经数月的苦难终到尽头,再过不久便能走出此地,饶是花寂幽性子淡漠,此刻也忍不住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

    古辰默默点头,顺着花寂幽的柔美脸庞,定定望向那绚漫极光,低声道:“这就是极北之光么,可真美啊……”却不知在说花寂幽还是极光美了。他心神一松,霎时只觉天旋地转,饥饿、困顿之感如潮水般袭来,眼皮沉重如铅,忍不住跪在地上,使劲摇晃脑袋,想要清醒一些。

    花寂幽心知古辰这段时日未曾进食,如今已支撑不住,当即蹲下身来,捋起一丝额发,道:“古师弟,你坚持住,我这就背你走出去。”说罢待上前相扶,陡觉头晕目眩,全身酸软脱力,险些摔倒在地。她咬了咬牙,将古辰扶起,一步步往前走去。

    古辰粗声喘气,只觉手足乏力,腹中空空,连走路也颇为吃力,不一时便觉眼前景象渐渐模糊起来,情知自己再也撑不下去,当即转过头去,瞧着花寂幽那秀美绝伦的容颜,奋力挤出一丝笑容,涩声道:“花师姐,活着……真好……”说着将头一偏,昏死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古辰如坠无边黑暗,依稀听见花寂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古师弟,再坚持一下,我们就能走出去了,你一定要坚持住……”古辰原本迷迷糊糊,不知怎地,听了这话,头脑猝然一醒,微微睁眼,但见天色大亮,雪花稀落飞舞。花寂幽脸白如纸,嘴唇开裂,身负古辰,一步三晃,艰难前行。

    古辰喉咙嘶哑,嗬嗬几声,却无法发声,不禁热泪上涌,几滴泪珠悄然滑落。花寂幽倏觉颈脖一热,心头大喜,正待回头去看,蓦地足下一绊,连同古辰一齐扑到在雪地之中。她支起身子,笑道:“古师弟,你醒了?”古辰虚弱至极,说不出话来,唯有眨了眨眼,以应花寂幽之言。

    花寂幽微一沉吟,微笑道:“古师弟,你先休息一阵,我去找些吃食回来。”古辰大吃一惊,暗自急道:“花师姐这个样子,怎能到处走动?”但想要阻止,却说不出话来,直急得额上冒汗。花寂幽将包袱解下,牢牢绑在古辰身上,起身欲走,转念一想,又觉不放心,便将墨玉古剑摆在古辰身旁,蹲下身来,轻轻抚摸古辰的脸颊,柔声道:“古师弟,你在这等我一阵,我很快就回来的。”

    古辰鼓起全身力气,拼命摇头,艰涩道:“别……别……”花寂幽注目他半晌,忽地微微一笑,起身去了。古辰眼睁睁瞧着花寂幽慢慢远去,不觉心如刀割,难受到了极点,偏又无能为力,当即仰天长叹,颓然倒地,睁大双目,任由雪花飘落脸上,冰凉沁骨。

    他宛如行将就木之人,呆呆仰望天空,耳边犹自回响着花寂幽临行前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风雪渐大,鹅毛大雪呼呼飞卷,悄然旋舞。古辰无力移动身子,只好如石头般躺在原地,不多时身上便已覆了厚厚一层积雪,极目远眺,但仍未见到花寂幽的身影。

    日落月升,时光飞逝,转眼又至傍晚,古辰在雪地中躺了一天,花寂幽却不知去向,心中担心之余,渐渐绝望起来。眼看夜幕将临,古辰暗叹一声,正要闭目等死,忽听不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之声。

    “是花师姐?”古辰猛然睁眼,心下狂喜不已:“是花师姐回来了么?”他透过轻雪淡风,转眼望去,但见来人身材矮小瘦削,还牵着一名小童,虽然瞧之不清,但显然绝非花寂幽的身影,不由失望之极,随又心中一紧:“来者究竟何人,若是妖人,那我岂不是要送命于此?”

    正自紧张,忽听一个娇嫩的声音道:“爷爷,我不依,我不依,咱们白天在这破地方呆了一整天,闷都闷死人了。为什么我们非得晚上赶路,漆黑漆黑的,吓死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温和道:“绣儿乖,爷爷之所以这样做,全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

    绣儿倔强道:“绣儿不信,爷爷这么厉害,那些小喽啰哪能伤得到绣儿,定是爷爷嫌弃绣儿贪玩麻烦,想趁天黑撇下绣儿不管吧。”说罢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那老者沉声道:“绣儿,你再哭,爷爷就要生气了。”绣儿一听此言,反倒哭得更为伤心,抽抽嗒嗒道:“爹妈不要我,现在就连爷爷也不要我了,绣儿……绣儿不想活了……”

    那老者好似被牵动心事,默然片刻,叹道:“好了,绣儿别哭,爷爷明日依你便是。”绣儿眼泪倏止,面上犹挂泪痕,破涕为笑道:“爷爷说好了,可不许骗人,明天一定要给绣儿表演杀坏人。”那老者连声叹气,无奈道:“好,好,好,你爱怎样便怎样吧。”绣儿拍手笑道:“爷爷要是敢骗绣儿,绣儿一辈子也不理爷爷了。”说罢咯咯一笑,蹦蹦跳跳往前奔去,忽见古辰躺在前方数丈之处,身上满覆积雪,不禁咦了一声,讶道:“爷爷,前面怎么躺了一个人?”

    那老者脸色微变,一挥衣袖,顿见一团黑物从袖中遁出,疾电般射向古辰。古辰尚未明白何事,陡觉小腹一阵剧痛,不由闷哼一声,几近晕厥。好在有金翼婵甲护身,不然凭古辰这虚弱的身躯,只怕已然被毙当场。纵然如此,古辰仍是伤上加伤,一口鲜血涌至喉间,又被他生生吞入腹中,心底苦笑道:“石师兄,还是你先知先觉,这个法子已救了我这废人几条命了。”

    他暗运真气,调息片刻,艰难转头瞧去,待看清那老者面容,不禁大吃一惊。但见那老者一袭黑袍,目光阴鸷,敢情竟是殷乘黄,而他身旁的那名少女肌肤雪白,弯眉丹唇,媚生两靥,正是当日意图抢夺俊鹤儿的绣儿。若换做平时,想起殷乘黄那骇人残忍的手段,古辰定会吓得不轻,但他此时奄奄一息,又记挂花寂幽的安危,是故瞥了殷乘黄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默默仰望天际。

    绣儿盯他一阵,惊道:“爷爷,这人还没死。”殷乘黄皱起眉头,若有所思,一言不发。绣儿又道:“爷爷,这人的表情怎么半死不活的?”殷乘黄哼了一声,道:“不过是将死之人罢了。”绣儿跑到古辰身旁,瞅他半晌,忽地讶道:“爷爷,你快过来看看,这人好像很眼熟啊!”

    殷乘黄听她如此一说,也觉诧异,仔细凝视古辰片刻,只觉此人似乎在何处见过,却又无甚印象。忽听绣儿笑道:“爷爷,我想起来了,这人就是天清宫的小牛鼻子,他还带着那只鹤儿,那只鹤儿好凶好凶,比绣儿还要凶呢。”

    殷乘黄心头一惊,喃喃道:“原来竟是天清宫的弟子?”绣儿兴奋道:“爷爷,爷爷,快问他鹤儿在哪,绣儿想要那只鹤儿!”殷乘黄眉头紧锁,却无心思陪她玩闹,寻思道:“天清宫的弟子,为何会在这里?难道……”一念及此,暗道一声糟糕:“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现在就走。”当下拉起绣儿,就要离去。

    绣儿哪里肯走,一下挣脱殷乘黄的手,扑到古辰身旁,摇晃他道:“喂,喂,你那只鹤儿呢,你把它藏到哪里啦?”古辰见她无理取闹,心中厌烦,索性闭上双眼,不去理她。绣儿又气又急,返身抓起殷乘黄的手,撒娇道:“爷爷,爷爷,他不肯理我,你快帮我问问他嘛。”殷乘黄道:“绣儿,算了,这人活不长了。”

    绣儿轻咬下唇,眼珠一转,忽地凑近古辰耳旁,笑道:“我爷爷很厉害的,能治好你的伤,只要你告诉我那鹤儿的去向,我就让我爷爷救活你,你看如何?”古辰对她绝无好感,只作充耳不闻,闭目缄口。殷乘黄不耐烦道:“好了,绣儿,大敌当前,休得胡闹。”说罢一脚扬起,将古辰踢飞数丈,轰然倒地,喝道:“这家伙死了就死了,要鹤儿好不容易,以后爷爷帮你抓便是!”

    绣儿目瞪口呆,只道古辰被殷乘黄一脚踢死,一想到鹤儿无望,禁不住大哭起来。古辰伤势迸发,“哇”地呕出一口黑血,只觉周身剧痛无比,那阵忽冷忽热的异感重又袭来。古辰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在雪地上不住翻滚,连声惨叫。

    殷乘黄本欲强行将绣儿带走,忽地见此情形,登时面色大变,迅速抢上前去,搭上古辰脉搏,闭眼探查片刻,蓦地大睁双目,一把提起古辰胸口衣襟,颤声喝道:“兀那小子,祖母……祖母还活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