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神龙夭矫
情急间,古辰反倒镇定下来,蓦地心念一动,往虚空刺出一剑。便听李惊云一声怒吼,纵身一退,双目红如血染,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古辰。 原来方才古辰这一剑,恰好刺中李惊云的气机最虚促之处。李惊云千算万算,也料不到古辰居然会使这等招式,霎时真气一滞,气势陡弱,猛然间反涨扬起,怒喝道:“好小子,吃我一招!”说罢呼地一剑,道道光芒瞬间迸发,电射飞转。 古辰无法可想,只得咬紧牙关,与李惊云不住周旋。李惊云初始仗着雄浑真气,占尽上风,千方百计地迫使古辰开口认输。幸而古辰剑法诡奇多变,专攻李惊云的真气缺虚之处,硬是强撑不败。 两人斗到百招之后,李惊云发觉自身真气已不能克住古辰,隐然间更有被其压过一头之感,不觉怒意尽去,寒意顿生,一时方寸大乱。古辰遇强则强,抓住机会,剑法一经施展,精芒电吐,变幻万千,来去倏忽,横扫八方,端的无所不及。 众弟子瞧得瞠目结舌,万万料不到此时竟是古辰在攻,李惊云在守,震惊之余,心中对古辰敬畏万分。眼见情势不妙,鹤梵宇越众而出,沉声喝道:“听好了,‘袖拂清羽’、‘踏雪惊云’!” 这两招乃是“惊云剑法”的招式,李惊云一听之下,脑中忽然一醒:“鹤长老这是在指点我!”剑招随之生变,刷刷几剑,俱是凌厉至极,逼得古辰后退几步,竟将劣势稍稍扳回。 但古辰剑法太过奇诡,不出十合,优势又夺。鹤梵宇急不可耐,随即高声叫道:“‘踏浪叠雪’、‘老树寒鸦’!” 齐云川见状冷笑:“鹤长老,这是弟子之间的比试,想不到你也有兴趣参合一二。”言下之意,暗讽鹤梵宇不顾前辈身份,却来以二敌一。鹤梵宇只是冷哼,阴沉着脸,恍如未闻。 李惊云听了鹤梵宇之言,长剑青芒闪耀,气浪横空。古辰一时不防,不得已挺剑护身,连连后退。李惊云趁此良机,正要抢前攻上,哪知古辰眼光毒辣,早在李惊云出剑之时,就已瞧出破绽,反手刷刷刷几剑,瞬息工夫,又将这两招破去。 鹤梵宇见此情形,厉喝道:“‘狂风拂野’、‘惊云逐浪’、‘孤星点苍’!”随着一连串疾喝,李惊云拼尽全力,掣剑猛攻,这才扳回些许劣势,重为势均力敌之状。 古辰斗到如今,已是心神皆醉,宛如一个饕餮酒徒遇上陈酿美酒,无法自持,全副身心栽在李惊云的精妙剑招之中,只觉对方剑法之妙,委实难以言表,满心俱在寻思破招之法。 鹤梵宇脑门上隐约见汗,实想不到这陋衣少年的剑法竟能强至如此地步。一转眼,却见李惊云颓势又显,急忙又喝:“‘抱残守缺’……” 孰料古辰的剑法较之先前,更为诡谲突兀。鹤梵宇喝声方绝,李惊云的剑招尚未使全,立马被古辰随手破去。这边鹤梵宇话音未落,那边古辰便破一招,其出手之快,超乎众人所想。 鹤梵宇心焦如焚,喝声越发催急,待到后来,李惊云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全然分不清鹤梵宇口里所说招式,哪招应该先使,哪招却要后出。往往鹤梵宇还未说完招法,就被古辰巧妙破去。 此时全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偌大个子午重阳宫中,除去风声呼啸,就只剩两人长剑交击之声,以及鹤梵宇连珠炮也似的呼喝之声。众弟子瞧在眼中,错觉忽生,只觉古辰手中之物已非寻常宝剑,而是一条清吟怒啸的金爪巨龙,在古辰手中不住盘旋飞舞,似欲破空而去,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雷震轰鸣,仿佛稍不留神,便会乘云西去。 而擂台之上,摘星破日长老与六大首座均是不自觉站立起身,一个个瞧得目瞪口呆,几难相信眼前事实。一旁的清诃见卢天铸容色愕然,面上不知是惊喜,抑或是诧异,神情极为复杂,直乐得哈哈大笑,心里暗自得意:“怎么样,嘿嘿,幸好我早就知道那小子厉害了,不然也要被吓一跳了。” 全场千余名弟子亦都看傻了眼,心中惊讶已极,浑不知说什么好。沈小经呆在人群中,好半晌,才吞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道:“钟师哥,阿……阿羽,那……那个人,真的是……是古辰那小子?我……我是不是看花眼了?” 聂羽满脸震惊,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与沈小经对视一眼,俱瞧出对方眼中的难以置信。钟岳也愣在当场,心中既是高兴,又是惊疑。 他们不知古辰的剑法脱胎于“天宫七剑”,却又发自本性,随兴所使,许多诡异招式委实匪夷所思到了极处。众弟子哪曾见过如此精彩的比剑,眼都不眨一下,生怕就此错过一招半式。一些弟子激动过甚,纷纷往前面挤去,惹得身后之人群起攻之,破口大骂。 不仅众弟子凝神屏息,以手比划,竭力模仿古辰的剑招,就连两位长老与六位首座都目不转瞬,定睛细瞧,心下不住思索揣摩古辰的剑法。 清诃先前还嘲笑卢天铸诸人大惊小怪,暗自得意不已,岂料瞧上一会,竟也被古辰天魔般的剑法所迷,一连打昏几个在耳旁不住狂呼叫好的弟子,自顾自地伸出左右双手,相互拆解。 忽在这时,摘星咦了一声,觑出端倪,不觉冷笑一声:“好啊,好一个‘惊云剑法’,鹤长老,好本事啊。”柳望云脸色微沉,亦是看出关键所在,颔首道:“这‘惊云剑法’果真是为克制‘天宫七剑’而设,看来玉清预谋已久了。” 此言一出,众弟子联想起鹤梵宇方才所说招式,以及李惊云大败白中扬、古彦时的剑法,不由恍然大悟,一脸愤怒地望向玉清众人。 花施渊微微眯起双眼,冷声道:“无怪得彦儿的绝招如此轻易就被对方破去,敢情李惊云是早有准备。不得不说,此番是我大意了,竟让彦儿冒此奇险。” 一时间,天清宫众弟子宛如炸开了锅,没口子指责玉清众人卑鄙无耻。滔滔怒骂声中,清诃只觉烦躁无比,蓦地吼道:“他奶奶的,老子在看比剑,你们吵什么吵,都给老子闭嘴!”这一喝犹如平地焦雷,震得众弟子胸口气血翻滚,有些修为差的弟子甚至口吐白沫,昏倒在地。 骂声陡歇,众弟子纵然大怒,却碍于清诃yin威,不敢再吵,狠狠瞪着玉清众人,眼中喷火欲出。 事既至此,双方已是撕破脸面,鹤梵宇索性将心一横,扬声喝道:“‘星汉逆流’、‘倒悬九天’!”李惊云早已斗志全无,信心濒临崩溃边缘,乍闻此言,当下奋起精神,青光狂舞,剑浪迸裂。刹那间,李惊云手中长剑陡涨数倍,流光熠熠,青芒翻卷飞旋,挟起一股绝强劲风,朝着古辰当头击去。 古辰此时心念臻至空明境界,眼中别无他物,唯有李惊云这凌厉无匹的一剑。蓦地一声大喝,丝丝脉脉的青光从剑身不绝涌出,漫向四面八方,宛如光霞万丈,绚烂迷离,迎头撞向李惊云的惊天一剑。 “砰砰”连声巨响,霎时气浪激荡,狂风疾舞,赤光碎芒漫天飘散,迸似银星,冲飞而起,映得半片青空犹如火烧。李惊云双目圆睁,面若土色,兀自握着半截断刃,浑身冷汗尽出。 全场弟子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似的喝彩,如雷响动。卢天铸满脸红光,嘴唇轻颤,激动得喃喃自语:“好……好……”不仅是他,其余五大首座皆是情不自禁地叫出好来。 摘星捋须一笑,强作镇定道:“此子如此剑法,天下罕有,却不知是谁的爱徒?”破日则轻轻一叹,目中光芒倏闪:“我天清宫终于后续有人,或许此次九脉竞峰,真能达成多年夙愿也说不定。” 古辰震断李惊云手中长剑,猛地醒悟过来,却发现自己正手持长剑,抵在李惊云咽喉半寸之处,只要稍微一送,便能了解他的性命,不由心下大惊,急忙撤剑道:“这位师兄,我……我不是故意的,莫怪,莫怪。” 李惊云一脸惨白之色,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古辰,只盯得古辰心里发毛,好半晌,才缓过神来,瞧了一眼手中断剑,凄然一笑,似是嘲弄道:“你与我斗了这许久,却为何不用‘天宫七剑’?” “‘天宫七剑’?”古辰闻言一怔,露出迷惑之色,挠了挠头,赧然道:“不瞒你说,我这人……笨得很,最后两式还没学会呢。” 李惊云如遭雷击,浑身蓦地一震,双目无神,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突然间大笑起来,悲声道:“好,好,好……”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忽地长袖一甩,足下踉跄失魂落魄地朝子午重阳宫外的悬崖边走去。 宫无极见状一惊,大声道:“云儿,你干什么?”鹤梵宇冲他使了个眼色,低喝道:“快追上去!”两人足下一点,只一晃身,人影已在数丈之外。 但李惊云与他二人相距甚远,此时待追,却是不及。李惊云浑浑噩噩,竟似未看到眼前悬崖,斗然一脚踩空,身子直直坠下,倏忽不见。 古辰心下剧烈一跳,失声惊呼:“别!”拔腿就往悬崖处跑去。宫无极和鹤梵宇的速度要快得多,眨眼功夫,便至悬崖边上,纵身一跃,随之跳下。 “你想干嘛,猫哭耗子,假惺惺!”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忿然道:“你们天清宫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古辰呆怔原地,却见那说话之人正是云梦嫣,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巧的鼻翼扇了扇,轻轻哼了一声,右手轻扬,叱道:“我们走!” 玉清众弟子垂头丧气,尾随云梦嫣身后,次第跃下悬崖,消失在氤氲浓雾之中。古辰愣了楞,心下怪道:“她为何说我假惺惺,难道就只因为我救了彦弟么?”疑惑间,忽听周遭掌声雷动,一干弟子欢欣鼓舞,众星捧月般将古辰围绕正中。就连两大长老及齐云川几人也忍耐不住,缓缓走来。 古辰哪经历过这等阵仗,登时慌了手脚,结结巴巴道:“你们……你们要干吗?”一扭头,却见卢天铸兴奋难抑,飞也似地从擂台上掠来,几个起落之间,便至古辰身旁,目光灼灼,上下打量了古辰一眼,正待说话,忽听莫北陵嘿嘿一笑,眯眼道:“小兄弟,想不到我以前看错了你,哈哈,莫怪,莫怪。” 古辰听得一奇,脱口道:“什么看错……”话未说完,便见齐云川风风火火赶来,哼了一声,嫉妒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后生小辈,怎么样,可想拜老夫为师?”
齐云川先前见到莫北陵领着古辰前来,本不将他放在心上,但此次三清论道,古辰大放异彩,忍不住对他动了心思,想放下首座身份,收其为徒,却又拉不下这个面子,只好故意摆出一张冷脸。 古辰见众首座气势汹汹而来,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心中有些害怕,不料齐云川一冲过来,就要收自己为徒,不由惊得呆了。 卢天铸听到这话,脸色陡沉,横眼瞪向齐云川,重重哼了一声,浑身杀气丝丝漫出。忽然间,花施渊快步而来,抢在卢天铸之前,朗声笑道:“真想不到,花某于有生之年,幸能见到小兄弟这等奇才。小兄弟,听闻你与彦儿乃是同胞兄弟,而彦儿早已拜花某为师,怎么样,你可愿拜入花某门下,随彦儿一同吃住修行?” 卢天铸身子一僵,实料不到花施渊竟以亲情相诱,当下颓然一叹,无话可说,恼道:“此番万事休矣,花施渊居然连古彦都搬了出来,若是依辰儿的性子,只怕他断难拒绝。”不觉惊怒交加,欲要放下架子,觍颜相问,只是话到嘴边,却怎样也说不出来,拂袖叹道:“罢了罢了,若无真情实意,即使强留,也是无益。老夫座下弟子凋零,想必任谁也不愿随老夫一同挨苦受罪。” 一念及此,卢天铸忽觉心灰意冷,一身杀气顿时消散无形,暗叹道:“辰儿这几年来,吃的苦也不少了。若他愿随花施渊归去,老夫也不怪他。只待这边事了,老夫便与苏儿一同归隐,了却余生。” 花施渊何等精明,眼角一扫,见卢天铸神情落寞,便知卢天铸放弃了收徒之念,心中大喜,不待古辰说话,就要上前握住古辰的手。 不料齐云川陡然暴喝一声,硬生生插过手来,怒道:“花施渊,你也欺人太甚了,三番五次抢夺老夫之徒,看来咱们今天非得手下见见真章了。”说罢将身一摇,足下卷起一股强劲真气,激荡纵横。 他心思已定,今次绝不能让花施渊来染指古辰,双掌暗蓄真力,紫芒若隐若现。凌行云见二人剑拔弩张,只怕一言不合,就要动手,赶忙抢先一步,挡在花施渊身前,哈哈笑道:“齐师伯,何必如此冲动?既然是小辈的事,最好还由小辈来选择。难不成齐师伯信心不足,自觉比不过师尊么?” 苍玉龙冷冷一笑,随之而出:“凌师弟,你我师尊择徒一事,还轮不着我们来插手吧?我看凌师弟最近功力有所长进,不如我们另择一处,相互比试如何?” 一时间,双方遥遥对峙,目光如若刀枪,无形碰撞,隐有火花迸散。众弟子万不想外敌方离,内乱又生,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摘星手捋长须,笑道:“古辰这小子确实不错,剑法了得,不骄不躁,就连老夫方才都动了收徒之心。” 破日哈哈一笑,道:“不但是你动心,我也动心了,想不到我天清宫弟子无数,如此良材却似蒙尘珍珠,委实可惜。嘿嘿,要不是玉清的人来砸场子,只怕此子这辈子都出不了头了。” 古辰夹在齐、花二人之间,左右皆难,尚不知发生何事,正慌得手足无措,乍听“择徒”二字,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都想收我为徒吗?” 花施渊微微一笑,道:“不错,小兄弟,你可愿意跟彦儿一块儿习武么?”齐云川冷笑道:“区区古彦算什么,你若来老夫门下,从此便是老夫的二弟子,怎么样,这可满意?” 古辰想不明这两人为何定要收自己为徒,转眼望了望卢天铸,只见他佝偻身子,神情萧索,银发似又多了几缕,甚是颓凉,哪还有半分首座的样子,霎时心中一酸,暗道:“卢道长对我不差,何况他一人也无依无靠,着实可怜。我如果就这样一走了之,岂不是成了无情无义之辈?” 想到这里,古辰摇了摇头,道:“多谢齐首座、花首座的好意,只是卢道长对我很好,我哪儿也不想去。”此言一出,齐云川、花施渊齐齐色变,均是沉默不语,盘算着如何再劝。 卢天铸听得此言,心下猛地一颤:“想不到这孩子到了此时,竟还记得老夫的好!”他心情激动之余,说话都有些颤抖,“好,好辰儿,好辰儿。”卢天铸双手微微颤抖,不自禁伸向古辰。 “很好,辰儿,你既然选择了老夫,那老夫誓必将此生绝学倾囊相授。”卢天铸一气说完,陡然神光焕发,颓废尽去,一对倒三角眼中奇光暴射,璨如星斗,凝视山涧云端,哈哈大笑道:“山河落,雁不归,只身独去东来往;苦笑兮,焉得子,疑似只在梦遥中!”一瞬间,仿佛豪情万丈重回心头,朗朗笑声之中,卢天铸牵着古辰,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