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十三节(一)
午夜哈呼噜 又一个新学期开学了,我已记不清是哪一个新学期。我只记得灯光朦胧中我特意要去看看他,就是想去听一听他有什么新的指示。谁让我当初那么不顾一切的选择他呢,心甘情愿地让他唠叨一番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我知道这个时候他肯定不会呆在学校,他肯定在果园的什么地方猫着呢。现在在他们承包的果园里,计划要砍伐的树已砍得差不多了。 他们正准备把木材送到煤矿上去,我想大概现在正安排人守夜呢。我吃过晚饭后就直接往东门赶去,走了大概有半个多钟头,远远望见灯火辉煌的边缘处有一片魆黑魆黑的地方就是。我来到路边他们堆放木材的那个场地,一盏朦朦胧胧的白炽灯,挂在场部提供给他们的仓房门前,在晚风中不停地摇晃着,而他正坐在这白炽灯下门沿口摇摇晃晃吃着盒饭。 我心里很难受,轻轻地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吃饭呀?”他抬头看见是我,停下来问,“你吃过了?”我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没再说话,挥手示意他继续,我则围绕着那些木材到处看看。从桃林往西,这占一大半果园面积的松树林,今天就正式全部砍伐完了。望着空落落只剩树兜的山地,我心里好一阵唏嘘。虽然我也参与了砍伐,心里还是难过。 我扭过头回到灯下,不去想那小小的情调,找了张凳子在他身后坐下。“这树都要截成两米一节吗?”他一边收拾饭盒一边扭过头来说,“是呀,怎么啦?”“太费事呀!”“人家煤矿的巷道都是按着标准尺寸来构筑的,尺寸不合那怎么弄?再说这也不费事呀!”他起身把饭盒扔到前面一个藤条筐里,转身坐回刚才吃饭的地方,看着我说。 “那这树尾树杈呢?”“这个就不好确定了,好像他们买去做柴火烧炭什么的!你明天都要开学了,这么晚还不回去,在这问东问西的,干吗?”“不干嘛呀,就是随便看看随便问问。这些木头明天就要见不着了,而且是永远!他们就要去顶天立地了,我来给他们送个别,好在心里留个永恒的记忆,不行呀?” 他嘴一撇讪笑着说,“整得这么伤感,说得跟真的似的,谁信啦?”“你不信拉倒!”我说。“要不,去河边走走?是你陪我呢,还是让我陪你?”他一半认真一半矫情地望着我问。我笑眯眯地起身回答他这个哈姆雷特式的问题,“这可真是个问题!”我兴奋地走过去挽着他的手臂,经过场部院门口往浦城河边走去。 一路上不断有人给他打招呼问,陪女朋友去散步呀,他总是不置可否地“嗯”“嗯”笑应着。每每遇上这种时刻,我就觉得特别甜美幸福,就有一种要走不动路想依偎在他身上的感觉,便不由自主地把头歪靠在他肩膀上。我们静静地在这夏秋时分的夜晚边缘之中,宁静祥和地聆听彼此砰然跳动的心声。 等我们走过场部进入自己的桃林后便见不到行人了,他侧头对着我的耳边轻轻地问,“唉,你说,我怎么就找了个丫头片子做女朋友呢?”我笑着用双手拽着他的右臂往后甩了甩,算是回答了我冒用他家属的身份去找场部谈判的责备。 然后抬头望天故作神秘的假装正式回答他的提问,“这是老天神奇的安排!”“你,确定?”“当然!”“没得选了?”“当然!”“怎么不是果然?”“你当是唱戏呢?”嘿嘿嘿······ 我们成双结对来到河边时,月亮影子早早在溪水里荡漾了。没想到这里来来往往的人还是挺多的,不像刚才来的那段路上幽幽静静的。我们在溪边一棵歪柳树下站了一会儿,觉得这儿不错就找了一片草地坐下。他第一次这么温柔款款地依着我陪伴我,让我柔情万种地感觉到我所做的努力没有白费。这一路上我的手就一直没有放开过他的右臂,这会儿就抓得更紧几乎已经依入了他的怀抱。他似乎还想和我说什么来着,我摇摇他的右臂示意他别说话什么也别说。 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就像是用千言万语酿成的美酒,把我喝得醉呼呼地昏晕满脸通红,而这一切只有我们自己和溪水里天空中的月亮知道。经历过小红的几次三番的风波,我流了那么多的眼泪之后才换得现在此刻,我们两颗心第一次挨得这么近靠得这么拢,我不想再有任何什么别的因素干扰我们破坏我们来之不易的宁静优美。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心无旁骛地陶醉在,这杨柳溪水青山明月所构成的古代山水画中再也不想分开,河对岸苎麻纺织厂的灯火更增添了几分迷幻的色彩。 我真希望这一切永远这样美好下去,可月亮却随着流水慢慢西去也,唯有青山常在!我实在是不知道这样子过了多长时间,我像是在做梦可又怕自己真的处在梦境之中,直到他用臂膀耸了耸我才惊魂过来。“唉,睡着了?”“唉,嗯?怎么可能!那不也太糟践着美丽静逸的景色啦!”“是呀,太美了,美丽得不知抑留住了多少惆怅和无奈!” “要不,作首诗来听听如何?”“我好像不是诗人吧?”“试试嘛,怕么?”“呃,那不行!啊,不,不行!我们不能作践诗!诗得有灵气要有气场,岂是胡编乱造勉强而为的,要顺应自然率性而为之嘛!”“啊呀,领教,今天终于让我领教了!”“你领教什么了?”“领教什么叫老师了!”“去,又没个正形!不过,说真的,明天就要开学了,你可别再像以前那样似的疯丫头一个!”“嗯,知道了,我的老师大人!只是我有一件事没弄明白。”我有点不太耐烦地说。 “什么?”“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把你变成一个老太婆了?”“我看你呀,还是欠揍!”我笑成一朵花似地乱颤,似乎把所有的时光一下子全颤掉了。顺便把我的头也颤到了他的大腿上,我干脆躺在他腿上仰面看着他问,“呃,我问你个问题。”“什么问题?”“你也在一中读过书,一中和我以前所在的学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我也没在你们那个学校呆过,不好说。不过我想最大的不同是,一中没有那么多的空闲时间让你去疯!”“吔······”我刚想回顶他几句,却突然听见有人在喊救命,我一下从他腿上跳起来,仔细分辨声音来自何方。涧石山那边有一位女子正在大声疾呼,“救命啦!”我赶忙把他拉起身一起往山边跑去,一位女子披头散发正迎着我们跑来。 我们急急地把那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挡在身后,正对着迎面飞奔而来的黑影。女孩仍是惊魂未定地不停地喊着救命,一遍又一遍地反反复复说着同样的话:有人有人要杀她要杀她。此时四周一片漆黑看不真切周围的一切,唯有山石树木溪水之间乏着狠微弱的光影。我让他照看好那女孩并嘱咐他报警,自己便远远迎着黑影跑了过去。 我远远听见他急乎乎地冲我喊小心小心,我连连“嗯”了两声就已经看见有一条黑影匆匆跟了过来。那黑影似乎是没有料到这里竟会有别的人,而且好像感觉到了有人要强出头的意思。他先是放缓了一下脚步犹豫了一小会儿,而后才接着加快脚步继续向我这边冲过来。他大概是觉察出来了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就放着胆子朝我长途奔袭而来。 我尽力辨别清楚来人的精准方位速度侧身迎上去,一个顺移行错位抓住来袭者的后领猛力倒掼,摔他个四脚朝天才好制服他。只是我没有料到,那黑影异常地滑溜竟能顺着我倒掼的力道往后一翻,不仅没能摔个四脚朝天还在我抓住他后襟之际一缩一抖,他就脱下衣服就地一滚滚下河滩就不见了踪影。我顺着河滩怎么找都没找到黑影的踪迹,真是活见鬼了! 可能是天太黑光线太弱再加上我对地形不熟悉,更重要的是我的临敌经验太缺乏了,被黑影钻了个不该有的空子。我找错了方位让他躲过我的搜索追踪,十二万分遗憾地给他溜了。这是我多么渴望得到的实战斩获,现在除了极度失望之外就是手里拎着的衣服以及那诡异的香味。我大呼倒霉之后,拎着黑影留下的满透着诡异气味的衣服迅速往他那边靠拢。 我一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他就迫不及待的问我,“怎么样,你没什么事吧?”他这一问让我遭遇失败的情绪立马就淡化了很多,我扬了扬手里提着的衣服说,“我太没经验了,让这鬼东西给留了!这都是什么人呀,简直比泥鳅还滑,真是太狡滑了!”“啊呀,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我看到他那紧张我的样子,心里就特别地舒服。 他跟我说,姑娘她叫小莲,是麻纺厂在训的员工。那男的是她刚谈的男朋友,第一次出来约会,他就逼她吃,吃他送给她的巧克力。她不依就要掐她脖子,还说不吃就掐死她。强迫她吃,她说她现在不想吃,没想到他还真的往死里掐,差点闹出人命来。我第一次见他如此一口气不间断地说了那么多的他呀她的,就觉得特别好笑,也不管一时闹没闹明白,均不予理会。因为我再一次闻到了十分熟悉的气味,便借着淡淡的月光仔细察看手里拎着的衣服,气味正是从这衣服里散发出来的。
我一看到衣襟前面钉扣子的那一片,被剪去一个不太明显的衣角,气得连连跺脚不已:没想到这就是我追踪已久的哈呼噜!我把那脏衣服狠狠地摔在地上,再踹上两脚才解恨,心里才有了一点平衡。这时我才想起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就走向那个仍心有余悸的姑娘跟前柔声问,“你还记不记得那巧克力弄哪去了吗?”她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我只好回头找找。 可黑漆漆的山石草丛,我上哪找去?虽不死心,也无可奈何。我还在山石间茫走瞎窜的时候,警车来了,就只能作罢。警车把我们一起被拉到派出所去做一份笔录,可那个叫小莲的姑娘无论左还是右都无法说出连贯清楚的话来,害得我们这份笔录竟然做了一个多小时。等我们这份笔录完完整整做好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午夜零点多了。 好在回家的路不是很远,可就是在他送我回家的这段路上,我的柔情又将我击倒了。我挽着他的手一边走一边摇晃着要他背我,一开始他死活就是不愿意,可我就是坚持再坚持,他只好屈服投降。我趴在他坚实挺拔的厚背上,咬着他的耳朵轻轻地说,“你刚才紧张我了?”“没有呀,谁说我紧张了?我紧张你干嘛?”“你就是紧张了!快说,你紧张了!” “我不能撒谎,不说!”“哎呀,你就说嘛!”“真的要说?”“当然!”“果然?!”“这不行,你这不等于是我自己说的!你赖皮,重说!”“这可是你让说的哟?”“前面的不算,重说,说呀!”“我没练过武,可我不怕!我紧张是因为我正处于大敌当前的状况!”“呃吔,我是大敌?切!明明是我大敌当前好不好?一个爱好文学的中文系大学生,连句条理话都说不利索,还说不紧张我?羞也不羞?”“我没羞呀,不信你看我脸红了没有?” “哎呀呀,不来啦嘛,我怎么碰上你这么个厚脸皮!丫丫,羞,就是羞!”哈哈哈······ “同志,我们已经到达终点站,没有下车的同志请你下车!”这时我才发现自己不是趴在他那厚实的肩背上,而是趴在公交车上那个带有扶手的门边靠窗的座位上。我不知道我怎么就离开了他那个温柔坚实的后背,怎么就趴在了这拥挤噪杂繁闹的公交车上。我不知道我怎么就失去了他温馨体贴的幸福生活,而挤入这物欲横流拥堵不堪的公交车上来流浪。 我不知道我接下来还要去哪里而之前又是从哪里来的,我不知道我还要去干什么我又能干什么。我只是觉得我只会流浪只能流浪,流浪到我再也没有地方可以去流浪为止。那样我就只好义无反顾地回想着他的好他的坏他的美妙他的可恼,可我怎么就到了终点站呢?事已至此,我只好下车,站在十字街头,久久遥望浩渺的星空追寻某一个星辰。 我把自己的心永远留在星辰里的那一个永恒的晚上,却把眼泪滴在了此刻苍老的脸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