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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雪剑霜刀》#183;未完2

    第四章破雪蒙霜

    云笑忘不知道,他昏睡在半道,为晏冰所救之时,云无双正面临他有生以来第一遭苦厄。

    确如云笑忘所料,云无双机变百出,将那些名门子弟玩弄于股掌之上,可是就在他洋洋得意之际,他遇上了一个人,一个连云笑忘都未必能讨得了好的人。

    云开阳。

    在绝对的强大面前,怎样的机狡都是白费,从来没真正玩得过师父的云无双深知这一点,所以一见云开阳,他当机立断,转身就逃!

    可是同是施展云门轻功,他一个十二岁孩子如何及得上与云笑忘同辈的云开阳?!

    才不过逃出十几步,云无双便看见那人到了身前。

    心中大惊,云无双脚下却不曾有半刻停顿,直直冲了上去。快要撞上的一瞬,他的身形陡然折转,投入一旁小巷。

    见他如此这般,云开阳心里也是吃惊不小:这孩子的轻功竟已不下于他弱冠之时,不知他还有多少本事?心里想着,他不紧不慢追了上去。

    几番周折之后,云无双停下脚步,惨白着脸转过身,道:“罢,罢,你究竟要如何,痛快明说吧。”他心思灵慧,如何看不出来云开阳没有使尽全力追逐他,只是那样悠闲的姿态,却让他觉着好生受辱。

    他模样生得好看,此刻神色凄然,更显得楚楚可怜,云开阳也觉着这么逼迫一个小孩儿有些过分,放缓神色道:“云笑忘身在何处?”

    云无双抿紧嘴唇,缓缓抽出长剑。他身上原是没带兵刃出来的,顺手从不知哪个名门正派手中抢了把剑,却一直没真正用过。

    他知道云开阳有多么厉害,能将师父逼到那般境地的人,自然不容小视,可是他逃不了,也不愿束手就擒。

    他抽剑出鞘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可是当长剑横在胸前,云无双整个人都沉静下来,虽然看着云开阳的眼眸犹带着恐惧,可是他握剑的手,稳得好似石雕。

    看着这个孩子,云开阳忽然有些不想动手了,他好像看见了许多年前一个残存的剪影,恐惧却坚定,也许是自己的,也许是别人的。

    ……可他定要杀了云笑忘。

    云开阳冷冷道:“你若能接下我十招,我便放你离去。”看见云无双骤然发亮的双眼,他暗暗觉得可笑:这孩子真以为能接下他十招么?

    “如此便得罪了!”云无双告罪一声,剑光喷涌着展开,刺向云开阳,云开阳冷哼一声,九日剑就着剑鞘封住这一剑,云无双招式未曾用老,急忙回剑自保,毫不迟疑的转攻为守,用的正是诡变莫测的破雪剑法。

    可他万万没料到,若说世上除了云笑忘之外还有一人对破雪剑法几近全然知晓,那人便是云开阳。

    云笑忘创出破雪剑法之际还不曾与云开阳反目成仇,二人私下谈论剑术,除了后来新创出的几招,云开阳对这套剑法可谓瞭若指掌,对应的破解之道也想得甚为通透,故而云无双一使出破雪剑法,他便想也不想的破了去。

    破解得比想象中更容易几分。

    其实这套剑法若是换了云笑忘使出来,决不会如此轻易的给破了。云笑忘创出破雪剑法,正是在他少年时最为失意的时候,那时候他被人诬陷,被人追杀,被逐出师门,被好友背叛,那时候他用鲜血明白江湖上根本没有什么公平正义,强者即是真理,那时候他的心中充满杀伐的决断,比冬雪更冰冷。而云无双自小顺遂,平安喜乐,未曾遭逢忧患,因此他虽然习武六年,天资无双,剑招使得纯熟精妙,却始终无法真正领会破雪剑法的剑意。

    不过五招,云无双一败涂地,长剑脱手,xue道被制。

    长剑落地的刹那,云无双从未那么痛悔过,他只恨自己为何从前不好好习武,如今到了有用之时,连他人区区五招之数都挨不过去。

    他不知道,云开阳心里对他也是有几分吃惊:这孩子剑法内力已胜过他弱冠之时,一招一式好似信手拈来,若非他曾对破雪剑法下过苦功,今日也许真就给他捱过了十招……云笑忘言此子天资过人,当真一点不假。

    只是,这孩子越是聪颖,他便越是留之不得。思索停当,云开阳一掌朝云无双丹田处拍下,拍散了云笑忘苦心奠基数年的内力。

    云无双睁大眼,想要嘶声叫喊,嗓子眼却似乎给什么糊住,他呆呆的看着云开阳,看他将自己交给追赶过来的青城弟子,看他在一片迭声道谢中缓步离去,神色宠辱不惊。

    他忽然哑声低笑:师父,这便是你的师弟,瞧,多么英雄了得。

    亲手废了他内力,将他生擒,任人发落。

    真是好武功,好气概。

    云开阳,他的生身父亲,云开阳。

    ※※※※※※※※※※※※※※※※※

    云笑忘得知云无双被擒后大惊,细细回想一遍,这才惊觉自己竟漏算了云开阳,心里暗暗叹息:这原是一桩隐秘,他本想待云无双年岁大了些后劝他与云开阳父子相认,可如今看来,这二人已种下嫌隙。云开阳暂且不说,云无双那儿一时半刻是无法释怀的了。

    纵然心里已料想了许多次云无双不会好过,可是当他闯入青城派别院,真正将血人似的云无双抱在怀里时,自认为早已心如死水的云笑忘还是忍不住涌起了一股滔天杀意。

    一同前来的晏冰看见云无双衣衫破碎,身上血rou模糊,即便平和如他也不由得怒气升腾。

    那么多的鞭痕烙印……如此对待一个孩子,这青城算什么狗屁名门正派?!

    “这算什么……”云笑忘失去了笑容,目光比宝剑更锋利,比冰雪更寒冷,看着地上被他用药迷倒的江湖中人,看着一直在等候他到来的云开阳。云开阳将云无双交给青城派看管后便一直徘徊在青城别院外等待云笑忘前来救人,可是还是没能阻止他用迷药将所有人撂倒。

    云笑忘小心的将云无双交给一旁黑巾蒙面的晏冰,随手从地上捡了把剑,漠然道:“昨日你为父报仇,今日我却要算一算你折辱我徒儿的帐。”

    云开阳严阵以待,却见云笑忘陡然后退,长剑架在了青城掌门颈上。

    云笑忘淡然道:“我如今以青城上下的性命,令你自残一掌。”

    云开阳不想他竟使出如此手段,不由大怒:“你怎的这般不顾身份,卑鄙无耻?”

    云笑忘嘴角微扬,眼色却是笑意全无,道:“云某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懒得效仿那等衣冠禽兽,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他说话间手腕轻抖,齐肩斩下青城掌门一只手臂,口中笑道:“开阳,你可莫要逼我,就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云开阳一听这话险些怒骂出声:这世上哪来似你这般凶残狡猾的兔子?!

    可是他骂不出口,看着云笑忘毫无感情的双目,他只觉得心底生寒。云开阳这才醒悟,原来从前云笑忘一直没把他当成敌人,他从来就只当他是师弟,所以即便是生死相搏之际,他也未曾表露出如此彻骨寒冷的杀意,可是他如今是认真将他当作敌人来看了。

    龙有逆鳞,不可触之。

    云笑忘对待敌人,向来只有四个字:不择手段。

    相持片刻,云笑忘长叹一口气,道:“罢了,云门中人向来自惜,只是这位青城掌门的伤势拖延不得……”他抬脚将断了一臂的青城掌门踢向云开阳,拉着晏冰飘然离去。

    到了隐蔽无人处,云笑忘才令晏冰将云无双放下,细细料理他身上伤势,他方才救下云无双之际只是粗略止了流血,细察之下才发现他体内真气一丝不存,不由骇然道:“无双,这是谁做的?”云无双自小给他以药浴洗练筋骨,故而此刻外伤虽看着骇人,却不过是皮rou之损,倒是他苦修六年的内力荡然无存一事更严重些。

    云无双低下头,哑声道:“云开阳。”他自获救以来,一直神色木然,不言不语,听闻云笑忘问起,面上终于浮现一丝波动。

    云笑忘愣了愣,伸手缓缓将云无双瘦小身子轻轻揽在怀里,道:“苦了你了。”

    云无双两手紧紧揪住云笑忘衣襟,低声哽咽,他给青城门人拿住后,便不断有人拷问他云笑忘下落,鞭子打断之后用了烙铁,他自小娇惯,甚少受伤,更别说这等折磨,一时间惨叫连连,几乎将喉咙给叫破了。

    可他也是倔强,痛得几次昏死过去,却咬紧牙关不肯松口说出云笑忘去处,再多苦楚也只是惨叫,他在云笑忘面前使性子时可以哭得稀里哗啦,却在这等酷刑之下不肯掉落半颗眼泪。

    直到等来云笑忘温言抚慰,他才忍不住要将方才的委屈哭出来。

    晏冰在一旁看着,看云笑忘柔声安慰,神色与方才对敌之际可谓天地之别,而他越是安慰,云无双便哭得越大声,幼小的童声意外的嘶哑,听起来好生凄凉。

    云无双哭得累了,趴在云笑忘腿上沉沉睡去,云笑忘抬起头来,看晏冰站立一旁呆呆看着,不由笑道:“无双是给在下娇惯坏了,小友见笑。”

    见他看来,晏冰慌忙道:“岂敢,在下一时出神,前辈恕罪。”

    他二人一个称小友,一个唤前辈,可谓风马牛不相及,但云笑忘生性不拘,纵然注意到了,也懒得纠正。

    云笑忘懒洋洋的笑了笑,张口却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九日剑号称鬼兵门神物,岂是能轻易相与的?云笑忘重伤在前,偏偏疏于调理,以致热毒侵入脏腑,加之今日急怒攻心,伤势恶化,已是半死之身,不然他何故如此轻易放过触他逆鳞的云开阳?

    一口血吐出后,云笑忘神志昏茫,却仍挂念幼小徒儿,断续道:“你速带无双离去,待他醒来……你设法骗他……去寻他师兄……勿以我为念。”

    晏冰听他此言,似是隐隐有了求死之意,不禁骇然叫道:“前辈!”

    云笑忘伤势极重,竟连晏冰的答复都等不到便已昏厥过去,他这两眼一闭再不管事,却将晏冰陷入了两难之中,好在晏冰也是心思果决之人,略加思索便做出决定,口中低声道:“前辈不以自身为重,我却不能不理会前辈生死。”说罢欲将他扶起。

    这时耳旁突然传来人声:“说得好。”晏冰诧异,却见躺在地上的云无双蓦然翻身坐起,一双眼空空茫茫,脸上好似罩了层寒霜。

    晏冰奇道:“你怎的醒了?”旋即了悟:这孩子方才不过是在装睡。

    云无双拧了拧秀气的眉毛,道:“你这话问得当真多余,我一身是伤,如何安睡得了?”他不说倒也罢了,一旦说起,顿时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疼痛如火烧,当下后悔不已。

    晏冰被他抢白一句,也不生恼,只笑道:“依你之见,眼下该去何处?”他心里虽是百般疑惑,却也不直言相询问他为何竟要在云笑忘面前作伪。

    该前往何处,云无双全无想法,只盼着师父能早日痊愈,但晏冰这一问起,他却不得不作打算。

    他自苦牢中获救,只想着把万般委屈先哭上一哭,只是哭着哭着便惊觉云笑忘体温热得不像话,心知师父是为了自己强撑着不倒下,故而装作沉沉入睡,就是为了教云笑忘放下心来。云笑忘心神一松,自然不会逞强支持,只是却教他听见了云笑忘自弃之语。

    云无双盯着云笑忘面容,心中千回百转:云笑忘自发妻故去后便一直郁郁寡欢,再无半点雄心壮志,这他是知道的,只是今日听到他语中死志,仍不由心中大恸。他假做沉睡,却是还存有一意,便是瞧晏冰作何反应,若是他有半丝不轨,纵然他武功全废,也要想法拼力将他除去。

    他原是心思散漫飞扬跳脱的孩童,此刻却不得不犹如沉暮之人一般小心盘算,步步为营。

    晏冰只一问,云无双的心思便兜转了七八折,最后茫然答道:“我也不知,当下只想先找大夫医好师父,可是却不知有哪个大夫医治得了九日剑之伤。”云笑忘博闻强记,见识不凡,身为弟子的云无双自然也有几分眼界,知道云笑忘身上最重的伤因何而起,更明白这不是普通大夫能应对得来的。

    言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晏冰心头灵光一闪,想起个人,忙道:“你可知江湖四大绝艺所指为何?”

    云无双瞥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何问这江湖上几乎人人皆知浅显问题,却仍是答道:“所谓四大绝艺,乃是指云门剑,晏庄掌,白家机关暗器,洛氏医术毒技……”他说到此处,当即醒悟,收起漫不经心急切道:“你识得洛家传人?!”若是洛家肯出手,师父便有救了!

    晏冰正色道:“我曾与家父拜会过一位洛老先生,其人医术精湛,家父甚为推崇,却不知是不是传闻中的洛家。”他口中虽说不能确定,心里却是一万分肯定的,要知道晏庄主是何等身份,得他推崇,比不是无名之辈,凡俗之人。

    云无双也是作此想法,他原本陷于黑暗迷茫之中,晏冰这话,却不啻给了他一线曙光,也亏得他在遭受苦难之后性子沉稳了些,若是从前的他,怕是早已乐得跳起来。

    饶是如此,云无双面上仍是浮现了少许轻松欢快之意。

    第五章医者之心

    晏冰与云无双买了一辆马车,二人轮流驾驶,日夜兼程,才三日功夫,便到达了晏冰所说的拓苍山。晏冰挂心云无双如他师父一般倒下,尽量将将辛苦揽在自己身上,云无双不是笨人,知他好意,没有逞强客气,一路尽量调理自己伤势。也亏得云笑忘早年的辛苦,令他的伤势好得比常人更快些,到了拓苍山之时,云无双身上伤口大半已结痂愈合。

    马车停在拓苍山下,山路难行,晏冰将云笑忘背负在身上,与云无双一道去拜访那位洛老先生。

    晏冰一路小心告诫:“我虽与那位老先生有一面之缘,却也卖不得什么面子,你还须诚心恳求。”

    云无双自然是连连点头,道:“那时自然,待见了他,我定以师长之礼待之,只盼他能出手救我师父。”他情知师父获救有望,高兴得快要飞起来,此刻晏冰就是说要他摘天上月亮,他也会断然应下,至于会不会真这么做,却是说不准了。

    行至半山,晏冰惊见云无双神色轻松,只是面上略带红潮,不由问道:“你的内力……”他那日亲耳听闻云无双说内力被云开阳废去,可今日看来,这孩子走了这许久山路依旧气息不喘,似是仍有少许薄弱内力傍身。

    云无双看他一眼,口中笑道:“我所学内力讲究绵绵不绝,若是修炼得法,只要一息尚存,便可生生不息,周转自如,晏兄可有雅兴一学?”三日光景,他的内力恢复一成,虽不足以与人动手,但是行个山道却已不是难事了。

    须知江湖中人最重门户,随意打探他人武功路数已是甚为不妥,更别说心存觊觎,晏冰听他这般说话,暗骂自己怎么说话如此不小心,连忙谦言推辞,他如此这般,却是将云无双给小瞧了,云无双年纪虽小,却也是如他师父一般不拘于世,问晏冰是否要学,那便是真的有心相授,他为人甚为自负,即便是将武功全教给晏冰,也不担心他能在修为上胜过自己。

    晏冰一路冒险相帮,他看在眼里,虽从未言语却是感激在心,正想借此机会作为报答,怎料晏冰却迭声推辞,叫他有些失望,却又不甘心就此作罢,于是出言再劝:“晏兄可是不愿拜师?无妨无妨,就当是你我二人切磋武学好了。”

    他话音方落,便听到一声冷哼,却见一葛衣老者身负布囊,立于山道中央,瞧着他二人讥讽道:“半大的小娃娃,也敢妄言切磋武学?你身边的晏家少主倒也有资格将这话吹上一吹,你这小娃娃有何本事如此胡吹大气?”

    云无双被人打断说话,心中恼怒,却没有当即发作出来,只是细细看了看老者形貌,闻到空中有些微药味,登时明白眼前何人,当下收敛心神,一揖到地:“这位便是洛老先生吧,小子无知妄言,还望老先生恕罪。”其实以他心思见识,别说论武,就是开门收徒也不是不能,只是明白自家师父性命还要依仗眼前之人,于是谦恭退让,自承不堪。

    那洛老先生活了这把年纪,见晏冰身后负有一人,又怎生不明白这孩童刻意忍气吞声,不过是因为有求于己,但此人是与晏冰同来,倒也不妨卖这位未来的晏家家主一个面子。思量了这些,他缓了缓口气,道:“随我来吧。”

    晏冰大喜,连忙跟了上去,云无双也没想到成事如此容易,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多半是看晏庄的面子,心中苦笑,脚步却不曾落下。

    半刻后几人到了老者住处,在半山腰地势略微平坦之处建了几间石屋,这石屋看着不甚精致,但颇为古朴拙厚,坐落在这山林中也算别有情致,云无双看着石屋,心里暗道自己长这么大还没住过这样的地方,待师父伤好了也寻个石屋住上一住。

    他虽经历灾劫,却毕竟还是少年心性,眼下就已经在盘算云笑忘伤愈之后该如何与他缠磨。

    老者令晏冰将云笑忘放下,这才看清自己所要医治之人的面容,顿时失声道:“云笑忘?!”

    云无双面色一凛,想也不想便将师父护在身后,道:“你认得他?”他心里破口大骂自己太过大意,云笑忘当年在江湖上树敌无数,什么人都敢得罪,又怎知这洛姓老者不是其中一人?他倒也没有因此误会晏冰心存恶意,只是恼恨自己没有思量打听清楚,便冒冒失失的将师父送了来。

    老者嘿嘿冷笑:“谈笑公子云笑忘,青衫倜傥,长剑在手,江湖上有些年岁的人谁不认识?”

    云无双不敢大意,双目紧紧盯着他,继续问道:“有仇,亦或是有旧?”

    老者微微吃惊,道:“你这小娃娃倒也机灵,我与云笑忘没什么来往,也说不上有仇还是有旧。”见云无双神色一松,他又冷笑着补上一句:“只是此人曾出手救下我要杀的人。”

    到底还是昔日存有仇怨啊。云无双微微心凉,长叹一口气躬身一揖,道:“小子关心则乱,言语冒犯,还请前辈恕罪。”顿了顿后又道:“家师为九日剑所伤,重伤昏迷,还望前辈不计前嫌,援手施救。”他这话说得恭敬无比,好似那低三下四的奴仆,待话出口之后才惊觉自己语气恭谨逢迎至此,不由内心一阵酸楚。

    老者定定看着云无双,后者不避不让,坦然回视,相持一阵后还是云无双先敛下神色,又是躬身行礼:“求老先生救我师一命。”

    那老者只顾冷笑,不言不语,他与云笑忘并无大恩怨,但是云笑忘的妻子昔年曾经拿住他独子在天下人面前迫他应承出手救人,令他颜面尽失。其实这换在别人身上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身为神医,受惯了他人奉承,却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任意算计咄咄相逼,故而一直念念不忘。云笑忘夫妻情深,对云无双说起故去妻子时,往往只净说好处,所以对于师母的风光往事,云无双知之甚少,而晏冰当年尚不记事,也不晓得个中因由。

    晏冰见云无双神色悲伤,不由上前劝道:“洛前辈,可否听在下一言……”话未说完却被老者打断:“晏家公子不必多言,老夫今日要看看这小子有多少诚意求医。”

    云无双听他松口,双眼一亮,沉声道:“愿听前辈教诲。”

    老者冷笑一声,道:“小子你先别应得这么满,跪下听着!”

    他这第一句话,便叫云无双险些跳起来破口大骂!他自记事以来,便给母亲一味惯着,就是拜师,也不过随意磕了个头,连云笑忘也不曾让他跪着听训,这老头凭什么?!

    凭什么……

    云无双心头突然被一盆冷水浇下,怒火全消,看一眼地上昏迷的云笑忘,他惨然一笑,双膝着地。

    凭这个。

    云无双心头惨淡,老者自行医以来却是见惯了这般神色,只淡淡道:“我也不要你做什么太过为难的事,只消你回到山下,再上来一次便好。”

    他说得如此轻松,云无双越发的惊疑不定:他不信这老者如此好打发。

    耳旁却听得老者继续道:“你上来的方式却得有些不同。”云无双猛然抬头,看着老者的冷笑觉得甚是可憎,“我要你以膝代步,一步三叩首。”

    晏冰听了倒抽一口凉气,扭头看山脚距离此处少说有二里路程,道上山石嶙峋,要人一路叩拜着上来,这折腾人的法子未免太过狠毒。

    晏冰心中不忍,欲开口相劝,云无双却断然应下:“一言为定!”

    “无双?!”晏冰愕然看着云无双,心道你疯了不成,却看见云无双沉静的微笑,“晏兄不必为在下担忧,不过是从山下跪到山上,比起射日摘月,这还是做得的。一会在下无暇照顾师父,还请晏兄代为看护。”

    说罢他转身下山,身姿瘦削孤傲,声音漫漫的传来:“有道是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又跪又拜行上这么一路,怎么说也有千万黄金了吧。”他语调洒脱并无悲意,晏冰却不由心中一酸。

    云无双走后,老者也要离去,晏冰知道云笑忘伤势能否得救全指望在他身上,因此虽不满却不得不出言相留:“你去哪里?”

    老者看他一眼,道:“去看他是否真那般骨气,言行如一。”

    晏冰漠然道:“他既然答应,又怎屑于在这等事情上欺瞒于你?”

    老者知他心中恼恨,却不知他竟心向云氏师徒至此,愣了愣后转身下山,声音顺着山风缓缓飘来,一字一句重逾千钧:“洛师川多嘴一句,云笑忘乃江湖公敌,晏公子还是不要如此意气用事的好,就是自己活腻了,也要为晏庄多做思量。”

    晏冰闻言,全身一震,却不知眼下情形他该如何是好。

    接下来的时候,晏冰只觉得格外漫长,他不过初次行走江湖,无意间救了云笑忘,却只是因仰慕云笑忘武功风度,全依一时好恶而行,再后来也不过是为怜惜云无双孑身无助,不忍将他舍弃,确实从未想过此事是否会给家中带来影响。

    他不住地问自己:你当真是从未想过么?还是说你故意不去想?你一向自以为很有担当,其实只不过是个逃避责任的缩头乌龟吧?

    他自律甚严,不允许自己有丝毫偏差,却在此时起了不大不小的疑问,一时间想不出答案,竟是越来越自我苛责,险些钻进了牛角尖里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视野中出现两个人影,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一站……一跪。

    晏冰知是云无双上来了,连忙收敛心神凝目看去,却见云无双满脸血污,额上伤痕斑斑,脸上神色茫然,双目空散,口中喃喃道:“一,二,三。”随着念数声拜了三拜,接着双膝向前挪了一小步,又边念边拜。

    那个轻描淡写盗他怀中玉佩,笑嘻嘻拿剑指着他的神采飞扬的孩童到何处去了?!

    晏冰心中酸楚,险些掉下泪来,云无双好容易挪到了他身侧,晏冰看见他双腿后拖着两条长长的血迹,再不忍看,只低声道:“无双,到了,起来吧。”

    他叫云无双站起来,却觉得自己全身无力,好似要跌坐在地,却讶然看见云无双好似没听见他说话,也没看见他站在一旁,依旧向前挪动,双眼茫然,口中边念边拜:“一,二,三……一,二,三……”

    他抬眼看向洛师川,后者神色复杂,似是有惊叹有佩服也有怨恨,对上他的目光,无奈叹道:“他行了一半便已是神志不清了,却不料依旧凭着心中一股执念到了此处。”言语中犹带三分惊异。

    晏冰恨他狠毒,瞪他一眼后别过头去,转身欲扶云无双,手方搭上云无双肩头,后者便一头栽倒,晏冰大骇,将他身子翻过来,见他双掌及双膝以下都是血rou模糊,混着泥土草屑,气息微弱,血污下脸色青白,竟像个死人比活人多些。

    晏冰慌忙给他止血裹伤,一双眼却带着期待看向洛师川,要他依言救人。

    洛师川心中犯难,他说出那话本是要为难云无双,甚至刻意跟了去看,只消云无双少跪一步,便能拿住把柄拒绝救人,可他却料错了云无双。他没料到云无双竟如此硬气,一丝不错一步不差的应对了他的刁难,

    他心里又是后悔又是恼恨,后悔自己怎么没提出更刁难的要求,恼恨云笑忘竟有如此忠诚倔强的弟子,所以当晏冰期待的看着他时,他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云无双呻吟一声醒来,此时他才算是清醒,却也没忘记自己昏沉之中做的事:“我做了你要的,现下轮到你了,你说过要救我师父的。”

    他这话却给洛师川捞到了一线转机,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救此人?”他冷笑道,“我只不过是叫你跪上来一遭,你也当真听话这么做了而已。”

    云无双面色惨变,晏冰也是闻言色变,他怎么也没料到,一个被父亲推崇的前辈高人,居然用言语上的疏漏对一个小孩儿赖账!

    他正要张口分辩,云无双血迹斑斑的手却拦在他面前:“晏兄休再劝了。他只是不想出手救我师父,一个人只要真心不想做一件事,何愁没有借口?”他稚嫩的面容上带着不合年纪的沉郁,“晏兄侠义心肠,怜我孤苦,连日照应,在下十分感激,只是这江湖容不下如此的侠义……在下此去,晏兄就不必跟来了。”

    他沉沉叹一口气,对着洛师川草草一揖,道:“前辈即未承诺,也不算是言而无信,只是白赚了在下这不知多少次叩拜,在下此去,若能留着性命,十年之内,必来寻前辈讨这一笔账。”

    晏冰心中本有郁结,听云无双如此一说,顿时升起这么一个念头:“他眼下记下这一笔仇怨,将来岂非会对整个江湖报复?”这个念头才堪堪升起,他当即吓出一身冷汗,不住地问自己:你是不是因为担忧他为祸江湖,现在就要把他除掉?你这么做,和那些不分青红皂白要斩草除根的江湖人有什么不同?

    ……还是,你其实根本就是在妒忌他,因为你不如他,所以一直在暗暗的敌视于他?!

    云无双放下豪语后自嘲一笑,道:“在下当真是眼高手低,连性命能否保住也未可知便对人说要来讨债,大约也就是图个嘴巴痛快罢了。”他弯腰扶起云笑忘,小小的身子几乎被压到地面上,却依然缓慢的往山下走去。

    晏冰伫立良久,方挪动脚步,却不看洛师川一眼,只低声道:“洛前辈,在下乃后学末进,也不通医理,本没什么资格对前辈说教,更不知道自己所为是对是错,只是见了今日之事,在下方知道,前辈学医,其实不是为了救人,更非什么医者父母心,前辈学医,乃是为名为利,为他人匍匐哀求,为自己趾高气昂……前辈医术世间少有人及,可是这医者之心,即便是寻常乡间郎中,也胜过前辈良多。”

    洛师川闻言愣住,良久才冷笑一下,自语道:“医者之心?我连自己的儿子都救不了,说什么医者之心?为名为利?这世间有谁不为名不为利?”山风飒飒,吹动他的苍苍白发,他缓缓走回石屋,口中喃喃道:“医者之心……医者之心?嘿。”

    只是,这时已无人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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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离的部分,目前就就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