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满愿石在线阅读 - 第四章 英雄们的安魂曲

第四章 英雄们的安魂曲

无数无名英雄的尸体。

    不约而同地,肖恩一行致以最诚挚的敬礼。队伍里响起小小的喧哗,每个人都认识这位联军的希望,和他六个堪称话题人物的弟子。

    当洁西卡走上前,激动的议论立刻平息下去,人们恢复了原先的肃静,一双双眼睛怀着崇敬和爱戴,定定注视她。

    没有冗长的致辞,也没有空洞的演讲,举起的手,在空中划过短促利落的弧线:

    “荣耀与你们同在!”

    “为了和平——”

    凝聚了所有人心愿的战斗口令,响彻云霄。

    ******

    因为飞行生物都是大块头,虽然还不满一支军团的满员编制,空军部队却独占了两个营区。

    空气里充满了鲜血,汗水,灰尘,皮革,金属,蜡和油脂的味道。

    战场的气味。

    安迪的注意力大半放在随行人员的讲解上,小半用于观察四周。这里伤员不多,士气也很高昂。骁勇的龙骑士即使经历了噩梦般的九月之战,依然保持了不败的信心,这是好现象。

    只是……安迪的心底盘踞着和鲁西克相同的阴影:空军的强大固然无庸置疑,数量和机动性却是致命弱点。万一敌人采用狼群战术,仗就难打了。

    无论是对付以灵活见长的有翼魔兽,还是从高空压制敌方的地面部队,都属翼人最为合适。可惜,除了他师弟一个半翼人,其他的羽族全部抛弃了这个世界。

    年轻的龙将知识渊博,对兵法也有涉猎。以前他的兴趣不在这上面,如今却必须拼命回忆那些理论,结合现实化为真正有用的判断依据。

    他也分析了比较经典的战例。联军成就最辉煌的七年,空军反而最黯淡,风采全被五爪龙们抢走。倒是初期表现优异,有很多可圈可点的谋略。

    旧格局是以数量最多的狮鹫骑士主攻,飞龙骑士掩护,少数五爪龙押阵。安迪想修改一下:分出部分狮鹫骑士多载一位魔法师,协助陆军强攻空间门。利用高度优势,杀伤力堪比单方面的屠杀。本来敌人如果不是厚皮的魔兽,让负重更大的飞龙骑士往下倒滚油也是残忍却有效的方法。还有射箭,投掷。飞龙骑士的箭法菜得可以,要他们在短时间内和弓箭手配合也不实际,投枪倒能应用。至于某些军官提出的,充分发挥飞龙的俯冲速度冲击敌阵,安迪认为成果不大,被敌人倒打一把更是得不偿失。

    但是这些想法,他并没有在刚才的会面中告诉空军总指挥沃德上将,而是毕恭毕敬地听候教诲。安迪很清楚自己的立场:一个新人。多嘴只会遭来嫌恶和排挤,谦虚、谨慎的态度才能获得好感,进而被接纳。

    而他本身的性格就是招摇的反义词,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

    “……黑玫瑰军团是大家公认的王牌,你可以向他们的军团长多请教。她是个美人,也会乐意回答你。很抱歉你的军团因为是临时成立的,成员多数是见习生,不过他们都是学校的佼佼者。”

    “新人指挥配新手部下,再合适不过了。”安迪微笑。向导开始以为是讽刺,听口气又不像。

    “全是新兵怎么行。”麦先提出质疑。向导恭敬地道:“请放心,银龙王陛下,有老手专门指导,幕僚也是从参谋部特别抽调的精英。”安迪吃了一惊:“这…上将阁下太厚爱了。”

    “您是战神大人的弟子,阁下对您寄予厚望是应当的。大家都期待您成为明日的新星哪,哈哈。”

    果然,龙将不好当啊。安迪在心里苦笑,突然抽出背上的长枪,算准时机划了个半圆,巧妙地打落来势汹汹的偷袭。

    嚓!一把通体漆黑的骑枪深深插进地面。

    清脆的掌声响起:“接的好。”

    和声音给人的印象一样,那是个充满魅力的女性。灿烂的金发卷曲如波浪;曲线迷人的身段与黑得发亮的龙鳞甲非常贴合;金棕色的眼眸仿佛跳跃着两团火焰,闪耀着危险而强烈的光芒。

    黑色的郁金香。安迪莫名地联想到这个比喻,随即好笑自己不合时宜发作的浪漫癖,友好地笑道:“真是热情的欢迎。”

    “哈哈哈!”对方发出爽快的笑声,完全没有粗鲁的感觉,反而增添了野性美,“这哪称得上热情,我们给你准备的宴会才叫盛大。”她身后的男人们一齐起哄。

    “哎哎,维因大人,我们还在参观哪。”向导连忙劝解,“等安迪米拉尔大人熟悉了环境,你们再联谊也不迟。”这种特殊的见面礼,他早就司空见惯,根本不会阻止,何况是新人加入的必要仪式。

    原来她就是黑玫瑰军团的军团长维因·布鲁克。安迪有些意外,因为对方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年纪。

    “好,我们也别给桑尼先生添麻烦。”维因摆手安抚部下的鼓噪,朝安迪抛了个飞吻,“一定要来哦,宝贝。”

    宝……宝贝?安迪哭笑不得,匆忙行了一礼后跟着向导离开。

    “啧,竟然是个贵族小鬼,战场什么时候成了摆家家酒的地方了。”一名龙骑士不屑地啐舌。身旁的同伴反驳:“他能接下大姐一击,至少实力过得去。”

    “我很喜欢那小子,他的眼神很不错,再多点血味就更完美了。”

    “大姐怎么看?”

    “呵呵,是个百合青年。”维因促狭一笑,上前拔起骑枪。

    ******

    同日下午,洁西卡递给华尔特一张纸。

    “呃,这是?”

    “我听露西说了,你还有个mama。”洁西卡笑道,“所以我派人把她接到上面的地址。开战前夕,你去看看她吧。”华尔特喜出望外:“谢谢你,洁西卡小姐!”

    “有亲人真好。”

    帕西斯十分羡慕。肖恩勾住他的肩膀:“帕尔的亲人不就是我们吗?”银发少年回了个大红脸。

    出乎众人意料,华尔特直到第二天午后才回来,还带着一个陌生的少女。

    “你们好,我叫艾莉。”纤细的嗓音,娇怯怯的姿态让人想起柔弱的牵牛花。哑然了一阵,帕西斯首先拉过华尔特:“喂,你打哪儿拐来的良家妇女?”

    “什么拐!她是我mama收养的孤女!”华尔特瞪目,随即傻笑起来,“嘿嘿,本来说要带媳妇回去,结果是我妈帮我找了媳妇。”

    “幸运的家伙。”帕西斯和鲁西克异口同声地吐槽。

    另一头,艾莉在人群里无所适从,不时偷瞄这边。见状,帕西斯意外地挑了挑眉:“身材是还可以啦,胆子未免太小了,原来你喜欢的是这种类型。”

    “要你管!”

    鲁西克倒不奇怪,华尔特心心念念都是成为男子汉,自然青睐需要他保护的女性。

    “威迪回来了?”洁西卡走进大厅。华尔特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洁西卡小姐,我这么晚回来。”

    “没事,出发要明天呢——嗯?那位小姐是你朋友?”

    “那个…她是我的未婚妻。”

    “哦,恭喜。”洁西卡笑了笑。艾莉慌忙朝她鞠了一躬,躲到男友身后,神态像受惊的小兔子。帕西斯看在眼里,只觉这种女人他绝对消受不起。想到这里,目光下意识地瞟向菲莉西亚。

    “正好,你就带她出席今晚的宴会吧,礼服和首饰我会准备。”

    众人一愣,肖恩叫道:“又要举办宴会!?”洁西卡同情地拍拍他:“这次是饯别,你就忍耐最后一次,嗯?”肖恩沮丧地垂下头。

    不可否认,只要不说话,盛装的肖恩还是相当有看头的,足以蒙蔽不知情的人们。帕西斯和菲莉西亚更是无比相称,活象一对金童玉女。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外形和气质都无可挑剔,冷着脸依然魅力十足的鲁西克。

    婉拒了第三十八位贵族小姐,白发青年环视华丽的宴厅。华尔特正在教艾莉跳舞,气氛只能用甜蜜形容;帕西斯既要监督肖恩以免他露出难看的吃相,又要赶走觊觎菲莉西亚的苍蝇,忙得不可开交,大家都沉浸在欢乐的氛围里,惟独不见他想邀舞的对象。

    从一名侍者那儿得知了玛丽薇莎的下落,鲁西克走出大厅,在庭园里寻找。夜晚的空气很凉,弥漫着清新的露水气息。经过一座花坛时,他听到细小的异响,探头一看,高兴地唤道:

    “玛丽!”

    身穿淡黄衣裙的少女就像朴素的槐花,在阴影里颤抖了一下。

    拉转她的身子,鲁西克惊见她满脸的水痕:“你哭了!为什么?”

    “没…没事。”玛丽薇莎慌慌张张地低头抹泪,羞于让他看到自己丑丑的哭脸。

    “撒谎!”鲁西克气极,“告诉我!是谁欺负你?”想起那位侍者说玛丽薇莎在离开前曾被一群名媛淑女包围,顿时恍然大悟。

    可恶!那帮除了长相一无可取之处的女人,有什么资格瞧不起玛丽!

    玛丽薇莎哽咽道:“没有,没有人欺负我,我是自己伤心。”

    虽然被嘲笑,但这些年在大家的关怀下,她已经渐渐学会不再自卑,真正打击她的,是鲁西克和那些美丽的女郎站在一起的情景。

    她讨厌嫉妒的自己。

    “玛丽……”看着这样的她,鲁西克极为心疼,突然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玛丽,我喜欢你。”红发少女睁大眼,震惊地瞪视他。

    “那个,你不用回答,我知道,你喜欢肖恩师父。对手是肖恩师父的话,我也没辙,但我会努力,成为配得上你的男人!”

    鲁西克脸红得快爆炸,手足无措地杵在她面前。

    过了仿佛一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同样满面羞红的玛丽薇莎声如蚊呐地道:“我…我崇拜肖恩师父,不是喜欢。”

    “咦?”鲁西克傻眼,对方的反应让他感到一线希望,心不受控制地狂跳。遮着眼不敢看他,玛丽薇莎豁出去地道:“我喜欢的是你,露西。”

    身体一轻,她被抱起来,映入眼帘的,是白发青年发自心底的灿烂笑靥。

    “玛丽,玛丽,等战争结束,我就娶你!”

    ******

    古世历4598年春之月16日,一个晴朗的日子,初出茅庐的一伙人整装前往战场。

    “对了,空间门要怎么封啊?”

    踏进传送法阵的前一刻,华尔特终于想起被自己遗漏的关键问题。余人都踉跄了一下。鲁西克斜睨这个被美人冲昏头的师弟:“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

    “啊哈哈哈。”华尔特干笑。肖恩拎起他胸口统一分发的项链:“看到没,就是靠这条链子。”

    “哎,这不是护身符么?”

    “哪有这么简单的!”帕西斯也白了他一眼,拍拍裹着精铁铠甲的胸,“我们身上的每一件装备,都是技术部的心血结晶。最差的皮甲也经过鞣皮和硬化处理;高级的链甲都有魔法防护;头带是风系法器,可以传达简单的命令;武器你砍下去至少能见血;还有最重要的项链,是矮人发明的[振动仪],只要把它扔进空间门,就能扰乱那附近的磁场,使空间门失效。”

    玛丽薇莎笑着补充:“所以军队里有句话‘头可断,血可流,项链不能丢’。”华尔特无言:什么鬼话!

    突然,他眼睛一亮:“对了,只是丢东西的话,叫随便哪个龙骑士过去一抛不就行了?或者叫地侏挖条地道……”

    “你想得美!”众人一致吼他。连肖恩也看不下去徒弟的无常识,道:“地侏最多只能一口气掘十米,到时不出来透气就会死。龙骑士更不可能,那么明显的目标,魔族又不是瞎子。就算施了隐形术,一旦靠近空间门,因为元素流动异常,所有的魔法都会自动破解。”

    “只有靠人力。”鲁西克冷冷地道。窒息的沉默笼罩下来。

    “七扇空间门,可能由七位军团长把守。”洁西卡开口道,“他们个个是强手,即使成功,也很难活着回来。”众人再次陷入深沉的静默。为了驱散这股气氛,帕西斯刻意开朗地提醒师兄:“你可要小心,别拿错了项链。”

    “啊,对哦,我还有一条。”华尔特想起师父送的法器。鲁西克谨慎地道:“拿下来吧。”

    “可是很有用耶!”

    “隐身在战场上没什么用处,魔兽的嗅觉很灵敏,我也把额环拿下来了。”

    “唔~~~”华尔特只好依依不舍地脱下月牙石项链。洁西卡从口袋里掏出一对绿水晶耳坠:“露西,你那个额环很好,还是戴着吧。这耳环的功能和头带一样,你戴上。”鲁西克有些为难:“我没有穿耳洞。”不管外表再怎么女性化,他的心态都是百分之百的男性,不得已穿女装也罢了,但是戴耳环……

    “是用夹的,很牢固。”

    无奈之下,白发青年只好换上额环,将耳坠夹好。其他人看得眼冒红心,晶灿的绿色和那双水青色的眸子相映而辉,更添丽色。

    “露西,你好美哦!”菲莉西亚陶醉地尖叫。帕西斯大力点头赞同。师兄的美已经超过引起嫉妒的范围,达到只要是人都会产生共鸣的程度。

    鲁西克举起拳头,揍得他们到处乱窜。一名军官忍不住叹气:“真是没有紧张感。”

    “呵呵,不是很好吗,太紧张的话身手会不灵活。”洁西卡包容地笑道。天生穷命的肖恩担心:“jiejie,这么多特殊装备,很贵吧?”

    “所以咯,这次我们是下了血本。不过都到这种关头,再留着钱也没什么意义——我们走吧。”

    水银色的光芒消失后,传送之间恢复了原先的暗度。

    东线——抵挡魔族最大也是唯一的防线总共有三座临时要塞:佩拉门迪,瓦根和洛西亚,扼守着敌人西进的道路。驻军多数是原奥斯曼帝国的士兵,指挥权则属于圣十字联军。登上旌旗飘扬的高大城墙,肖恩一行震惊要塞外的景象。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数不清的帐篷密密麻麻地林立着,大小不一,混合着简陋的防御工事。各族成员互相走动,由不同的语言汇聚成的声浪乘风传来。更远处,还有一道地基极长,像是残亘的石墙,看得出守护效果聊胜于无。

    “好壮观!”玛丽薇莎单纯地感叹。华尔特兴奋得跃跃欲试:“太棒了!”鲁西克却皱起眉头:“为什么是露天?”洁西卡叹道:“一来,要塞容纳不下那么多人;二来,待在城里只会成为靶子。”

    “咦?”听到后面一句,不知情的人们困惑地歪着头。一名参谋解释:“高等魔族对建筑物的破坏yu望远比生物大,这一点从九年前的[天雷]事件就可以看出。何况我们是要进攻不是防守。最重要的,如果是[不落之城]西塞也罢了,以这三座临时要塞的规模,根本挡不住敌人。固守城池,只会沦陷其他地方。”

    “那面墙莫非就是——”帕西斯手指远方。参谋沉重地点头:“嗯,是西塞的遗址。黑之导师……那个可怕的男人。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他是那么轻易地把不落之城搅成烂泥,连同那些撤退不及的地系法师。”

    众人只觉一股寒意爬上心头,惟独肖恩神经大条地想:对了,我还不知道黑之导师长什么样子,不过到时会有人指点,也不用问了。

    “总之,这是场艰巨的仗。”洁西卡淡淡地总结,“过去敌人只开两扇门,就把我们打得无还手之力。这次若七扇齐开,大家只有卯足劲才有一线生机。”菲莉西亚扁了扁嘴:“他们连莉也要杀吗?不能用我的名义叫他们停手?”在场大部分人都没想到这个突破口,一时愣了。

    “魔族视我们为蝼蚁,不接受任何交涉。”洁西卡苦涩地道。

    “他们才蝼蚁呢!”菲莉西亚气得小脸通红。她从小在人类当中长大,虽然无法摆脱“杂种”的阴影,潜意识还是把自己当成人,所爱的对象又无一不是人类,当然会激愤这样的评价。

    安抚地拍拍她,肖恩热切地建议:“用传声魔法就行了啊,他们不听也得听。”洁西卡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隐含无奈的眼神注视他。会意后,肖恩的神色也黯淡下来。

    在魔族看来,这个世界的生物全是供他们取乐的玩具,那有一半精灵血统的菲莉西亚,会被视为什么?

    而且菲莉西亚长得像父亲,魔族恨透了精灵王,又会接纳她吗?

    从长远角度看,身为另一则预言的主角,以及万一战败的重要人质,东方学舍也不会把她交给魔族。

    “莉……”肖恩只能紧紧抱住养女,温暖这个没有归宿的女孩。察觉他举动的意义,菲莉西亚感动之余,涌出新的疑惑和愤恨:难道,外公也不要她?

    这时,姗姗来迟的城防官率领部下出现:“对不起,盟主,战神大人,因为有个紧急会议……六皇子!”

    一眼看到人群里最耀眼的白发青年,他惊讶地大喊。

    鲁西克微妙地动了下眉,认出来人是宫廷侍卫长。洁西卡等联军军官都不知道他的身份,露出诧异之情。

    “太好了,六皇子!”城防官的眼角泛着喜悦的泪,大步冲上前,“陛下成天念着您,快跟我来!”

    “我不想见那个老混蛋。”鲁西克冷冷地拒绝。肖恩等人张口结舌:露西一向自重,就连气极了也不会骂人,现在却口吐粗言,他老爸到底有多可恶?

    “六皇子,陛下病危了啊!他知道您恨他,也不求您原谅,只希望见您最后一面!这也不行吗?”

    “……”鲁西克抿紧唇。他确实厌恶强占母亲,又不懂得珍惜爱护她的父亲,但毕竟是血rou至亲,听完这席话,心不禁动摇,

    “露西。”玛丽薇莎拉拉他的袖子,状似催促。叹了口气,鲁西克妥协了:“走吧。”城防官喜出望外,正要带路,洁西卡道:“我们先去巡营,你完事后,直接去你所属的战区。”

    “是。”

    ******

    在要塞最大的豪宅里,鲁西克见到了病重的父亲。

    “露西,真的是你!”已经接到通报的皇帝激动地坐起来,伸手想抓住他。见状,鲁西克微微柔化了脸上的线条,上前握住那只皱纹满布的手。

    任他有满腔怨气,面对一个垂危的老人,也发作不出来。

    “呵呵…咳咳咳,你还是这么心软,虽然脸总是板着。”老皇帝呛咳着笑了,以感伤的眼光端详他,“长得真像西尔达。”听到母亲的名字,鲁西克神情骤寒,情不自禁地加重手劲,大有将父亲的手捏断的架势。老皇帝痛得抽气,他年轻时也是有名的武者,如今只剩下满心失意和一身病骨。

    “你恨我,露西。可是,我是真的爱你母亲!只是我不知道怎么表达,她也不领情。我给了她荣华富贵,给了她无数女人梦寐以求的地位,她还成天顶撞我。连我用冷落教训她,她还自得其乐,快活得好象没我最好,这…这叫我怎么受得了!”

    “像你这种男人,只适合那些肤浅庸俗的女人。”

    这是进入房间后,鲁西克第一次开口,声音压抑、低沉。老皇帝被儿子的气势压倒,冷汗直冒,良久,哀求地瞅着他:“露西!”缓和神色,鲁西克松开手,用淡漠的口吻道:“算了,过去的事我也不想谈,如果没什么事,我走了。”

    “等等。”老皇帝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把镶嵌蓝宝石的精致匕首,递给他,“拿着这个,王室的传家宝——[龙眠]。”

    “……为什么给我?”

    老皇帝苍凉地道:“因为王家只剩下你和我了。”

    “怎么会!”鲁西克大吃一惊,“王兄们呢?还有弟弟、meimei?”

    “别提你那几个王兄!在国难当头的时刻,他们还为了王位争得头破血流!”老皇帝气极攻心地咳嗽,一旁的侍从连忙端水送药,鲁西克也拍打父亲的背,帮他顺气。老皇帝挣扎着说完:“两个同归于尽,一个被暗杀,还有一个被圣域处刑,其他人都在九年前的雷击中死了——露西,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不会眼睁睁看着奥斯曼亡国的对不对?算父王求你,回来继承我的位子!”

    “我明白了。”鲁西克接下匕首,眼里浮着清冷的觉悟。他对王位没兴趣,但既然福斯家族只剩下他一个,他就有义务承担这份责任。

    “谢谢你,露西!”老皇帝欣喜若狂,忙不迭地道,“我们即刻启程,回去举行登基大典!”

    “父王。”鲁西克沉声道,“我参加了战争。”老皇帝惊怒至极,半晌才回过神,“战争!?他们竟然让你参加战争?我不许!这怎么可以!和当初说好的不一样!露西,你别怕,你是奥斯曼的下任皇帝,有权不接受征兵!”

    “我是自愿参加,也不会退出。”冷静地听他吼完,鲁西克收起龙眠,拂了拂森绿色的披风,“身为最后一个王室成员,我责无旁贷;但我同样是联军的士兵,必须听从上级调派。”

    “露西!露西!”

    身后传来的凄切呼唤拉住白发青年的脚步,顿了顿,转身扔下一句,“我会活着回来,你放心。”

    ******

    巡视了所有的战区,洁西卡带着幕僚团和帕西斯来到位于后方的司令部。这是栋用青晶石建造的坚固小楼,四周由最精锐的亲兵队守卫,岗哨森严;结界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包得严严实实,堪称无懈可击。

    司令部多数是起督导和象征作用,具体的指挥,各战区的高级军官们就能胜任。

    “帕尔,你要有心理准备。”走在廊上,洁西卡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身后的人,“这场战争并不像表面那么光辉。”

    这是……看清门内的情景,帕西斯睁大眼:黑袍!还有死灵法师!

    房里的布置和一般的帅帐没两样,会议桌、地图、椅子、推演战局用的兵棋、传音水晶、投影装置,异常的只有那些被外界归类邪恶的法师和一些帕西斯认不出的奇怪道具。

    侍从兵很快为入座的人们端来茶点,他从而意识到自己扮演的并不是随从的角色,那又是什么?

    “别想太多了,帕尔。”看穿他的心思,洁西卡直截了当地道,“我只是受你师父所托,照顾你而已。”帕西斯露出别扭的神色:“我不想待在安全的地方。”

    “在前线,哪里都不可能安全。”

    “但这里至少安全得多吧!”

    “呵呵,你这孩子。”洁西卡轻笑,拍拍他的头,“好好学习吧,你是死灵法师,不是吗?”闻言,几名灰袍立刻投来冷电般的视线。帕西斯被他们看得怪不自在,讷讷道:“那…那个,我只是学徒。”

    没有理会他的澄清,法师们自顾自测试,满意颔首:“真是好材料。盟主,请务必把他交给我们。”

    开什么玩笑!帕西斯正努力安抚被这些阴森的家伙吓得直打哆嗦的噗噗,忙得只能在心里抗议。

    啧!就算是死灵法师,也应该阳光灿烂一点啊!

    “他已经有师父了,只是来见习的。”

    一阵遗憾的唏嘘。洁西卡笑道:“等空闲的时候,你们随时可以教导他。”帕西斯若有所悟,道:“洁西卡小姐,他们的任务不是召唤骷髅之类,而是cao控死者吧?”

    “是,我们不是不死的魔族,人员不足时,只好用这个法子补充。”洁西卡并非自我辩解,而是平淡地称述事实。

    “那恕我直言,华尔特的主意正好派上用场,让死去的地侏去封空间门!如果没有现成的新鲜尸体,就把他们变成尸体!现在已经不是讲什么人道的时候了,牺牲几只地侏换来胜利,绝对值得!”

    洁西卡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过头:“没用的,曾经有地侏主动向我请愿。”

    “失败了吗?”帕西斯听出言下之意。

    “嗯,被魔兽撕得粉碎,敌人早防着我们这手。”

    帕西斯忍不住叹气。洁西卡弹了他一记:“你这个小鬼,安安静静喝你的果汁,别去想些有的没的。”帕西斯很不高兴,却不得不承认十九岁实在是个尴尬的年龄。而在精神上,他也远远没有成熟。

    哼,我一定要追上露西和安迪,至少不能被华尔特比下去!把饮料让给宠物,帕西斯气鼓鼓地嚼着小饼干。

    “盟主,那边有消息传回来了,一切顺利。”

    一名法师上前汇报,洁西卡点头表示收到。帕西斯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

    经过努力,安迪已经适应了军队的作息,与同事和上下级也相处甚欢。这天,所有的高级将领聚在帅帐里,针对司令部的秘密指令商讨部署,突然一个闯入者扑了进来。

    “安迪——”

    “肖恩师父!”年轻的龙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抱了个满怀。余人当场石化,不敢置信地瞪着那个在徒弟身上蹭来蹭去,喃喃好想好想你的青年。

    这…这家伙就是神明的代理人,我们的希望?

    简直是噩梦……

    意志坚定的军人们也产生了晕过去的冲动。安迪欣喜地回抱师父:“你怎么来了,刚到?”

    “没,前天就到了,一直在认识新朋友,抽不出空。”

    “莉她们好吗?”

    “哼,他们想打仗想疯了,不理他们。”肖恩赌气地道,又引来一阵抽气声。这才注意到帐内有其他人,他兴高采烈地打招呼:“大家好,我叫肖恩。”

    ……知道你是肖恩。众人用白眼看他。肖恩不解:怎么好冷淡的样子?安迪已经明白原因,干笑道:“对、对不起,阁下,我先失陪一下。”拉着师父一溜烟冲出去,提点他谨言慎行。

    沉默片刻,上座的空军总指挥沃德上将威严地咳了一声:“各位,我们要自力更生。”

    众人肃然点头,用比刚才更认真的态度继续讨论。

    ******

    春之月19日,战云密布。

    这一天,魔界宰相站在透明的玻璃墙外,看着他的女性克隆体,也是唯一的女儿。

    黑眸有瞬间的犹疑,最终还是湮灭在仇恨里。

    然后,他转身离去。

    而联军方面,自清晨起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张力。东方盘旋着诡秘的阴云,随着时间的流逝扭曲变形,渐渐形成漩涡状的气流;地面轰隆作响,像承受不住某个正在显形的物体一样。

    当迷雾终于散开后,总共七扇仿佛金属制的巨门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不多不少,七扇。

    深邃的黑暗倾泻而出,化为数以万计的魔影,汇入早就排列好的方阵,等候上位者的调遣。

    尚未从这波冲击中回过神,不知谁发了声喊,人人抬起头。

    一道贯穿天际的裂痕映入眼帘。

    开始,只是光纤般的细线,以rou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宛如一张恶意咧开的大口,嘲笑着不自量力,妄图向强大的侵略者挑战的人们。

    铺天盖地的异形蜂拥而出,占据了天幕。

    宛如噩梦的景象再次袭击了每个人。

    以[天之痕]为开端,正式爆发名为[黑色一周],惨烈的降魔战争总决战。

    ******

    “全体升空!”

    “锥形阵!快!”

    空军所属的战区里,响起两个声音,唤醒了失神的人们。

    如果不把它们拦下,士气立刻会崩溃!抱着相同的念头,安迪和维因大声喝令部下,迅速结队,然后奔向各自的搭档。

    “麦先!”

    “没问题。”保持龙形的银龙王镇定地迎接自己的骑士,张开宛如白银铸就的双翼。

    而维因的坐骑是一头漆黑的四爪龙,迅猛而矫健的外形,与它的主人浑然一体的相似。

    “小子们,飨宴开始了!”

    “哦——”

    黑玫瑰军团首先完成集合,整齐划一地飞向天空。身经百战的老兵起了良好的表率作用,原本隐含恐惧的紧张气氛一转为高昂的战意。紧接着跟进的是狮鹫骑士团和白蔷薇军团。

    联军最精锐的空中力量以堪称艺术的动作布阵,犹如一柄锐利的箭头,无惧地冲向那汹涌的黑潮。

    敌人的攻势虽浩大,在军官们眼里却是破绽百出,毫无战术可言。担任冲锋主力的狮鹫骑士率先发起攻击,沉重的掷斧切开大气,形成密集的光雨刺入魔兽的阵营,赤红的血液飞溅开来。借助惯性和强大的风压,不少躯体甚至被一剖为二,连同碎裂的魔核一齐直直坠落。

    两翼的飞龙骑士适时张开守护的羽翼,向外伸展出坚硬而锋利的棱角,切割着从第一波冲击中生还的敌人,激荡起由残肢断翼组成的波涛。空气狂暴地呼号,卷起战斗的疾风。

    不死的大军并未退缩,仿佛奔腾的潮水涌向阵形的尖端。联军的反击在呼啸声中展开,事先埋伏在高空的两千名龙骑士发动强有力的冲撞。利用高度优势的俯冲宛如一把把尖锐的飞刀,撕裂了黑色巨蟒,坠向地面的尸体扬起一朵朵尘云。

    中央的狮鹫骑士反而后退,协调柔软地将敌人引入包围网。当白蔷薇军团结束第三次俯冲,一个个小圆阵已然成型,巧妙地分割敌人的战力。

    然而,联军方面虽然掌握了主动权,形势却没有好到哪里去。源源不断的援军依然从那条恐怖的裂缝中涌出,撞击着飞龙骑士固若金汤的防线;如果骑枪和掷斧不能准确地贯穿魔核,被破坏的rou体很快就会重组,再度化为无所畏惧又不知疲倦的战士。而这对大部分新手而言,太过困难。即使老兵们多方掩护,损失依然可观。

    “结枪阵!多角度突刺!”身为新兵指挥,同样是新人的安迪却展现出沉着的魄力,命令正确及时,看了眼明显缩短的天之痕,用坚定的口吻鼓劲,“不要气馁!那种缝撑不了多久!”

    回应他的,是振奋的高喊。

    那小子干得不错嘛。维因暗赞了一声,骑枪疾划,令一头魔兽身首分离,上挑的枪尖与闪耀的球体相撞,炸开无数星屑;身下的坐骑同时撕碎了另一道黑影。

    空军的出色表现极大地鼓舞了地上的人们,初时的心怯被抛到九霄云外。号角声响,巨大的方阵就像绷紧身躯的巨人,各个环节都活动起来。士兵们秩序井然地排列成紧密的复合阵型——刀斧手、刺枪队、甲盾兵和弓箭营组合得丝毫不乱,整齐中透出肃杀。覆盖整个联军的声网发挥了最大的功能。

    一百五十万大军铺展开来的景象壮观至极,遮蔽了广阔的平原,剑刃和盔甲反射着日光,仿佛钢铁的海洋。身在司令部的帕西斯在这幅画面前屏息静气,双拳握得死紧,全身被冷汗打湿。

    本阵,肖恩谆谆叮嘱宝贝女儿跟紧自己,千万不可以乱跑。

    气氛最火热的前锋,华尔特一边嘟囔“怎么能输给安迪”,一边扎紧头带。

    阵列最突出的左翼,鲁西克默默检查武器装备,俊美的面容笼罩着冰一般的冷肃。

    位于后方的医疗队里,身穿白袍的玛丽薇莎双手合十,全心全意地祈祷大家平安无事。

    这一年,肖恩·普多尔卡雷三十三岁,安迪米拉尔·欧斯达二十五岁,鲁西克·福斯二十四岁,华尔特二十一岁,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十九岁,玛丽薇莎十七岁,菲莉西亚年仅十五岁。

    “全军突击!”

    冰冷的海水动了,如最猛烈的潮汐冲向敌阵。与之相反,来自异界的魔影们却是接近死寂的泰然,摆出的也是一目了然的冲锋阵——中央是有厚重甲壳的装甲兽,两侧是双头魔狼和庞大的节肢形生物组成的队伍。甚至不费心部署,就那么随随便便地对应着展开。在它们身后,高耸入云的空间门像夸耀自身的存在般矗立着。

    加上还在补充的预备兵力,魔族一方总共有十五万左右。

    十五万对一百五十万,看似滑稽,却暗示了残酷的实力差。

    咒语的吟唱和弓弦的蜂鸣接连响起,密集的箭雨遮天蔽日,绚丽的魔法光芒在最前列的魔兽当中炸开,爆破声不绝于耳,倾泻而下的银色亮线也发出刺耳的破空声,却只造成个位数的伤亡,队列更没有因此产生丝毫混乱。

    法师们不再释放攻击魔法,转而对士兵们进行加持:大力术、火焰护甲、冰盾、圣光之屏……五颜六色灼灼生辉。弓箭手则朝两翼集中射击,这一次主要瞄准防御较弱的双头魔狼和节肢怪的腰部。效果出现了,前者吃痛下撞倒了同伴,在血味的刺激下狂躁不安;外形酷似蜘蛛的巨型八足虫虽然拥有稳固的平衡感和坚硬的甲壳,一旦被精灵独特的箭技撕成两半,也只有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突击!”

    看不下去己军的丑态,魔兽真正的总指挥下达无声的指令,黑眸射出冰芒。与此同时,察觉敌人动向的洁西卡急忙用传音水晶命令弓箭手后退,骑兵冲刺。

    联军大部分是步兵,因为马匹害怕魔兽,只有久经训练的战马抵抗得了那样的威势。

    接令的骑士们迅速挺枪奔驰,但是敌军的速度超越了人类的想象。大地震颤,风沙和尘土一眨眼就被远远抛在后面。加速度不够,勇猛的骑士反而陷入被动的局面,与超过马背高的魔狼辛苦地缠斗。当意外灵活的八足虫从侧面发动攻击,压力更是倍增。

    再坚固的铠甲也吃不住魔狼的一击,包裹的rou体扭曲变形,鲜血狂飙。节肢昆虫背后伸出锐利如刀的触手,连人带马切成碎块。失去了距离,骑兵的战力还比不上步兵,后方的部队立刻上前掩护。

    付出惨重的代价,两翼终于顶住敌人的猛攻,让残存的骑士们退了下去。而本来受照顾站在第四列的鲁西克,****裸地暴露在魔兽面前。

    就在这时,中央的两股洪流也撞击在一起。

    血战开始。

    兵器的碰撞声,火球的爆炸声,战士的呐喊声此起彼伏,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杀意的风里。

    大军之中根本无法闪避,敏捷的身手被彻底封杀,白发青年只有正面迎击。雪亮的长剑准确地贯穿魔狼的大口,却被利牙紧紧咬住,另一只头不失时机地咬下。举盾格挡,精铁制的盾牌裂开无数裂缝,若非缩得快,连手臂也会穿孔。饶是如此,半个身体也为之麻痹。

    惊骇之下,他愣了一瞬,等回过神,只来得及抽出佩剑,斩下一个头,眼看就要被另一张血盆大口咬碎脑袋,一把巨斧斜斜劈落,飞溅的血液洒了他一身。

    “小子,你没吃早饭?”和武器十分相配的大汉笑问。

    抿紧唇,鲁西克一言不发地冻住一头魔兽的前脚,利用惯性让它自己撞到剑上,刺穿魔核。大汉咕哝“这还像个样子”,以和壮实的身躯不相符的灵巧动作闪开节肢怪的触手,冲进它的攻击范围切断腰部。

    当砍杀告一段落,两人才有空背靠背,稍作喘息。

    “谢谢你。”鲁西克说出迟来的道谢。大汉百忙中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没事,大家一块儿努力吧。”

    “嗯!”

    他们俩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又是并肩作战,勉力支撑下来,其他人却没这么好的运气和实力。阵形被冲得乱七八糟,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生命流逝,碎rou和血雨漫天纷飞。

    而中军的情势更糟,完全是单方面的屠杀。威力再强大的魔法,再犀利的刀锋也无法对装甲兽造成见血程度的伤害。反之,魔兽只要利爪一挥就打碎复数的头颅。不敢想象它们如果冲锋起来,会是什么下场。

    数不清多少次在厚鳞上留下浅浅的白痕,华尔特恼恨地后退。

    该死!这帮家伙的身体是什么东西做的!

    提气劈下,这一次少量的血花标了出来。没等他高兴,自动痊愈的鳞片就卡住了他的刀。

    千钧一发之刻,一只大手抓住他的领子往后一抛,躲过魔兽的合抱。由光元素凝成的白刃从胸腔刺入,后背钻出,爆发的能量不但绞碎了魔核,还破坏了内部机能。

    “啊,肖…肖恩师父。”华尔特惊魂未定地道,随即瞪大眼:为什么本阵的他会在这儿?难道,前锋全完蛋了!?

    “你这小鬼,到底有没有背书?”肖恩怒吼。不远处,菲莉西亚脸色之难看不亚于他,只是一半的原因是她发现自己无法控制魔兽。

    “对不起。”自知理亏的华尔特爬起来,握紧双刀,“不会再发生相同的事了。”没有打击他,肖恩背转过身。

    谁信这种鬼话……坚毅的战士抑不住颤抖和深刻的动摇。

    荣耀、诺言、约定,在这里全是假的,只有杀与被杀。

    澄净的琥珀色眼眸渐渐变成阴鹜的暗黄色,是死亡的眼神。

    比电光火石更短促的瞬间,漆黑的镰刀带起长长的银线,然后一切停止。

    斩断空间。

    无论多坚固的装甲也挡不住这样的攻击,成群的魔兽被肢解,化为无机的rou块。附近的人们欢呼雀跃,争先恐后地追随这位战神。

    “我只能罩你今天。”调整呼吸,肖恩抬头望去,天之痕已经关闭,空军正在和数量可观的魔兽缠斗,膜状的尖翼和有力的翅膀交织成巨网,但白银的龙和他的搭档依然显眼。松了口气,他一字一字交代:“你好自为之。”语毕,光剑和暗镰消失,换上鞭和枪。刚才那种伤身的招术,他一天也只能使用三次。

    小规模的胜利并没有影响大局,正如单人的力量再强也挽救不了颓势。幸好依靠司令部对全局的把握和机动调度,重整态势的两万骑兵及时冲击敌方的侧翼,同时巧妙地避开它们的锋芒;而勇猛的矮人和兽人组成的援军也将本阵从溃散的危机中解救出来。

    原本强弱悬殊的局面转为僵持,如果说魔族一方是坚硬无比的铁墙,联军就是无孔不入的水银,总是第一时间打击敌人的薄弱环节,并尽可能地保存自己。

    “这帮蝼蚁干得不错嘛。”

    坐在显示屏前,仍然戴墨镜的魔王艾尔拉斯跷着腿评价。侧立在他身旁,穿着黑色法袍的魔界宰相冷笑:“垂死挣扎罢了,叫装甲兽冲个几轮,保证他们再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哎哎,别这样么,维烈,人家也是很拼命的。”艾尔拉斯柔声安抚,因为打算用自己的死让半疯的友人恢复神智,他现在多少能够理解那种心情,“俗话说礼尚往来,对方尽了全力,我们也不好打马虎眼,是不是?”

    “慢慢折磨就是对等的礼仪?”维烈毫不掩饰地露出嘲讽之情,“你什么时候也染上虐待癖了?”

    呜……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也好,那些庇护精灵的共犯,不必讲什么仁慈。”

    啊啊啊~~~这家伙的疯病越来越严重了!艾尔拉斯在心里哀号。对主君的担心一无所觉,维烈径自下令:“两翼包抄,把骑兵全剿了;再补上一批装甲兽,堵住缺口。”

    “呃,维烈,你真的不留余地吗?”

    “留啊,所以跟他们耗,让他们把底牌一张张亮出来,再一网打尽。”

    “这叫留余地!?维烈,得饶人处且饶人,生命之间更应该和平相处,不要诉诸暴力。”临死悔悟的魔王苦口婆心地劝导。泯灭天良的宰相只是无言了一阵,道:“王,你需要去看脑子。”

    该看脑子的是你!

    于是,在维烈的调整下,尽管洁西卡竭力避免,还是不得不陷入消耗战。第一天,以阵亡比千比一的“平局”结束。

    晚间的杀伐依旧激烈,不知疲倦的魔兽拥有绝佳的夜视力和灵敏的嗅觉,进攻比白天更猛烈。若非人类这方数量占绝对优势,可以分批轮流战斗,代表圣十字联军的旗帜当夜就会倒下。

    鲁西克毫无食欲地嚼着干粮,手不自觉地发抖,不是害怕,而是使力过度的缘故。今天两翼面对的压力最大,他几乎没有休息过。不停地撤退、转战、掩护、厮杀,生还简直是奇迹。现在他已经没有当时的记忆,可见他把自己逼到什么地步。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吁了口气,他看向远方。七扇空间门屹立不摇,在黑暗里闪烁着冷光,水青色的眸子顿时蒙上忧郁。

    环视周围,都是呻吟的伤兵,残破的剑与盔甲,白魔法师们满头大汗地来回奔波,气氛并不绝望,但是长此下去,斗志总会磨光的。

    突然,他的视线集中在一头红发上。玛丽薇莎投来关怀的一眼,包含着歉疚和安心。

    微微一笑,浮躁的情绪沉淀下去,白发青年以温柔的眼神,凝视挚爱的少女尽心尽力地治疗重伤者。

    愿那人平安,大家平安。

    联军以勇气和鲜血阻挡了散发死亡气息的寒流,直到太阳升起,残酷的杀戮再次展开。接连三天,持续不断的拉锯战越衍越烈。巡视了营地,洁西卡决定翻牌。

    陆军还有余力,但空军已经到达极限。

    第四天清晨,三千名驾御天马的精灵射手升空,代替狮鹫骑士压制有翼魔兽。以合成术制造的天马防御力不高却极为灵活,精灵的箭法更是百发百中,连在混战中也不会错伤友军。

    “那些该死的精灵!把他们统统打下来摔成rou饼!”正如洁西卡所料,维烈的注意力全部转到天上。而地面,召唤师们驱使来自星界的精兽反扑敌人,其中混杂着战力强大的奇麦拉和死灵法师召唤的不死怪物。

    联军的阵线首次向前推移,而且是势如破竹地一路挺进,在魔兽的阵营掀起血的豪雨。最后魔界的高层不得不派出护卫的精锐师团,才挡住人类的猛攻。

    下午,大地发出雷鸣般的轰隆声,一座通体漆黑的高塔参天而起,宛如秘银镂刻的魔法文字一圈圈围绕着塔身,令人悚然的巨大力量向顶点汇聚,化为涟漪般的波动扩散开来。

    这是聚魔塔,模仿圣光王朝的魔法之塔建造,能够提供联军的法师取之不竭的魔力,用来对付高等魔族的利器。

    威力倍增的攻击魔法炸出层出不穷的缺口,原本稳如泰山的黑色巨墙出现了摇晃的趋势。宛如金属碎裂的脆响从爆炸的裂口迸出,随后,断肢血rou洒下猩红色的冰雹,浸湿了地面。

    “雷电怒涛!”

    水蓝色的帘幕和金黄色的雷球同时包围住十来只装甲兽,使它们的行动为之停顿。后面的百人队立即冲上去一阵乱砍,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成功歼灭这一小簇敌人。

    “干得好啊,菲莉西亚小姐!”小队长竖起大拇指夸奖。菲莉西亚抹了把汗,绽开如花的笑靥:“嘿嘿,这帮家伙果然是铁做的,怕电。”

    装甲兽的外壳其实是合金,不过里面有铁成分也是事实。

    “加油!将那些恶魔打进地狱!”

    压根忘了自己也有恶魔的血统,菲莉西亚振臂鼓舞,眼里是对侵略者的刻骨仇恨和坚定的同志情谊。

    回答她的,是发自肺腑的响应。

    相同的情景还发生在其他地方。目睹这一切,魔界宰相只是冷冷一笑,走进次元通道。

    第六天上午,天空出现异变。

    不再是纵长的空间裂缝,而是虫洞般的圆孔。空气急遽地翻动狂涌,呈现异样的灰白色,渐渐向中心聚拢,从中涌出泛着冷硬质感的漆黑轮廓。

    一座浮游要塞。

    伴随着仿佛齿轮启动的沉闷声响,白炽的光线从炮口射出,刮起能量的飓风,在地上凿出深不见底的大坑。每一击都是数以百计的伤亡,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死亡化为巨大的恐惧,崩溃了战线。而大量的魔兽援军抓住时机,展开夺命的总攻。

    “麦先!”

    安迪的大喊淹没在同样焦切的嘶吼声中,但是银龙王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一言不发地载着他升空。损失惨重的黑玫瑰军团和白蔷薇军团更快一步,连阵形也来不及排,就那么泯不畏死地冲向那台杀人机器。这一刻,每分每秒都有人烧成灰烬的时刻,他们只有用自己的命,去填炮口!

    看不见的力场阻挡了英勇的战士,锐利的骑枪根本无法打开缺口,连威猛无匹的龙息也只能造成轻微的摇曳。一筹莫展时,少数人看出破绽——炮口所对的方向,就是唯一的入口!

    一朵朵血花绽开,速度再快的飞龙也赶不上光炮的射击,但后继者依然前扑后涌。

    是蠢,是傻,是无谓的牺牲,可是除了这么做,他们还能干什么?

    或许……或许赶得上。

    “可恶啊——”

    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同胞阵亡,年轻的龙将第一次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坚毅的眼浮起水气。唤回他神智的是麦先镇定的声音:“冷静点,安迪,我也许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真的?”不但安迪欣喜若狂,正要亲自出马的维因也兴奋地扑了过来。

    “我暂时无法吐息,但我可以使用镜盾。也许挡不下,也许会死,你去吗?”

    “当然了。”夹紧双腿,端稳长枪,安迪定定注视目标,“我们走,麦先。”

    冰蓝的晶莹盾牌将条状的能量波反射出一个锐角,被力场消融。银白的巨龙飞快地冲进去,划出弧形的轨迹躲进光炮射不到的死角。看到这一幕,残存的龙骑士们齐声欢呼。

    黑黝黝的炮口再次浮现灼目的闪光,这回瞄准的是精灵的弓箭大队。安迪朝最薄弱的接缝处用力突刺,效果不如预计理想,光炮没有坏,只偏移了约45度角。

    这一击埋葬了三百多名的精灵射手,而位于附近的鲁西克被余波抛了出去。

    不知道自己救了师弟一命,安迪只是懊恼地咋舌,准备发动长枪的全部力量。

    就在这时,远方的黑之导师眯了眯眼,举起祈莲星杖,无声无息地命中了银色的龙。

    坠落的前一刻,蓝紫的光枪贯穿了炮口,炸出无数星星的碎片。

    摔在地上的瞬间,鲁西克没有感觉到痛楚,在体内奔窜的灼痛霸占了他全部的感官。

    修长的身体痉挛着翻滚,好一会儿才在主人的意志下停止,十指深深嵌进地面,大口大口的血喷了出来,是病态的紫红色。

    一手按着胸口治疗,鲁西克用另一只手擦去嘴角的血迹。

    他不知道自己受了什么内伤,不过能活下来就很值得庆幸了。

    瞥了眼远处焦黑的大洞,水青色的眸浮起沉默的哀恸。

    魔族的“恨”,他不理解。难道这种感情,非要无辜者陪葬才能平息!?

    抬首远目,失去了炮口的浮游要塞孤零零地悬停在半空,几名飞龙骑士状似监视地盘旋,显然是他们挽救了这场几乎灭顶的危机。

    环顾四周,都是失神呆立的人们。只差一点,联军的阵形就彻底崩溃了。一旦士兵开始奔逃,军官喊破嗓子也拦不住。幸好龙骑士们动作及时,而以矮人为首的异族大军奋不顾身地挡住了魔兽的反攻,才没一败涂地。

    看到那凄厉的厮杀,大部分人都露出羞愧之情,急忙在军官的指挥下跑回老位子,重整态势。鲁西克是第一时间冲过去的人之一。

    这两天战列已经推进到相当前面,虽然因为浮游要塞的出现和破坏,混乱了一阵子,但总体并没有落后多少,只要再加把劲,封印空间门是触手可及的事。想到这里,每个人都觉得浑身是胆,涌出满腔斗志。

    “魔法师轮换!重骑兵冲击右翼!”

    洁西卡迅速换上两支堪称隐藏法宝的生力军,准备配合目前的势头一口气拿下空间门,免得夜长梦多,敌人的浮游要塞已经超出了她的预计。

    “洁西卡小姐,安迪…安迪他……”帕西斯脸色惨白地指着一块布幕,神情是强忍又无法不问的惊惶。洁西卡的眼神柔和下来,拍拍他的肩:“放心,那一击没有打到安迪。”

    但内心,她并不像表面那么乐观,因为当时的距离太近了。

    万一碎片刺进要害……洁西卡不敢深想下去,而局势也不容她放太多注意力在弟弟的徒弟身上。

    本来她的战略构想是利用高等魔族托大的心理,以优势兵力截断他们的退路,再由肖恩出马。

    即使肖恩是人类当中少见的强者,如果全力发挥天杖的力量,也只能支撑最多半天。这段时间就算来得及把那些高等魔族全部干掉,也要他们乖乖站着挨宰才行。一旦逃回魔界,或者来个空间转移,那就什么戏也不用唱了。

    所以她秘密布置了一个覆盖艾斯嘉全境的封魔法阵。

    通过特殊的法器切断山峰,使其平面朝上,飘浮到特定的位置,形成施法的领域。

    空间魔法是立体魔法,平面的方式起不了作用,只有复合型的多重法阵才能封住。但是这项工程太过浩大,目前也只是逼近完成,而且有效时间同样有限。

    必须在今天以内了结。瞄了眼镶在墙上的计时仪,她向圣炎兽古拉迪乌斯发出指示。

    雪白的大鸟一振翅就铲平了数百魔兽,飞舞着掩护阵型的薄弱环节,吐出火球炸开缺口。看到统帅的召唤兽如此神勇,联军都大声欢呼。

    “奇怪,是我眼花吗?那只鸟好眼熟。”

    艾尔拉斯注视屏幕喃喃自语。维烈皱眉道:“不是你眼花,是我的侍从。”

    “那怎么会跑到蝼蚁那边去?”

    没有回答,魔界宰相漠然的神色微微动摇:难道,她也来了?在战场的某个角落?

    宽大袍袖下的手攥了攥,然后是剔除了感情的冷酷语调:“弗雷德。”

    “叫我干嘛?”坐在有华盖的躺椅上享受美女服侍的风之幽鬼懒懒地睇来一眼,“我正忙着呢。”

    “去把司令部剿了,一个也不许放过。”

    啧了一声,弗雷德嘟囔着起身:“竟然交给我这么麻烦的任务。”抱着早去早回的念头,他一连跳跃了几次,来到目标的上方。

    足有三十米宽的镰刀型风刃深深嵌进结界的弧面,互不相让地僵持了一会儿,化为碎散的气流消失。

    “还挺坚固的嘛。”弗雷德闲闲地笑了。在他看来这种程度的防御连热身都不够,只要把建筑物连根拔起,或者用超音波破坏内部,一切就搞定了。

    来势汹汹的魔法攻击阻止了他,七彩的光焰撞上高等魔族特有的防壁,炸出色彩斑斓的火花。

    司令部里,人人紧张地站起。

    “阁下,快走!来的是风之幽鬼,我们挡不了多久!”

    这就是风之幽鬼。帕西斯盯着布幕上的影象:白金色的微曲短发,苍蓝的眼眸,五官俊逸,和一般的人类青年没有两样。

    洁西卡态度沉着,对一个灰袍老者道:“你们带帕尔去陆军分部,那里也有相关的道具。”接令的人点点头,拉过临时学徒。

    “洁西卡小姐!”

    “别担心,我们去另一个司令部。”洁西卡绽开沉稳的笑容,摆摆手,“战后见。”

    “嗯。”松了口气的银发少年不再挣扎,和死灵法师们一起离开。几乎在同时,负责启动另一个法阵的法师叫道:“奇怪!那边的通路关闭了!”

    惊呼四起,人们恐慌地猜测。洁西卡眸光一寒。

    科尔修斯……

    她不是没料到他会发难,要铲除她,也没有比战场更好的机会,只是她原先以为:他会等局势再稳定些。

    看来她高估了他的耐性,低估了他的野心。闭了闭眼,洁西卡毅然转向通往陆军分部的法阵,一名参谋更快一步,将她朝里头推。

    就在这时,天花板消失了。

    所有的法师把一瞬间所能想到的防御魔法全部施加给她,幕僚团组起人墙挡在她面前。能爬到这个位子,他们的武艺都有两把刷子,然而,连抵抗的时间也没有,就被透明的涡卷绞得粉碎。

    “阁下,快逃!”只有一个人来得及说出遗言,和着喷溅的血。

    无言地,洁西卡按着左手小指上的戒指。

    早在房顶被吹飞的一刻她就决定用瞬移戒离开,不是懦弱怕死,她肩上背负着整个联军,容不得她讲义气。

    但是不行……大概是空气屏障之类的东西,困住了她。

    逃跑无门,只有迎战。年轻的盟主拔出佩剑[煅炎],抬起头。还浮在半空的风之幽鬼挑眉一笑:“哦,是女人,可惜不是美女。”对于没有姿色的异性他向来兴趣缺缺,轻慢地打了个响指,“我不杀女人,就让我的下仆送你一程——亚克,给她留个全尸。”

    惊险地闪过敌人的几下扑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