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洛阳惊变】
阿史那连续三天水米未进，此时已经饥饿难耐，拿出了口袋中备好的食物，咀嚼着冰冷硬化的牛rou，阿史那忽然间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他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故乡产生向往。 大将军也格泽正不亦乐乎地安排着手下军将轮流巡逻，以杜伊为首的陪同官员则各自寻找着位置安逸地梦着周公，整个硬盘散发着一片宁谧的气息。 有一句话叫做暴风雨来临前的世界都是很平静的，今天这个夜晚，这一句俗语便得到了应验。 远处山梁上传来阵阵细微的响动，整座山梁一片肃杀，瑟瑟的晚风裹挟着一小块几乎与山同色的黑影，正一步一步向即将迈入羔羊时代的突厥使团蠕动。 有的时候死心塌地的相信一个人绝对不是好事，特别是在明知别人会对自己下手的时候，君王的话虽说是一诺千金，但往往却是最不可信的所在。 阿史那对杨坚那条“王土之内保平安”的承诺从没产生过质疑，因为他知道，他暂时是安全的，最起码在杨坚还没想出对付突厥使者的新花样之前是安全的。 在这个小小的使团中，存在着形形色色的人物，比如麻木的阿史那历施、无能的杜伊，还有自负的也格泽，在这些首脑的带动下，使团中掀起了一股“信坚叔得永生”的狂潮，即便是睡在这片完全没有安全保障的旷野上，也几乎没有一个人相信危险正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 几名巡逻的卫士倒是注意到了四周的异动，但却受到了自己在家乡生活环境的麻痹，将所见到的一切看成了夜晚四处觅食的野兽。 与诸多影视作品相同，被首先干掉的总是那几位倒霉的巡逻兵。紧接着，三十几个手持马刀短戟，身着裘皮甲的汉子凌厉地翻过使节车辕前拱卫的骆驼，冲进了正在酣睡的使团护卫之中。 马刀和短戟井然有序地运作开来，一道道血注往来交错，只在一瞬间便有将近半数使团护卫的生命在睡梦中被收割而去，但那位统御这三十多名刺客的蛇首腾蛇却没有出现，换句话说，在这三十多名刺客动手的那一刻，他们便已经不再拥有实质意义上的主人。 刺杀使团固然重要，但却不是腾蛇的主要任务，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需要他去办。 世间没有绝对完美的计划，即使在酝酿和筹划过程中几近完美，但实行起来却会因为各种突发原因受到羁绊，这三十名刺客原本可以很完美地解决护送使团的武力，但他们却万万没想到，那位比较自负的大将军也格泽竟然喜欢睡在士兵中间。 由突厥到大隋的路途十分遥远，致使所有人都困顿异常，就连一向警觉极高的俟斤也格泽也经不住酣睡起来；夜半时分，正在梦中与自己如花似玉的夫人缠绵欢好的也格泽还没试出自己钻研的新招数，便被惊醒，他只觉一股热流没来由的顺着自己的面颊流进了自己口中，根据多年的战阵经验让他顾不得自己还没喂饱的夫人，本能地抓起腰间佩刀，立刻便纵身跳将起来。 果然不出他的意料，那股泛着余温的暖流正是自己部下的鲜血，他发觉的很早，这暂时令他保住了性命，同时他也发觉的很晚，因为他的部下已经大半变成了尸体。 “有刺客！保护使节！”也格泽顺手劈到了一名刺客，扯着喉咙接近哀嚎地吼叫起来，被声音惊醒的幸存者们在片刻的呆滞之后又如出一辙地重复播放着这句话，但却没一个人去理会阿史那历施大使，杜伊在第一时间便被一柄马刀割开了喉管驾鹤西行了，所以也就没人去理会他。 现场变得异常混乱，原本可以控制的局面被他那句不合时宜的话闹得一团糟，火把都被刺客顿灭了，黑暗中这位大将军敌我难分，所有的马刀都长着一个样子，它的伙伴短戟又从来不会暴漏主人。 在刺客们沉稳凌厉的砍杀中，剩余的护卫已经全无了耐性，就连也格泽也是如此，不要误伤同伴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又被穿过手臂的短戟撕裂的荡然无存。 在身中数刀之后，也格泽终于内心的兽性终于被彻底激活，手中的兵器不由自主地运作开来，已经没了特定目标，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猎物。 一个惊恐的官员被也格泽一刀劈作两端，同时很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也格泽的胸膛也被径直袭来的四柄马刀叩开了山门，也格泽愤怒地双目喷着火焰一般凝视着眼前这些自己完全不认识的敌人，心中的愤怒促使他不顾四柄马刀带来的痛苦，拼尽全力冲上前去保住了一名刺客，一柄马刀很赏光地在也格泽后脖根划了一道弧线，一颗硕大的头颅缓缓落地，也格泽感觉自己很疲倦，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的消散。 直到自己的鲜血扬空而起，喷溅在自己的面庞上，也格泽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血与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也是热的，也是腥的。 那名被抱住的刺客一刀劈开了也格泽的躯体，但在也格泽生命的最后一个，他都没有松开刺客腰间佩戴的那块蛇玉。 …… 天亮了，使团驻扎的那块营盘已经尸横遍野，使节行辕已经被负责收容的刺客纵火烧成了一片废墟，而那些刺客们也干净利落地收拾好同伴的尸体朝着落荒而逃的使团幸存者追逐而去。 使团中原本只是随从的休勒成了落荒者的首领，他带领着五十几个连自保都成问题的使节随从一路向自己都不知道的方向奔跑，身后的刺客还在穷追不舍，不是便有人呗短戟来个穿膛过，恐惧让这些人在奔跑途中不忘尖叫，也很轻易地为那些刺客固定了目标。 跑了不知多久，休勒等人通过山梁，来到了一处谷口，几近绝望的休勒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就在体力即将透支的时候，他心目中的救星终于出现了，在谷口方扬起了一阵烟尘，其间夹杂着混乱的马蹄声和人语，烟尘起处，一票身着大隋西京卫军服的骑兵鬼使神差地闪了出来。 对于这些不速之客，刺客们显然有些始料未及，最终，在一阵飞箭的招架下，这些刺客恋恋不舍地退下了。 休勒满含感激地望着这伙偶然经过的救星，同时在心中也唱起了赞颂****皇帝坚哥的赞歌，但片刻之后，镇静下来的休勒又发自内心地将隋文帝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全遍，如不是对他的权威深信不疑，也不会遭此横祸，这样一来，自己就算死了非但得不到奖赏，弄不好还会被人鞭尸，因为使节丢了。 偶然路过的大隋骑兵将使团紧紧围在其间，一匹红鬃骏马自骑兵中走出，马上一位头戴白翎盔，身着灰银明光铠的二十多岁少年将军目不斜视地握着马缰向休勒靠近，这位将军生的面皮泛白，相貌俊朗，最要紧的是鼻梁高挑，眼窝微微内陷，俨然存有几分西域血统。 休勒六神无主地望着缓步向自己靠近的那位隋朝将军，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马匹在休勒面前停下，马上将军仔细打量了休勒一番，朗声问道：“本将乃洛阳东道行军总管卢夜秋，尔等何人，因何遭人追杀！” 休勒也不答话，呆滞半晌后竟然放声大哭起来，卢夜秋见状不禁有些好笑地问道：“我说，你不如实回答本将所问，哭个什么劲儿？” 休勒抹了两把眼泪儿，cao着嘶哑的嗓子，如遇山崩地哀嚎道：“神勇的将军，我们，我们是突厥的使团呐，昨夜遭遇袭击，今晨才脱离虎口；刚刚清点人数的时候，正使、副使和俟斤将军都，都丢了！” 卢夜秋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但马上便被愕然盖过，片刻之后，这位洛阳东道行军总管转首对身边副将低声吩咐一番，随即对休勒等人安抚道：“各位突厥使臣，请放心，你们现在已经安全了，我这就差人将你们送到前来接应的龚大人那里，你们很快就能见到我朝圣上了！” 休勒满含热泪地问道：“谢过神勇的将军，可是我们的两位使者现在生死未卜，这……” 卢夜秋呵笑着安抚道：“这个诸位不必担心，贵使吉人天相，本将一定会派人去仔细寻找，不过，就要有劳足下带着本将部下走一趟了。” 安抚完毕，卢夜秋转首对身边众将道：“好了，李统领，王统领，你们马上去随这位突厥使臣前往使团遭袭地点附近寻找使节，我本将亲自护送使团赶往洛阳与龚大人会和！” 四天之后，洛阳刺史府。 洛阳刺史府门前一片混乱，一众州府官吏围在刺史府门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不多时，一名头戴进贤冠，身着绛纱衣腰佩囊鱼袋的中年男子慌里慌张地走了过来，与此同时，一名三十多岁的青年官吏也神情焦急地迎了上去，这两人便是洛阳刺史刘贺林和洛阳司马季肖嘉。 一见到刘贺林，季肖嘉连忙深施一礼道：“刺史大人，京师迎接使龚大人到了么？” 刘贺林焦虑地哀叹道：“是啊，现在已经到了洛阳南门了！”季肖嘉闻言举止失措地道：“可，可这突厥使节尚未找到，突厥使团在我洛阳附近遇袭，万一圣上怪罪下来，这可，这可如何是好啊？” 刘贺林摇头苦叹一声道：“管不了这么多了，看来这瞒是瞒不住了，季司马，马上交代下去，所有官员在府衙前列队，准备迎接接引使大人！” 季肖嘉应诺去了，刘贺林卷起袍袖擦拭了一下额头的冷汗，无力地长舒了一口气。 洛阳城门大开，守城将士在城内左右排开，围出一条大路，数十匹快马飞奔而入，径直奔洛阳刺史府而去。 马队在刺史府门前停下，为首一人头顶二梁进贤冠，一身紫色雍领青珠绛纱衣，一手持节，一手执鞭，在几名军士和一位红盔红甲将军的拱卫下来到了洛阳官吏队列之前。 众人停下后，一名军士自马队中奔出，对着刘贺林等人唱和道：“洛阳刺史刘贺林听旨。” 刘贺林慌忙抬手拜道：“臣洛阳刺史刘贺林接旨！” 军士继续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有漠北突厥使团来朝谒见，途径洛阳而至长安；朕特令新晋鸿胪寺卿龚非持节前来接引，卿且听之，见节如朕，务必全心协辅龚卿，妥善安置突厥使团！ 钦此” 刘贺林本就心虚，宣旨军士所读圣旨又与使团有关，这可让这位刘刺史惊慌起来，跪拜在那里许久不敢应声。 龚非被刘刺史的举动弄得大为不解，是以斥退了宣旨军士之后亲自下马来到刘贺林面前提醒道：“刘大人，圣旨读完了！你这是？” 龚非话音刚落，刘贺林这才如梦初醒地叩首接旨，龚非见刘贺林的举动甚是惊慌，便疑惑地问道：“刘大人为何如此心不在焉？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么？” 刘贺林闻言若无其事地起身福礼道：“呵呵，多谢接引使大人挂怀，卑职家中无事！”刘贺林说着拱手道：“接引使大人一路风尘，想必也累了吧，请，咱们府中叙话！今夜卑职便为接引使大人和徐将军接风洗尘！” 龚非回礼过后淡然笑道：“接风就不必了，听说使团这几日就会到达洛阳，刘大人，咱们还是商洽一下接应使团一事吧！” 龚非一语正中刘贺林要害，刘贺林不由得一窒，脸上也很自然地闪现出一丝不安，但片刻之后又立即被极其僵硬的笑容所代替。 刘贺林的这些举动都被龚非清楚地看在眼中，龚非心中不禁升起了一团迷雾，安顿好接引使马匹后，龚非便假意邀请徐鹰扬同行，借机重新又观察了刘贺林一番。 龚非与徐鹰扬并肩而行，刘贺林则极不自然地站在原地，龚非对此事颇感不解，便低声对徐鹰扬说道：“徐中郎，你有没有感觉这位刘大人的行为有些古怪？” 徐鹰扬一直因此次屈居龚非之下耿耿于怀，是以并未对龚非所说的话多做计较，只是阴阳怪气地道：“接引使大人多虑了吧，我看着刘大人没什么不妥啊？” 龚非当然知道徐鹰扬的情绪，但这个疑惑不解除，心中始终不能释怀，想及至此，龚非和煦地吩咐道：“此次接引突厥使团事关重大，每一个细节都马虎不得，这样，徐将军，你待会儿着军中通晓轻功的军士前去打探一番！” 龚非话音未落，徐鹰扬便阴阳怪气儿地提醒道：“我说龚大人，按军职你我不相上下，好像本将还不用任你呼来喝去吧？”徐鹰扬说完便要拂袖而去。 龚非闻言面色缓缓暗淡下来，猛然停住脚步，同时右手一扬拦住了徐鹰扬的脚步，徐鹰扬见状呵笑一声，讥讽道：“怎么，龚大人这是何意？” “徐将军此言何意？”龚非按捺住心中的怒气，声音平淡地问完，徐鹰扬便凑上前来，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道：“还不明白么，你没有资格差遣本将！” 龚非闻言淡然一笑，徐鹰扬还道是龚非没胆和自己发生争执，正在得意的当口，谁料龚非也以同样的方式还口道：“徐将军，别把自己的位置看得太高！” 徐鹰扬面容一僵，狠狠地看向龚非，龚非面色阴冷地继续说道：“徐将军，你听清楚，龚某可以容忍别人看低我的出身，但绝对不容许别人看低我的人格。”龚非顿了一顿，继续道：“也请徐中郎记住另一点，本官才是这接引使，我不管日后怎样，但这一刻，你必须听我的，本官不会让自己的手下做无用功，事后定然会跟你解释清楚！徐中郎，你听清楚了么？” 这番话着实出乎徐鹰扬的意料，他没想到龚非会对自己这个禁军检孝中郎将如此不敬，真是又惊又气，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刘贺林远远见到这二位朝廷命官“窃窃私语”，立时便心虚起来，连忙喊问道：“龚接引，徐中郎，有什么需要卑职去办的么？” 龚非冷也不理会徐鹰扬的怒视，转首笑道：“有劳刘大人了，还请刘大人将突厥使节请到正堂！” 等到龚非等人被一众官员簇拥进入刺史府，刘贺林这才深呼了一口气，来到司马季肖嘉和主簿冯文身边，怅然道：“唉，负责搜寻的军士还没消息么？” 季肖嘉摇头叹道：“是啊，这可如何是好！” 刘贺林沉吟片刻，吩咐道：“肖嘉呀，速速派人将卢夜秋和那个叫休勒的突厥使者叫来，让他们先将龚接引稳住。” 刘贺林随后转首对主簿冯文说道：“冯主簿，你吩咐下去，一定要加派人手仔仔细细搜寻洛阳城郊，务必要将突厥使节找到，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吩咐停当后，刘贺林又是一声长叹，仰头看向洛阳南门方向，在心中暗暗祈祷起来：“我的突厥使节啊，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万一你有什么三长两短，老朽这乌纱帽可就不保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