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衔草葬兄】
将近深秋，不时有阵阵冷风拂过，卷起一地尘霜，叫人不寒而栗。 昨夜一阵秋雨过后，洗净了幽州城南一处高坡上的血迹，同时也尘封了昨夜那一场血腥杀戮。 是的，用血腥这个字眼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在马贼的长刀漫卷之下，一支南陈商队的三百多条鲜活生命被收割了，满载的货物和金银珠宝被洗劫一空，徒留一地相依枕籍的尸体。 马贼一阵风似地退去了，而这些尸体，将会再一次成为飞禽走兽的目标。然而谁也不会想到，在这个风雨夜里，会有人生还。 四更将近，天际愁云的缝隙中透射出了残月慵懒的影子，惨淡的月影下，一个忽隐忽现的娇小身躯正搀扶着另一个身影向前移动。 “大哥，再忍一忍，你不会有事的，前边不远就有一座镇佃，到了那里丹阳一定给哥哥请最好的郎中！”娇小的身躯带着轻轻的喘息，近似呢喃地说着，整个身子都在苦苦支撑着向前走去。 “不必了，小妹，在这样下去...我们谁也...咳咳，谁也活不成，听话，放下我，你赶快，咳，赶快......”话音未落，娇小的身躯便打断了他：“不，丹阳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大哥有所闪失......” 身边人的身子明显一沉，便向一方倾倒，力道让搀扶他的女孩子有些措手不及。 “大哥，你怎么了？”女孩竭力地扶住自己的兄长，但渐渐冷却的体温告诉她，身边这个唯一的亲人已经阖然长逝了。 男子倒在地上，满天云影在点点月光的映射下变得十分诡异，就好像在嘲笑旷野上这个犹如困兽又有些天真的女孩。 “不—————！” 北风呜咽，仿佛阴间索命神的狰狞的呼吸，天际仅有的一丝光亮被完全吞噬，风月吹越大，茫茫旷野之上，一阵绝望的悲鸣却无法被掩盖。 ...... 正午，汉松镇上空一片秋高气爽之象，尽管空气中仍然夹杂着一丝昨夜秋雨的寒气，但军镇一条长街上还是行人如云。 所谓长街不过是一条稍显泥泞的黄土古道，之所以没人在此修路，是因为像这样临时成立，起军事防御作用的军镇寿命实在太短，特别是在乱世，谁也不知道朝廷什么时候会将这座行城迁到哪里，更不知道马贼和高宝宁的铁骑何时会将这座小镇夷为平地。 汉松镇就是这样一处处境尴尬的所在。此时的时间，是南北朝北周末年，公元580年深秋。 “我还没有死么？”陈晟被嘈杂的声音惊醒了，此时的他感觉自己就好像被禁锢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动不得，也说不出，但却异常的清醒，清醒的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一个沙哑的声音传入了自己耳中：“姑娘，令兄已逝，逝者已矣，姑娘也别再伤心啦，只要你答应嫁于小儿为妾，老朽一定会让令兄风光大葬，死的舒舒服服！” 陈晟一阵苦笑地在心中嘀咕着：“切，还没听过死又舒服的呢，想要给自己儿子拉个小妾就直接说嘛，真是含蓄的可笑，等等！什么？小妾？难道地府的封建制度还没改么？” 陈晟一阵莫名，继而又有一个清脆而动听的女音如水般涌入耳中：“谢过这位老爷，小女子只想找到一位出价适中的恩公，只要让家兄安然下葬，他日回归故里，小女子一定千恩万谢，涌泉相报。” “出价适中？出价适中？”陈晟猛然想到了一个与之相似的千古奇缘：“董永？卖身葬父？” “我说你这女子好不识趣，你出去打听打听，在这汉松镇，乃至于整个幽州府，我林家的家业何其之大，何况我儿子石玉也是一表人才，虽说身子骨有些娇弱，但成了我林家的妾室还能亏了你不成！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个喋喋不休的声音真是让人很想冲上去狠抽他一顿。 陈晟竖起耳朵继续听下去，就听见那个女孩儿铿然有声地回敬道：“这位老爷，不必再说了，你家公子再如何完美也与丹阳无关，我说过，我并无此意！”话语中，说都能听得出，那个叫做丹阳的女孩儿一直在隐忍。 “好，好！你就等着你家这个死人一点一点的腐烂发臭吧，到时候就算你来求老爷我，我还得掂量掂量！” 陈晟一阵不平：“这家伙谁呀？真是越说越欠揍！唉，我要是个过路书生的话就好了，只可惜.....”一想到自己的处境，陈晟苦笑地摇了摇头。 “哎呦！”一阵酸麻感袭来，陈晟心中一阵狂喜，恨不得大叫出来：“我能懂啦！我能动啦！” 但可惜的是，他喊不出来，就连刚刚的呻吟都是自心中发出的。 陈晟又试探性地动了动，心中不无得意，虽说动作僵硬了点儿，但总算冲出那只破箱子啦！但是，这是怎么回事儿？ “真是一山放过一山拦啊！”陈晟此时才发现，TMD，自己身子怎么好像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 没错，此时此刻，一条潮湿的破席子正罩在他身上。费劲了周折，陈晟终于使尽浑身解数，将那层破席弄到了一边。 一道刺眼的阳光刺入眼中，眼球被刺的生疼，不过没关系，总算是光明取代了黑暗，只要再适应一下就好了。 身子慢慢变得灵活了，陈晟使出了仅有的气力让自己坐了起来，眼前的景象尽收眼底，纵然事先有了思想准备，但他还是一惊。 一群活生生的古人展现在眼前，远处山峦和长城角楼的影子忽隐忽现。 在自己正前方不过百米的地方，好多身着布衣的男女围在一起，就好像是有外星人坠落在其间一样。 陈晟试图站起来，但一阵剧烈痛楚自肋侧涌来，让他不由得闷哼一声。强忍着拨开了自己的衣阙，一处被湿衣困得惨白浮肿的伤口展现在了自己眼前，陈晟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常人若是身上受了这么重的伤早就玩完了，为什么自己却安然无恙？ 这道伤是哪来的？自己坠楼时摔得？不可能，摔下去没破头也没断腿，反而穿了腰；自己怎么可能这么奇迹的平稳着陆？一连串的问题闪入脑中，好奇的种子在脑海中播撒，生出了无限的力量，“自己去找答案！”陈晟拼了命的站了起来。 亦步亦趋地走到了人群中，又吓跑了几个像是见了鬼似的围观群众，陈晟终于悄然在人群中立了足，凭借着身高的优势，那个自己一直在想象中的场景终于尽收眼底。 一身麻衣，头缠白巾，耳畔发间插着一根茅草的人儿垂首跪在泥泞的地上。 女孩儿身边，一个可恶的小老头儿正在吹胡子瞪眼地咆哮着：“我说你这姑娘怎么这么死脑筋，天上掉下来的荣华富贵你不要，非要守着这么个僵硬腐败的尸体！你这是教的哪门子儿劲儿啊！” 女孩儿微微扬起了头，果然一副好面容，皓眸黛眉，玲珑的蒜头鼻，一方小口丹唇动人，紧扼着双唇，身材更是姣好，怪不得那个老头动了代儿子收她为小妾的心思。 陈晟仔细望去，女孩儿脸色苍白，面沉似水，但双眼中的愠怒却告诉了自己，她在隐忍，这副摸样，真是我见犹怜。 陈晟再也看不下去了，正要托着风吹即到的身子发作，唱红脸的便来了。 一个身着青袍，头扣素绸一身员外打扮的老者走出了人群愤愤不平地开了口：“我说林兄啊，你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人家刚刚没了亲人，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林姓老者那张欠揍的嘴怀着一股‘当仁不让’的意味激愤地嘲讽道：“呦呵？陈兄您这是所言为何？难道见了这个丫头面色清秀也动了恻隐之心不成？” “屁话！你这个倚老卖老的老家伙真是太TM无耻了！”陈员外气的脸色惨白，正要破口大骂，却被人群中传来的这么一句弄得也是一怔，再看骂着何人？正是一步三摇见风就倒的陈晟。 原来，陈晟不明就里，便拍了拍身前一名百姓的肩膀，提着嘶哑的嗓子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你不会自己看啊，这位姑娘的兄长死了，她要为哥哥下葬，尸体就在那边.......”那人转首一指的当口，不觉呆住了，不远处放置尸体的地方，草席还在，尸体哪去了？ 陈晟好奇地问道：“那边怎么了？”声音低沉嘶哑，那人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当他回头看向陈晟时，一声凄厉的哀号在人群中炸开了：“鬼啊！” 片刻功夫，原本熙熙攘攘看热闹的人群顿时四散了一大半，陈晟向那片草席看了一眼，那是自己的起点，到了这个时候，再蠢的人也明白了，“原来我就是那具尸体！” 知道了事情原由，又兼自己是当事人，这件事当然一定要管，所以这才振臂一挥发出了愤怒的一吼。 两个吵闹的员外本就对人群中的异动有所察觉，这时更被陈晟的一吼吓了一跳，送目望去，也是眼前一黑，险些晕倒，这具尸体他们当然认识，只是之前见到的是一具尸体。 面对着林员外那张虎得苍白的脸，陈晟故意提起了浑身力气，嘴角一扬，似笑非笑地道：“呵呵。让你失望了，一不小心，没死了！”陈晟本就面无血色，一副死人模样，这时候又配上这副让人从脖根子凉到脚底板的狰狞笑容，那效果自然不言而喻。 陈晟脸色倏地一冷，阴沉沉地说道：“哼哼，想让我meimei给你儿子做小妾，是不是得先经过我这个兄长的同意？” 林员外一张老脸显得更白了，他绝对不敢相信，一个身体僵硬的尸体会忽然跳起来说话，那除非诈尸！ 陈晟见他半晌说不出话来，便挺了挺腰板，近前一步继续说道：“怎么？现在要不要继续谈谈？” “咕咚”一声，林员外再也经不住吓了，扬身向后便倒在了地上。 一直跪在地上抑制着怒火的女孩儿也为之一惊，待确定了确确实实是自己的兄长之后，这才失声地叫道：“大哥！” “这么就晕倒了？”陈晟正在暗暗讥笑，但转头朝女孩方向一看，便见到丹阳已经起身冲了过来。 由于长时间的跪在泥土中，小妮子的双腿已经有些麻木了，但脑中的喜悦战胜了一切，丹阳一把拥到了陈晟怀里，直到此时，委屈的泪水才从眼中潸然流下。 被猛然的一冲，陈晟立即感觉天旋地转起来，好不容易集中起来的精神又一下子被瞬间冲散，眼前一暗又慢慢陷入了昏迷。 他以为自己又要死了，一时间真是感慨万千，在‘弥留’之际，他打心眼儿里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唉吁：“圣母玛利亚，大神奥斯卡啊，我发誓我真的不想再死一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