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梦魇伊甸园（四）

    夏克明和曹剑分手后，一头扎进黎明前灰蒙蒙的曙色中，心里一次次鼓噪，涌起拨打米安琪电话的冲动。

    东二环空寂无人，卡宴似流星般一闪而过，他把音量加号一按到底，顷刻间歌声迅速膨胀，震耳欲聋。“你可以一时结账，却永远无法离开。”

    以后的几天里，夏克明没有出门。羽绒被放回了衣帽间，入睡前，总心怀忐忑地瞪着天花板发呆；白日里，看着手机上米安琪的电话号码神情沮丧，长吁短叹间百无聊赖地拨通，瞬间又挂断了。

    如果不是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如果米安琪心里也有他，依然念及这份旧情，米安琪就应该给他打电话。但是米安琪要是耍他、消遣他，他也用不着主动犯贱。夏克明不断暗暗发誓：这一分钟，我就是想死你，也决不会上赶着缠你。

    夏克明转念一想，这不是曹剑说的自虐吗？我算是上了米安琪的道了。现在就给她打电话又能怎么样？也犯不上如此自虐。踟蹰中，记起曹剑又说了：“谁越虐你，你越起劲，越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俗称贱货。”

    他坐在书案前，使劲按着太阳xue，心中骂道：曹剑，左右都是你孙子的理。猛地扬手将电话狠狠地拽了出去，弹落在布艺沙发上。他垂头丧气地走过去捡起手机，大喊一声：“我就是贱货！怎么着？”

    手机紧贴着夏克明的耳朵，顿时犹如触了电，心中撞鹿，逼着他不停地来回走动。

    “哎呀！夏老弟，想死我了。”牛总喜出望外的话音，“这几天老想给你电话，可又不敢，怕你嫌我贫。黄金天天涨，200万本金已经赚得翻倍了，咱是不是该卖了？”

    夏克明傻呆呆地听着，电话怎么打给这个牛蛋了？彻底让米安琪玩晕菜了。

    “不卖，牛总，千万别卖，还能涨。”

    “好的，不卖。你来哥哥办公室看看，晚上咱一起吃饭，我今儿帮赌神放松放松。”

    牛总的邀请像给夏克明打开了困兽的牢门，他巴不得立刻换换频道，心里的米安琪快把他虐疯了。

    一小时后，夏克明跟着大胸窈窕的女秘书走进大厦顶层牛总的办公室。进门是个能容纳30多人的会议室，女秘书扭到圆拱形的双扇雕花门前，轻敲两下，向内推开，一个浩大明亮的家具展厅映入夏克明的眼帘。

    20米外，牛总满脸笑态，正从暗棕色的书案后面站起，夏克明一时眼花缭乱，左顾右盼，浏览着各式古旧硬木家具。

    牛总来到近前，自豪洋溢地介绍着：“红酸枝的明式条案，怎么样？线条多简洁多大气，这是用简单解决复杂的最好例证。”

    牛总指着几米外的棕红色条案说：“你看那一堂——清中后期的，白酸枝八角条案，透雕手法，和刚才明式的一比，明式家具又透出一副寒酸相，少了这种富贵气。”

    夏克明走到巨大的办公桌前，细细抚摸着这堂色泽深、质地密、纹理细的硬木书案。牛总粗声大气地说：“紫檀的，看看书案的腿脚有什么特别之处？”

    夏克明俯身瞅瞅，又摇摇头。

    “这叫一木连做，决不用小料拼接，要的就是外观色泽和纹理天然一成，用材厚重、够华丽吧？”

    夏克明抬起头呆住了，迎面墙上暗黑色紫檀框里一幅钟馗捉鬼图让他想到了什么。

    “喜欢吗？”牛总脸带微笑试探地问。夏克明点点头。

    “我叫人给你摘下来。”牛总豪爽地说。

    夏克明像刚醒过来似的，连连摆手推辞，“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看着眼熟，记起别人的办公室也挂了幅钟馗捉鬼。长得都一个模样。”

    牛总哈哈大笑，“我喜欢钟馗捉鬼，因为意思好，透出那么股正气。对公司里搞阴谋的小鬼怪来说，我就是钟馗。这画送过几个朋友，今儿送你一幅，能镇宅。”

    女秘书敲门探身：“牛总，曹建设来了。”

    牛总朝她点点头，夏克明盯着墙上的钟馗捉鬼连忙说道：“我去趟卫生间。”

    “会议室就有。”牛总随口答道。

    他加快脚步闪身出了房门，朝着会议室尽头走过去。从门缝里，看见小个子曹建设夹着鼓鼓囊囊的黑皮包径直走进牛总的办公室。

    夏克明惊异地暗叹：这世界真他妈小，他迅速扫视着华丽的卫生间，想找件合手的家伙，藏到楼下某个地方，重重地砸几下曹建设的后脑。但他什么也没找到。

    他轻手轻脚地来到外面，四下张望着会议室，此时办公室隐隐传出牛总爆裂的怒骂，他凑了上去，“我他妈没见过美元，装什么孙子？干脆说，你还干不干？”

    门外响起高跟儿鞋声，他迅即抬起贴伏在门上的脸，转头和女秘书四目相对。夏克明走到女秘书身边说：“牛总正骂人呢？”

    女秘书审视着他，欲转身离去。夏克明又说：“牛总肯定不舍得骂你。”

    “牛总急了谁都骂。”女秘书说。

    “你骗人，谁舍得骂你，谁就是钟馗，没人味。”

    女秘书欲言又止，笑而转身，夏克明跟着她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