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风雨之秋 第七十六章 河东节度
一位长得与阿拔斯有几分相像,面色同样有些苍白的中年人走进了库法的哈里发王宫之中。 他的名字叫做贾法尔,是大食哈里发阿拔斯的亲弟弟,同时也是已经确认的王储,在大食朝廷拥有很高的权势与地位。 贾法尔走进了金碧辉煌的王宫,与坐在镶满了宝石的黄金座椅上的阿拔斯对视了一眼,很快又移开了目光,微微躬身施礼道:“参加哈里发陛下。” 阿拔斯点了点头,对他抬了抬手,贾法尔便坐到了他的对面,表情很是谦逊。 沉默了一会儿,阿拔斯淡淡地问道:“河中来的使者都说了些什么?” 贾法尔显然早有预料到他要问的问题,便回答道:“来的是撒马尔罕的使者,他说他代表整个粟特人来到库法,想要请求您出兵去解救他们。” 阿拔斯的眉头翘了翘,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却是没有说话。贾法尔继续说道:“随着使者一起来的,还有塔什干的王子,据他所说,唐国的将领高仙芝无故率军入侵他的国家,并俘虏了他们的国王,粟特人不是唐国的对手,便来向我们求救,恳请我们出兵去帮助他们对抗唐国。” 说完,贾法尔看着阿拔斯,出声询问道:“陛下怎么看?” 阿拔斯垂着眼皮,修长而白皙的手指交叉在一起,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静静地思考着。 他沉思时的模样显得十分的睿智而宁静,配上他那苍白的面色以及优雅的气质,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欧洲的公爵兼学者,而不像阿拉伯的哈里发。这般沉静的模样,很难让人把他与他为自己起的尊号“赛法拉(意思是屠夫)”联想在一起。 过了许久,阿拔斯才从沉思状态中醒来,他注视着贾法尔的眼睛,淡淡地说道:“贾法尔,我打算派你去一趟呼罗珊。” 贾法尔一愣,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他有些试探地问道:“您是要……” 阿拔斯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征服中国的野心早在四大哈里发时代便已经产生,如今我们国内已经大体平定,是时候再向东发展了,无论是中国还是印度,他们最终都必须要臣服在安拉的膝下。” …… 直到走出王宫,贾法尔都还未从对阿拔斯野心的惊骇中离开。他从未想过,阿拔斯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胃口。 遥远东方的那个古老国度,是一个丝毫不比他们阿拔斯王朝逊色的强大帝国,想要征服它,这可能吗? 但此时的贾法尔却不去想所谓的征服中国的可能性,他如今考虑的,是如何处理河中与唐国的关系。阿拔斯命他去处理河中之事,这是对他的考验,同时也是给他的一个机会,他要抓住这个机会,将位高权重的呼罗珊总督阿布穆斯林收于麾下,这样他便可以在与叔父阿卜杜拉的竞争中取得优势的地位。 望着库法这座充满了穆斯林色彩的古老都市,贾法尔的心却早已飞到了万里之外的东方。那里是一个充满了无数传奇故事的地方,也将是他建功立业的地方。 西方的暗流不断地涌动,埃及的阿卜杜拉与叙利亚的贾法尔之间的争权夺利从阿拔斯家族起兵反抗倭马亚王朝的时候便已经悄悄地开始,到如今已经呈愈演愈烈之势。身为帝国的最高统治者,阿拔斯甚至也只能靠着自己无上的权威压制住两人的争斗,却不能彻底化解他们的矛盾。 而在遥远的东方,这座宛如神话一般的都城,长安城中同样也不算平静。只不过,比起西方人的动辄兵戎相见,东方帝国朝廷中的争斗显然要显得更加文明些。 深夜,李玹终于回到了府上。 黛儿显然早便预料到了他会大醉而归,早早地便让人煮了清茶与醒酒的汤药,备在了卧房里。 也许是在边疆军中待了许久的缘故,比起刚来长安时,李玹的酒量显然好了许多。虽然被那些彪悍的将军们一轮轮地猛灌,但至少现在神志还是清醒着的。 黛儿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下,为他盛满了一小碗醒酒汤。看着他慢慢地喝下,这才放下心来,又端来一杯清茶递给他。 酒喝多了会觉得十分口渴,黛儿自然知道这一点,便早早地为他备上清茶,到这时,茶汤已经正正好好,不冷不热,喝下去十分的熨帖。 从他手中接过茶盏,黛儿还想说些什么。一只大手却忽然伸到了她的腰间,手下猛地一用力,便将她横抱在了怀中。 黛儿惊呼一声,整个人失去重心,倒在了他的怀中。不禁羞恼地锤了他一拳,但那迷离绰约的眸子里,却是充满了无限的柔情与诱惑,那股诱人垂涎的风情,真让人恨不得长眠在她怀中。 李玹抱着她柔弱无骨的身子,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中流露出来的是无比的迷恋。他轻轻地嗅着美人儿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身子稍稍转了个圈儿,便如划过瀑布一般,只留下珠帘摇动间,珍珠相互碰撞的清脆响声。 …… 一番欢好过后,李玹就像个孩子一样,将头埋在她的胸口,静静地倾听着她渐渐放缓的心跳声。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才转过头,强忍着nongnong的睡意,小声地问道:“回长安的感觉怎么样?” 黛儿的脸上还带着些许淡淡的红晕,听到李玹的话,她轻轻地扭了扭身子。小嘴凑到他的耳边,如兰似麝的气息呼吸在李玹的耳旁,逗的他心里都有些痒痒。 “还可以吧,在朔方待得久了,乍一回来还真有点不适应呢。” 李玹轻轻地“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想不想留在这儿?” 黛儿细如柳叶的眉头微微扬了扬,说道:“你去哪,我去哪。” 闻言,李玹笑了笑,说道:“我想留在长安。” 稍稍顿了一下,又说道:“天南地北的奔波,真的有些乏了,特别是在朔方的战场上,数万大军的生死和荣誉都掌握在我一个人手里,这种感觉,真的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黛儿搂着他的脖子,一头披散开来的秀发就像是一副面纱,遮住了他的脸庞。听完他的话,她微微有些沉默,半晌,方才说道:“你出征的这些日子,我每天都不能睡个好觉,总是会觉得一阵阵的心悸,现在想想,那样的滋味是真的不好受。如果能留在长安,不求有多显赫的地位,就算只做个普普通通的富家翁,也总比每日担惊受怕的好。”
李玹静静地聆听着她的倾诉,嗅着她发上传来的皂角香气,心里面觉得无比的踏实,无比的满足。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慢慢地说着体己话儿。不知道是谁先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李玹能记得的,便只有那从窗外透进来的一抹月光,以及看到月光时,忽然想起的、本不该想起的那一抹身影……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梦境虽美,但总要醒来,醒来后,便又要面对世间的万般无奈,面对世人的尔虞我诈。 长安的暗流已经开始缓缓涌动,而这一次唤起暗流的原因,则是河东节度使的归属问题。 原河东节度使韩休琳任期已到,这一次立下大功,皇帝正好调他入朝任左羽林大将军,封代国公。对于一直以来便想回京做个逍遥富家翁的韩休琳来说,这也算是个十分圆满的结局了。但是对某些人来说,这却是他们勾心斗角的开始。 这其中动作最频繁的便莫过于身兼范阳、平卢两镇节度大权的安禄山了。 安禄山趁夜秘密拜访了兵部侍郎杨国忠的府邸,二人几乎讨论了两个时辰,具体不知道谈论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在送安禄山从后门出去的时候,杨国忠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的开心。 紧接着的第二天,杨国忠的心腹爪牙吉温又秘密前往安禄山在亲仁坊的府邸,大约一个多时辰才出来。 …… 李玹端坐在书房里,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派去监视杨国忠和安禄山府邸的心腹手下的报告。最近的这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安禄山对河东节度使一职有所企图。 再联想到安禄山已经牢牢掌握在手中的范阳、平卢二镇,李玹的眉头不禁便皱了起来。 从开元二十八年安禄山任平卢军使开始,他已经掌握了平卢镇十年之久,而他接替裴宽任范阳节度使也有六七年。而且他身兼河北采访使、河北道节度支度营田使、检校御史大夫,整个河北道的军政后勤大权全都牢牢地掌握在他的手里。李玹可不相信,以安禄山这种人的性子,掌握河北这么多年会不留一点后招在手上。 为了防止张九龄当年预言过的事情发生,李玹只能先将对付杨国忠的事情放一放。如今最要紧的事情,便是绝对不能让安禄山再兼领河东节度使! 如果让他成为三镇节度使,他的手上掌握的军队便达到了十五万以上!在如今府兵溃败、中原无兵的情况下,这已经是一股足以动摇大唐社稷的强大力量。 心念及此,李玹握着笔的手轻轻地抖了抖,在洁白的宣纸上留下了一团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