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风雨之秋 第六十四章 决意
堆集在一起的尸体，浓郁的有些让人作呕的血腥味，不断地在刺激着葛勒可汗与他麾下草原勇士们的感官。 葛勒可汗的脸色十分的狰狞，目中闪烁着点点如欲噬人的寒光。 一些拔悉密部的散兵逃到了他的大军营帐处，向他禀报了右翼军被冲散的情形。闻讯之后，他便没有再拖沓，命令大军立刻全速赶来。 迎接他们的，是三千多名拔悉密人的尸体堆积在一起的“京观”。 这是战场之上为了炫耀武力而出现的一种血腥而野蛮的方式。把敌方士兵战死的尸体堆在一起，堆成一座小山丘的形状，用来震慑敌军。 李玹此举，是对葛勒可汗与他所御的回纥汗国莫大的蔑视！ 葛勒可汗下令全军驻扎于此，一切安排妥当后，他带领着各部酋长以及如今他们所统属的两万七千军队集合在拔悉密人的尸体之前，由他亲手拿着火把，将他们的尸体火化。 无论是突厥、回纥，亦或是后来的契丹、蒙古，这些生活在漠北草原上的民族所信仰的共同的神都是长生天。在他们的信仰里，火化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 熊熊的烈焰燃烧在清冷的月光下，也燃烧在这近三万人的目光中。 葛勒可汗丢掉了手中的火把，转过身，望着被火焰映照在脸上，目光中皆是充满着恨色的回纥各部士兵，高声喊道：“唐军袭我营寨，杀我勇士，这对我们草原人来说是莫大的侮辱，诸部酋长，诸位勇士，你们能忍得了这样的屈辱吗？” “不能！” 数万人同时出声高喊，声音直贯寰宇，震通天际。 葛勒可汗满意地点了点头，大声喊道：“好！这才是我大回纥的勇士，等仆固部与后军支援过来，我们便南下关内，向他们唐军讨要个说法，以慰死去的勇士在天之灵！” 士兵们高声应命，然后各部酋长便都带着本部勇士回到各自的营地，等待着与后军会和，直下中原。 葛勒可汗站在原地，久久不肯离去。这时，他部落中的大将斡离支走到了他的面前，小声地说道：“可汗，咱们在北方数里之外发现了拔悉密特勤乌罗思的尸体，不过至今都还未曾见到黠戛斯人的影子。” 葛勒可汗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道：“把乌罗思的尸体送回拔悉密，再派人去后军和左翼，让他们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遵命！” 诺真水，东流源头处， 诺真水位处大唐与漠北的交界，是由一东一西两条较小的河流汇集在一起，由南向北而去的一条河流。 提到诺真水，无论是大唐还是漠北草原上的特勒各部都绝对不会陌生。太宗贞观十五年，当时的漠北霸主薛延陀不满大唐同意东、突厥的复国行为，薛延陀联合回纥、仆固、同罗等特勒部落足有二十余万人，度过漠北击败大唐册封的突厥可汗阿史那思摩，思摩被迫率部逃到朔州，请求大唐的庇护。 太宗李世民闻讯之后，便下诏命营州都督张俭率领所部骑兵以及契丹、奚两族的协同军从东部向薛延陀施加压力。又命时任兵部尚书的李勣为朔州道行军总管、右卫大将军李大亮为灵州道行军总管、右屯卫大将军张士贵为庆州道行军总管、凉州都督李袭为凉州道行军总管，五路大军共同北击狂妄的薛延陀人。 双方最终于诺真水展开了最终决战，战争的结果则是特勒诸部受到重挫，薛延陀的草原霸主地位遭到动摇，被唐军缴获的战马、牛羊无以计数。广袤的大草原再一次陷入了群雄争霸的局面当中，大唐也重新在此设立都督府与羁縻州。 可以说，当年的诺真水一战对漠北草原的影响极其深远，后来高宗与武周时期重新复国的以骨咄禄和阿史那默啜为代表的后突厥汗国之所以能崛起，与这一战对特勒人的削弱是脱不开关系的。 时隔百余年之后，今日的诺真水再一次汇集了大量的兵马，无数大唐将士斗志衮衮，枕戈待旦，只等那胡酋一来，便斩其头颅以换军功。 李玹率领着麾下的四千余名唐军将士向南直行，终于与阿布思所率领的唐军大部队汇合，将士们各自安排营地与防御，而将领们则都来到了帅帐之中。 原本朔方的一些将领对李玹来统领朔方颇有微词，在他们的眼里，一个年纪轻轻的宗室子弟，就合该在长安喝花酒玩女人，让他们统军简直是来祸害大唐的边境。 这种想法一直延续到李玹率五千精骑北出边塞，一些将领的想法才有所改观，开始钦佩他的这份勇气，但是大多数人对他的印象却都只是个端坐在大帐里面的无能统帅，在他们的认知里，无论是行军还是战略，帅帐中发出的命令应该都是出自郭子仪、李光弼等人之口，这个所谓的主帅只是一个象征罢了。 但是不久前阿布思收到的消息却是让他们全都惊呆了。 以五千对八千，击溃敌方大军，杀敌三千五百余人，而自己的伤亡却不过三四百人，这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一场辉煌的胜利，而当他们得知这一切竟都是李玹所指挥的战斗之后，他们方才开始慢慢地认可这位年轻的统帅。 朔方二十余位将领全部汇集到了帅帐中，李玹依旧是穿着一身明光铠，端坐在最上方，经过一番战争的洗练，他的目光变得愈加凌厉，扫动之下，竟是没有任何人敢和他对视片刻。 待众人都分别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李玹方才摘下头盔，缓缓说道：“相信诸位也都听说了，就在昨日夜晚，本帅与仆固将军、李将军带领五千将士大败回纥人右翼的拔悉密人。” 见众人点头称是，李玹又说道：“郭子仪将军已经带领着他的亲兵押送叛将董延光去了长安，也就是说我们的任务都已完成。那么接下来我们还有两个选择。” 他的目光打量着诸将的神色，缓缓地说道：“一是退回关内，凭借地利据守，回纥人远道而来，给养不足，他们一定会在冬天到来之前撤退，到那时自然是平安无险，但是难保，他们来年开春还会不会带来更多的军队，再次犯边。 至于其二，则是我们在此地驻扎，以逸待劳，待回纥人的大军杀来，我们便再次以少敌多，让他们再尝尝百年前诺真水之战的滋味！大家可以说说自己的意见。” 他的话刚刚说完，便有一个将领冷哼了一声，说道：“我大唐将士，什么时候守在城里做过缩头乌龟？末将刘怛，选择第二条路！” 说话的将领是郭子仪统属的横塞军将领，郭子仪不在，他便是如今横塞军的统领，此人长着三缕短须，身材高壮，是个一点就着的霹雳火性子，他选择与回纥人一战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刘怛说完，几个同样脾性粗豪的将领便纷纷出言表示同意，不过也有几个较为冷静谨慎的将领觉得回纥人来势汹汹，凭驻扎于此的六万唐军恐怕不是他们这十万人的对手，而且回纥人很有可能还会调兵增援，不如撤兵回朔方，据险而守较为妥当。 双方意见不一，互相争论了一会儿，这时李光弼忽然站起来说道：“启禀大帅，末将奉安帅之命来到朔方，若是不立点大功回去，恐怕有些不好交代，末将同意刘将军的建议，在此与回纥人打一场大的！” 仆固怀恩也点头道：“末将也同意刘将军的看法。” 李光弼与仆固怀恩两大统帅级人物都已经表态，顿时又有几个没有发表意见的将领也站了出来同意刘怛所说的与回纥人展开决战的看法。 朔方节度副使阿布思一直沉默着，此刻见帐中争论不休，他的目光却是看向了李玹，站起身来说道：“大帅，大家意见不一，还是由您来决定吧。” 此话一出，方才还在争论着的将领们便渐渐安静了下来，目光齐齐地看向李玹。 见众人都安静了下来，李玹便点了点头，不再沉默。他站起了身子，朗声道：“诸位，自天宝二年，我大唐联合回纥人灭突厥之后，与漠北便再无大规模的战事发生，这对两国的百姓来说的确是好事，但是回纥人却越来越不把我大唐放在眼里，大家可以试想一下，若是此时我们再缩在关内，凭借着地势与气候迫使他们撤军的话，回纥人会如何看待我们？” 话音落下，帐中一片沉默。作为久镇边境的宿将，大家显然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李玹又继续说道：“漠北人狼子野心，与他们议和或是坚守地势是没有办法消弭他们的野心的，唯有像当年的李靖大将军一样，把他们打怕了，才能让他们老老实实地躲在草原上，不敢再窥探中原一眼。” 他顿了顿，目光扫视了一眼帐内，一字一字地说道：“大家各自回营做好准备，咱们这次便在这诺真水，给漠北人再留下一个深刻的教训！” 诸将的面色顿时全部都变得十分肃然，他们齐齐地站起身来，高声应道：“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