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盛世京华 第四十四章 梅妃
朝阳初起，一道道金色的霞光洒落在地面上，微凉的秋风吹拂着人们的面庞，让人感到十分的惬意。 洛水穿城而过，哗哗流淌的河水反射着灿烂的波光，站在天津桥上，望着眼前的漫漫长河，竟不由得产生一种“逝者如斯”的感慨。 千百年来，多少雄才伟略的帝王将相，多少叱咤风云的不世英杰都曾在此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而如今，却都在哪里呢？ 所谓皇图霸业，最终都只不过是史书上的一页废纸而已。 李玹从容漫步在天津桥上，看着这万国舟帆，这滔滔洛水，耳边依稀能听到身后的熙熙攘攘之声，抬头向前一望，便可以看到赫赫有名的万象神宫。 这幅情景，真是美极了。 秋高叶落柳拂风，天津桥头万象宫。莫道花开春色好，一夜西风洛城东。 过了天津桥，向西走，便是毗邻洛阳宫城西南面的“人间仙境“——上阳宫。 当年武则天就经常住在上阳宫，神龙之变让位于唐中宗后，便一直居住于此，直到终老。当今皇帝李隆基也经常在这里举行一些宫廷宴会。 自从李隆基独宠杨贵妃之后，他原先最宠爱的妃子江采萍便移居东都上阳宫。至于原因，则是众说纷纭。 有人说梅妃贤良淑德，主动请求移居东都；也有人说是梅妃与杨贵妃争宠不过，被李隆基贬入此处冷宫。 李玹对这个昔日号称“大明宫第一才女”的奇女子十分好奇，他曾经听说过，当年自己的父亲薛王在一次宫廷宴会上喝醉了酒，乘醉调戏了梅妃。但她却不动声色，只是借口身体不适，便匆匆离开。 第二天薛王反应了过来，连忙rou袒负荆前往宫中向皇帝请罪，李隆基这才知道有这回事。回去问她的时候她还断然否定，唯恐破坏了李隆基与兄弟的感情。 如此气度胸襟，就算是一个七尺男儿恐怕也要甘拜下风。这样的女人，说她会与别人争宠，李玹反正是不信的。 心中这样想着，李玹已经来到了上阳宫的南门仙洛门，向守门将士表露身份，并拿出李隆基当初让太子李亨递给他的令牌，便无人再敢阻拦，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走进宫门，李玹不禁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上阳宫不大，至少与东北的洛阳宫还有长安的大明宫比起来算是很小。但小也有小的好处，虽然没有洛阳宫的敦厚磅礴，没有大明宫的笑傲八方，但却胜在小巧精致。整个宫殿结构就像是一件令人爱不释手的艺术品，一草一木，一楼一阁，一池一景都经过了巧妙的修饰，且丝毫看不出人为的斧凿痕迹，当真是堪称一绝。 四处打量着周围的美妙风景，宫中绿水萦绕，草木繁多，虽是清秋却丝毫不减葱郁，毫无萧瑟之感，当真是“上阳花木不曾秋”。 李隆基是个风流天子，据传说，长安、洛阳等地的宫人数量竟达四万人！许多女子甚至一辈子都见不到皇帝一面，就这样独坐深宫里，在这瑟瑟花木之中，黯淡了红颜。 与她们比起来，江采萍也许算得上是幸运的。 梅妃的住处是在观风殿，当年高宗皇帝便是在此听政，武则天退位之后也是居住于此。不知道是不是心理的原因，李玹总会觉得这儿清清冷冷，充满了人走茶凉的意味，与外面虽处清秋却仍然郁郁葱葱的景象截然不同。 走到殿前，李玹对伺候在这儿的小内侍拱手道：“安阳郡公李玹，奉圣人之命，前来探望梅妃，还请公公通报一声。” 内侍见他气质优雅，目光含笑，便连忙应了一声，小跑着进去禀报。 不一会儿，内侍跑出来，欠身道：“启禀郡公，梅妃有请。” 李玹笑着点了点头：“多谢！” 说着，便放轻步伐，走进了殿内。 里面十分简素，不似其他宫殿那般的金碧辉煌，倒像是一位隐士的山间小居。 前方有帷幔遮挡，只能隐隐看到一个婀娜的身姿，李玹不敢多看，走到帷幔前不远处便停了下来，向前深深一揖：“安阳郡公李玹，遵圣人之命，拜见梅妃娘娘。” 里面的女子没有说话，像是在打量着他。半晌，方才从中传出一个柔弱但却清冷素洁的声音：“免礼。” “谢娘娘。” 李玹直起身，垂首低目，帷后女子又是说到：“你便是传说中的薛王第十一子，李玹李玉郎吧？” 李玹有些惊讶，梅妃竟然知道自己，便低声回答道：“不错，正是晚辈。” 一阵低低的轻笑，十分悦耳，却带着些许怅然，些许不知名的意味。忽然，里面的女子开口说道：“玉郎可近前说话。” 李玹迟疑了一下，却还是应声道：“是。” 说着便轻轻地掀开帷幔，一个娇俏的丽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一张十分俏丽可人的面庞，虽然已经是三十六七的年龄，但看起来却仍然如二八许人。一双妙目如盈盈秋水，看的李玹竟一时有些失神，头上秀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型，上面没有佩戴任何饰物。身上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轻纱半臂，月白色的高腰襦裙，在丰满圆润的胸前用一根细细的红色丝带轻轻打了一个漂亮的绳结，素手莹莹，正提笔写着一幅字，雪白的纸上墨迹淋漓，字体纤秀，颇为可人。 这样的一个女子，实不应该出现在这洪楼阔宇的宫殿里。她应当是在江南的一汪池水旁，撑着一把漂亮的纸伞，静静地欣赏着脉脉春雨下的悠悠静水，时而伸出雪白柔嫩的素手，感受着雨点落在掌心的清爽，道一句“景色春怜人独立，落花微雨燕双飞。”才对。 如果说贵妃杨玉环的气质是雍容华贵，宛若一道美味异常的浑羊殁忽，令人忍不住想大快朵颐。那么这位梅妃便像是春风初起时，配与青灵的莼菜调制而成的鲜美鱼脍，其绝妙之处，便在于一个“鲜”字。 李玹呆呆的看着她，非是由于美貌，而是因为，面前的这个女人，他竟然见过！ 江采萍却只是微笑着打量着他，似乎早便料到他的惊讶模样，并不出声打扰。 有些忘了，那是天宝元年还是二年，那时自己还是个十五六岁的翩翩少年。那年的春天，在洛水河边，新中桥头，偶然遇见过一位气度优雅而清冷孤傲的女子，她看不出是多大年纪，只是觉得比自己好像大一点，像是一位大jiejie一样。 记得那位大jiejie曾吟了一首诗，依稀记得其中两句是“昨夜梦犹记长安，今朝花满洛阳城。 ”对，就是这首！ 李玹不禁脱口便吟诵而出。 江采萍嫣然一笑，带着些许俏皮的语气：“居然想起来了，不错。” 李玹缩在袖中的手忍不住掐了一下自己，发现居然不是梦的时候，忍不住有些犹豫地问道：“您……是梅妃？” 江采萍没有回答，却是笑着说道：“你说呢？” 脸上有些尴尬，李玹对她拱手道：“当年洛水之畔不知梅妃身份，还请娘娘恕罪。” 江采萍伸出纤细的手指晃了晃，轻笑道：“我与你母亲情同姐妹，那年来了洛阳，是特意去看看你长成了什么样子，不错，不错！” 一连说了两个不错，显然是对他十分满意。李玹却是有些怅然，听到“母亲”两字时，他的心中还是有些触动。 他还很小的时候便已经被送到奶娘那儿，一直生活到了两岁多，然后被他父亲接到了王府，却告诉他母亲已经生病去世了。他便一直由薛王妃，也就是大兄李瑗的母亲抚养，到了六岁便不知何故被送往东都，一直在这里生活到今年四月方才回到长安。 一直以来，父亲与母亲对他而言都是极为遥远的名词，但今日听梅妃说到自己的母亲，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些隐隐的疼痛。 江采萍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有些疑惑，轻声询问道：“玉郎？” 李玹反应过来，连忙说道：“抱歉，方才想起了一些事情，有些走神了，还请娘娘恕罪。” 闻言，江采萍笑了笑，一双明亮的眼睛似是能看透人心一般，看的李玹不敢与其对视。她指着自己对面的绣榻，微笑道：“请坐。” 李玹看了看，便走过去跪坐在她的对面，目光望向她秀美的面庞，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只是一种单纯的对美的欣赏。 江采萍很喜欢这种目光，没有闪躲，没有欲望，仿佛他在欣赏的是一朵花、一汪水，而不是一个惹人怜爱的美人儿。 笑了笑，她说道：“我和你母亲曾是好姐妹，你就叫我姨娘吧。” 这么一个如花似玉般俏美的女子，自己竟要叫她姨娘，李玹的心中不禁怪怪的，忍不住笑道：“您这副模样，走出去大家肯定都说是我jiejie。” 江采萍掩嘴轻笑，赏了他一记白眼：“小子油嘴滑舌，和你父亲一样，讨打！”说完却是眉头微微一蹙，表情好像说错了什么一样，美目也忍不住打量着李玹的表情。 李玹却没什么不一样的反应，还以为她说的是父亲喝醉了的那件事，忍不住一笑，梅妃看到他这副模样，暗暗地松了口气。 李玹这时开始注意起她面前纸上写着的东西，人道梅妃江采萍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堪称一代才女。李玹对此早有耳闻，不禁想看看她写了些什么。 一看，登时一愣，这是什么文体？不是诗，不是辞赋，看起来有点像乐府，但却又不是，那这是何物？ 江采萍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轻笑道：“这个呀，是姨娘最近发现的一种乐府，民间把它叫做‘曲子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