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盛世京华 第二十八章 世家之争
庆王李琮、乐安王李瑗与安阳公李玹在大慈恩寺遇到刺客的事情早已传遍宫内，听到消息的李隆基勃然大怒，下令传召左金吾将军裴旻、京兆尹独孤颖和左龙武卫大将军陈玄礼入宫，三人被一顿臭骂。随即李隆基下令，即日起长安全城戒严，京兆府、万年县和长安县的官差，金吾卫与龙武卫的士兵全城搜寻，势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龙武卫乃是守卫宫城的北衙禁军，本不负责长安城防，但此次李隆基竟将其调动起来与金吾卫一起负责戒严，足见其怒意之深。 且先不说他对李玹的关心程度，他的长子李琮因小时候围猎时被豽所伤，面部留下了一道极深的疤痕，再加上身体一直不好，故而便没有将他立为太子。但李隆基却十分喜欢这个白白胖胖而且没有什么心计的儿子，早在开元年间便加封他为司徒、遥领安西大都护兼安抚河东、河内、陇右诸藩大使，又兼太原牧、凉州都督等要职，虽然都是遥领，但其地位之显赫无人可及。 而李瑗乃是李隆基五弟惠宣太子的长子，长得与其父几乎一模一样，李隆基每次见到他，都会想起自己的四个兄弟，故而对他也十分的优待。 至于李玹，就更不必说。这样三个皇帝最喜欢的子侄竟然同时遇刺，这简直是对他这个皇帝的最大挑衅！ 马蹄声缓缓止住，李玹从车上走了下了，早已在门前等候的忠伯匆匆忙忙的走了过来，见他的衣袍上到处都是血迹，连忙问道：“郎君，这是怎么回事？” 李玹摆了摆手，说道：“没事，只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忠伯见他不欲多说，便也不再追问。凑上前来说道：“有两位大人来找郎君，现在客厅等候。” 这么晚了，谁会来找自己？李玹有些惊讶，但见忠伯没有说名字，应该是以前从未来过的人。 于是李玹吩咐了高耀一声，便快步走了进去，无论来人是谁，这么晚了还过来，一定是有要事。 大步走进客厅，一见坐在里面的两人，李玹不禁心中惊讶，走向前对二人拱手道：“晚辈见过裴阁老，裴世叔。” 厅中一位老者身材魁梧，须发花白，眉目之间仍带着些许威严之色，但其气质却像是一位得道的高僧，淡然而和善。 另一人则是身穿一身明光铠，头盔放在一旁的几案上，整个人显得甚是威风凛凛，颌下精心修剪出来的三缕短须又为其增添了几分儒雅。 老者是已经半隐退状态的礼部尚书裴宽，另一人则自然是他的侄子裴旻了。 二人看到李玹归来，齐身站起来向他拱了拱手，裴旻小声说道：“可有隐私之处？” 李玹心中早有准备，便说道：“请随我来。” 二人随着李玹一起，进入了宅中一间隐秘的书房里，李玹看了看外面，然后紧紧地关上了房门。 还未及说话，裴旻便已经问道：“杨光程那小子告诉我，你断定此次刺杀事件乃是陇西李氏所为，我且问你，能否确定？” 李玹双眼微眯：“九成肯定，而且他们很有可能与杨玉瑶勾连在一起。” 裴旻与裴宽对视一眼，然后裴宽看着李玹的眼睛，询问道：“老夫且问玉郎，你可欲报这一箭之仇？” 李玹眼中闪出一丝厉色，语气森然：“光天化日之下，竟悍然出动大批死士意图刺杀于我，黛儿还因救我而受了伤，此仇不报，李玹敢称人乎？” 裴宽的眼中出现了些许笑意，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杨家那小女娃子没有看错人。” 裴旻在旁边接话道：“他们这次闹得动静太大，皇帝今日召见我与独孤颖、陈玄礼三人，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刺客，缉捕背后谋凶，这一次，乃是我们打击五姓七望的大好机会，玉郎可愿意借此与我们合作？” 李玹眉头皱起：“李玹不懂世叔口中的‘我们’是什么意思，还请直接明说了吧。” 裴旻点了点头，面色很是严肃地说道：“那便不知玉郎可有兴趣听我说清楚这来龙去脉？” 说这话的时候，裴旻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与平常豪爽开怀的性格截然不同。李玹凝视着他的眼睛，半晌，方才淡淡地说道：“世叔请讲，李玹洗耳恭听。” 裴旻像是松了口气，将一些旁人所不知道的世家秘密缓缓道来。 当今的许多士族门阀，皆是兴起于两汉之时，在魏晋时代大致成型。但刚刚成了一些气候便遭遇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大浩劫：五胡乱华。 衣冠南渡，朝廷南迁。当时的北方可谓是一片狼藉，诸胡连年征战，汉人沦为被屠杀的羔羊，在那个时候，现在的所谓大世家，都也只是仅仅能自保而已。 到后来，来自鲜卑的拓跋氏统一了中原之地，并实施了一系列有利于统治的汉化政策，到魏孝文帝时期更是将都城从充满胡人气味的平城，迁到了华夏文明的起点：洛阳。 由于孝文帝开明的策略，之前备受磨难的世家大族纷纷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崛起，在朝廷与地方上都逐渐拥有了极大地影响。 然而好景不长，一个人的出现，再次将北方拉入了腥风血雨之中。 那个人叫尔朱荣，是契胡人。 他发动了骇人听闻的“河阴之变”，几乎将汉化的鲜卑贵族与在朝廷上的汉家大臣屠杀一空！汉家门阀再次元气大伤。 尔朱荣死后，他的手下高欢和宇文泰将北方一分为二，分别建立了东魏和西魏，后来宇文泰篡西魏，建立北周，高欢的儿子高洋篡东魏，建立北齐。 宇文泰在关陇之地实行了“关陇本位制”，并因之催生了空前绝后的关陇军事贵族集团，隋文帝杨坚的父亲杨忠和大唐皇室的祖先李虎都曾是这个集团中的一员。 到后来，大隋统一天下后，隋文帝和隋炀帝开始实行抑制胡人、强化汉家的政策，山东士族这才稍稍有所起色。 隋灭之后，大唐建立，经过了太宗、高宗两代帝王的努力，到武后之时终于借着山东士族之力将关陇集团彻底打垮。 但独孤氏、长孙氏、上官氏等关陇旧阀虽然没落，以京兆杜氏、京兆韦氏为代表的关陇士族却逐渐兴起，渐有与山东名门分庭抗礼之势。而山东士族在女皇武则天的重压下，转而开始选择与昔日的对头关陇贵族和关陇士族合作，共同抗衡强大的皇权势力。 武则天的时代过去之后，又经历了中宗时的韦后干政之乱、睿宗时的太平公主之乱，一直到当今皇帝即位之时，山东与关陇的世家大族也随着政治上的风云变换也经过了数次洗牌，渐渐地的有融为一体的趋势。 但直到近年来，却再次出现了两大阵营的对立：一方以五姓七望中的陇西李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和属于关陇士族的京兆韦氏、河东薛氏等家族为主；而另一方则是以河东裴氏、京兆杜氏、太原王氏和兰陵萧氏为首，双方无论在朝堂还是在地方上，都逐渐呈针锋相对之势。 而杨黛儿的家族，弘农杨氏，如今却是处于中立状态。但无论杨氏偏向于哪方，都会对如今的世家形势造成很大的影响。 说到这里，一直一言不发的裴宽抬起头，看着李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玉郎，你可知道，如今打破这个平衡的筹码，就在你手上。” 李玹目光闪烁，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裴宽。 只见裴宽又接着说道：“杨道明本来想将黛儿嫁给陇西李氏大公子李凌霄，他的心里已经逐渐偏向了五姓七望一方，但谁知道你却半路杀出，借着皇帝的力量迫使他取消了与李氏的婚约，如今的杨氏举棋不定，但你，却是一个足以令他们作出决定的人。” 裴旻这时也说道：“此次李凌霄敢刺杀于你，你也正在准备予以反击，这一点与我们的目的一样，玉郎何不与我们合作？” 李玹脑中飞快的思索着，口上却说道：“恐怕裴阁老与世叔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品中书舍人，手中没有任何的权力，区区郡公的爵位相信各大世家也不会放在心上，我又能拿什么去左右弘农杨氏的选择？难道就凭我和黛儿的关系？” “不，你错了！” 裴宽说的斩钉截铁：“你是皇帝最宠爱的侄子，在皇帝面前拥有极大的话语权，而杨黛儿乃是如今杨家的智囊，杨道明没有子女，将来杨家之主这个位置定然是杨光程的，而杨光程对她的妹子言听计从，所以说，你拥有足够的资格决定杨氏倒向哪一方。” 说道这儿，裴宽微微顿了顿，抛出了一个重逾千金的大筹码：“而且，老夫可以代表各大门阀向玉郎承诺，若是玉郎能促使杨氏加入我们，从此以后，闻喜裴氏、兰陵萧氏、京兆杜氏、河东柳氏、清河房氏等各大门阀士族，将成为你坚实的盟友和后盾，从此以后，你将获得不亚于当朝宰相的滔天权势！” 说到这里，裴宽便不再说话，他相信这个筹码已经足够打动李玹。反过来说，如果连这个都无法打动李玹的话，那么说再多也毫无意义。 一个人的身后若是有这么多门阀世家的支持，即使是宰相也不一定比他更强大，毕竟，宰相的权力都只是靠皇帝的一句话。 李玹沉吟良久，终于说道：“裴阁老的条件的确很诱人，但是晚辈毕竟是外人，不能轻易左右杨氏的决定，晚辈也不愿利用与黛儿的关系来达到自己的个人目的。” 裴宽与裴旻闻言，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失望之色。这时李玹又说道：“不过，我可以将你们的意思透露给杨氏，至于究竟他们会怎么选择，晚辈就无法干预了。” 裴宽点了点头，向李玹拱手道：“弘农杨氏若是答应，老夫也定会遵守对玉郎的承诺，天色不早了，老夫这就告辞了。” 说罢，起身向门外缓缓走去，裴旻看了看李玹，说道：“虽然李凌霄应该不会再顶风作案，但还是小心为是。” 李玹肃然拱手道：“是，多谢世叔，李玹还有些事情，就不送二位了，还请世叔与裴阁老慢走，待有答复，我会及时告诉二位。” 裴旻拍了拍李玹的肩膀，点了点头，便跟在裴宽身后。二人走出房门，渐渐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李玹走至门前，看着漆黑一片的庭院，微锁着眉头，面色有些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