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风鹤楼
从总督府出来后，韩庸心里隐隐有些忧虑，从一个小小的千总做到广东总兵，他有今天的地位离不开总督大人的栽培，眼看总督大人越走越偏，甚至做那些最犯朝廷忌讳的事情，实在是让人担忧，可自己又怎么能违背老上官的意思？ 望了望天边正在落下的夕阳，韩庸的心里也有些消沉，暗暗叹了口气，在侍从的服侍下跨上马背，十余名卫士也纷纷上马，跟着总兵大人往广州西门赶去，今晚有重要行动，他们必须赶在关城门前回到兵营。 刚走过两条大街，路旁忽然闪出个家丁打扮的中年人，虚拦了拦韩庸的马头，满脸堆笑道：“韩将军，我家少爷有请，还请韩将军能移驾前往一叙。” 韩庸身边的卫士头领立刻喝道：“大胆奴才，居然敢挡大人车马！还不立刻退下！” 那中年人却丝毫不惧，依然陪笑道：“韩将军，我家少爷是总督大人的公子，他已经在前面风鹤楼设下宴席，只望将军能赏脸一聚。” 韩庸心里暗暗奇怪，他当然听过胡嘉棠的纨绔之名，这位不学无术的总督公子要是想见自己，刚才在总督府不就可以见到么？怎么又跑到风鹤楼来了？ 不过他也知道总督大人就这么个独生子，向来宠爱惯了的，自己也不好得罪，便点了点头道：“嗯，你带路吧。” 那中年人躬身一礼，便上前牵着韩庸的坐骑，往城西郑王亭附近的风鹤楼行去，韩庸见这中年人虽然是家丁打扮，但言谈举止却甚是自如，显然不是普通的仆人，不免有些奇怪，问道：“你是总督府上的家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那中年人半扭回头，陪笑着答道：“我是公子的亲随，向来都跟着公子，将军来府上都是和大老爷商谈要事，哪里会有空闲理会小人？” 韩庸嗯了一声，也没往心里去，风鹤楼距离总督府并不算太远，片刻后便已经到了门口，那中年人请韩庸下马，将那匹军马栓在门口的驻马石上，躬身道：“将军请，我家公子在子字号房恭候多时了。。。嗯，这些弟兄就请在楼下用些酒饭吧，都算在我家公子的账上！” 那卫士首领有些戒心，低声道：“大人，是不是。。。” 韩庸却不以为意，摇头道：“在这广州城里，有人敢把我怎么样？你们也饿了，就在这里吃些东西吧。” “是，大人。” 这时正是晚饭时分，和往常一样，作为广州城里最奢侈豪华的酒楼，风鹤楼底楼都已经是座无虚席，更别说楼上的包厢雅座——但找不到位子这种事，只会发生在普通客人身上，对于总督公子胡嘉棠而言，只需要一开口，一间最好的包厢就空了出来。 韩庸刚推开子字号包厢的房门，坐在面玉扇屏风前面的胡嘉棠立刻便站起身来，拱手道：“韩将军，快快请坐。。。嗯，在下久仰韩将军威名，今天特意准备了两杯水酒，韩将军能够赏脸，我那个蓬荜。。蓬荜生光！” 这位总督公子向来不学无术，说几句文绉绉的客套话已经是憋的满脸通红，仿佛扛着八十斤的麻袋走了十里地样，而且还说错了字，连韩庸这种大字不认识几个的武将都忍不住暗暗好笑。 韩庸却也不敢怠慢，他虽然是总督的心腹，可毕竟是疏不间亲，要是得罪了这位公子爷，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连忙拱手道：“公子太客气了，韩某实在是受之有愧。” 那胡嘉棠满脸堆笑道：“哪里，哪里，韩将军快请坐！” 韩庸略略谦逊一下，便坐了下来，酒席便流水价地摆了上来，果然不愧是广州最好的酒楼，酒菜器皿都是最上品，端的是美食美器。 可韩庸知道胡嘉棠找自己绝不可能是为了吃饭——这位总督公子就算要找人吃饭，也应该找些狐朋狗友，上珠江河上的花船画舫中，让那些小娘子们吹拉弹唱，陪酒陪歇，找自己这个五大三粗的武将干什么？ 果然，酒过三巡之后，胡嘉棠就开口道：“那。。。胡福，把东西拿给韩将军看看。” 那名叫胡福的家丁便拿出个盒子，摆在韩庸面前打开，只见里面装着对碧玉翡翠狮子，色泽润滑晶莹剔透，显然价值不菲。 韩庸吃了一惊，心想这世道莫非变了？他给胡嘉棠送过不知道多少次礼，从来只有这位总督公子嫌少的，哪里会有回送的时候？呆了半晌才说道：“公子，你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末将可受不起你的礼。” 胡嘉棠心里暗骂道，老子有个屁事？他妈的给那群天杀的倭寇办事，还要老子自己贴钱买东西！可想到背后屏风后面藏的那个倭国武士，已经是吓的魂不附体，被治的服服帖帖——他可是亲眼看见那矮子的神出鬼没，何况旁边这胡福更不好对付。。。 看到胡福陪笑的面孔，胡嘉棠却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连忙道：“我确实有件事情要求韩将军，不过却不好开口。。。” 韩庸心想不好开口就别开口了。。。以前他官职低微时，也给这位公子爷办过事——都是些诸如为争抢粉头斗殴报仇的烂事，现在自己已经是广东总兵，总要讲究个名声，实在是不愿意再和他打交道。 不想胡嘉棠迟疑半晌，却说道：“韩将军，我知道我爹让你今天晚上调兵去办事。。。是不是抓私商和海贼勾结走私？” 韩庸大吃一惊，连忙低声道：“公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胡嘉棠满不在乎地说道：“我爹和我说的呗，我爹老说我不干正经事，他自己又天天忙，所以让韩将军你教教我，怎么，是不是有这事？” 韩庸有些将信将疑——前半句话他相信，可就凭胡嘉棠这德行能干什么？总督大人又不是不知道他这宝贝儿子是什么料，怎么会让他参与这么大的事情？ 那胡福看事情似乎要遭，连忙给胡嘉棠使了个眼色，胡嘉棠吓了一跳，摆出副生气的样子，说道：“将军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吧？你看看这牌子！” 说着，便把那面柳掌柜给他的牌子仍到韩庸面前，这面玉牌韩庸自然是认识的，只有东岳商行极熟悉的客户才能拥有，和东岳商行做生意能享受极大的优惠——可怜那位倒霉的柳大掌柜给胡嘉棠这件信物，本来只是想拉拢下这位总督公子，在广州城里更好办事而已，想不到现在却给自己带来天大的祸事！ 只听胡嘉棠又说道：“我爹让我学着和柳掌柜做生意，所以柳掌柜才给了我这块玉牌，这次海贼难道不是和东岳商行交易吗？难道这个也要瞒着我？” 韩庸见胡嘉棠说的如此清楚仔细，那块玉牌又确实没错，这位本来就是总督大人的独生儿子，还能有什么问题？看来是总督大人真的打算让这纨绔弟子学着办点正事了，只是他找自己想干什么？ “既然是总督大人吩咐的，末将自然遵命。。。”说到这里，韩庸望了望旁边站着的胡福，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胡嘉棠哪敢让他走开？假装不悦道：“韩将军尽管说就是，胡福向来对我忠心耿耿，不会泄露出去的。” 韩庸心想这种要命的事情你居然在酒楼里谈，这种地方人多嘴杂，谁敢保证不泄露出去？可别人是父子，一定要让这白痴参与进来，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只得压低声音道：“公子，今夜子时前后，海盗头子泰老翁的一个手下，会带着一船货来海盐村和东岳商行交易，都是些上等丝绸和瓷器，大概在二十万两银子左右，总督大人的意思是，咱们和东岳商行合作，把这批货吃下来，所以让末将调兵前往海盐村，把那些海贼一网打尽！” “银子呢？我们能拿到多少银子？”胡嘉棠连忙问道。 韩庸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东岳商行会吃下这批货，给我们一半银子，大概十万两吧。” 说完，他又望了望有些兴奋的胡嘉棠，知道这位公子爷在想些什么，低声道：“当然，东岳商行懂事的很，会留出公子那份的。” 胡嘉棠心里那个疼啊，这么多银子本来自己是可以拿到的，但现在既然有那些倭寇参与进来，肯定是没自己的份了，这些家伙不但把自己存在钱庄里的银子全拿走，就连自己身上的散碎银子都不放过，更别说这种大笔的款子了。 可心疼归心疼，眼下还是性命要紧，胡嘉棠只能忍气吞声地说道：“韩将军，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说着，把那个装着翡翠狮子的盒子推到韩庸怀里。 韩庸知道正事来了，以胡嘉棠向来的德行，有事不去求他爹总督大人，却来找自己，想必是些见不得人的下三滥之事，可这位公子爷是不能得罪的！只能说道：“公子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末将一定尽力。” 胡嘉棠勉强挤出丝笑容，低声道：“柳掌柜告诉我，说今晚那些海匪除了会运来私货，还会带来几个波斯女奴，虽然东岳商行答应送我两个，可我怕他们会做什么手脚。。。韩将军能不能带我的人去看看？” 韩庸一楞，随即明白这位公子爷向来好色如命，看来是怕别人把好的货色留下，估计也是按捺不住，但自己又不敢去那种场合和海盗们打交道，便想派个贴心懂事的奴才去看看，以胡嘉棠的性子，做出这种事情来，半点也不奇怪。 估计这种事胡嘉棠也不敢和他爹张口，就来求自己了，不然此人向来纨绔浮滑，又怎么会忽然对做什么生意感兴趣？ 不过这点小事也不算什么，犯不着为此得罪胡嘉棠，稍作思虑便点头道：“公子既然派人要去看看，末将自然从命，只是很可能那些海匪会有抵抗，到时候让公子的手下一定要跟在末将身旁，以策万全。” 胡嘉棠大喜道：“没事，我派去的侍卫都是高手，哪里会怕那些海贼？” 他其实是拍林风的马屁，但听在韩庸耳里，却有些好笑，心想总督府那些侍卫还不是我给调过来的，身手虽然不错，但真要和海匪明刀明枪的打仗，能顶个屁用？ 只见胡嘉棠又愁眉苦脸地求道：“韩将军，只是我爹那里，向来不喜欢我在外面找女人，还请你隐瞒则个，别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韩庸当兵的时候就已经是个兵油子，现在又成了官油子，这种向上司揭他儿子的短的事情，既惹怒小衙内，又让上司觉得脸上无光，可谓两面不讨好，自然是不会去做的——而且他也不是第一次帮胡嘉棠做这种事情了，早就心中有数，当下便微笑道：“公子放心，这只是小事而已，没必要让总督大人cao心，公子要是没有其他事的话，末将还要回营做些安排，嗯，亥时前后公子赶来就可以了。” 胡嘉棠自然一口答应，韩庸便起身告辞，匆匆离去。 将他送出包房，胡嘉棠才掩上房门哭丧着脸道：“爷爷，你要我做的事情都做了，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吧？” 刚才还站在旁边缩手缩脚伺候的胡福，这时却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旁若无人的自斟自饮，过了半晌才说道：“现在还不能让你走，你还得陪我做完这次事情才行。” 这时屏风后面转出个人来，身着灰袍腰配长刀，正是林风的部下伊东景上，只见他走到胡福面前，躬身道：“主公，您还有什么吩咐？” 林风仰首又喝了一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林风忽然发现本来不太喜欢饮酒的自己，居然变得非常喜好这杯中之物，用熟练的日语说道：“伊东，你让辛三郎和辛五郎跟着二当家，看到我的信号就动手，今晚我们要做买卖了！” 伊东景上颇为兴奋，他来大明就是为了发财的，至于其中有什么危险，这些亡命之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恭恭敬敬地说道：“主公，我们是要杀掉那些卑鄙的商人，抢走他们的银子吗？” 林风心想这日本鬼子可真够直接的，便点头道：“他们和官府勾结，狼狈为jian，杀了也不算什么。” 话还未说完，雅座的房门已经被推开，一名白衣书生走了进来，冷笑着说道：“他们和官府勾结狼狈为jian，杀了也不算什么。。。哼哼，你和这些倭寇勾结，又应该怎么办？ 林风头也不抬，淡淡地说道：“我还和你哥哥勾结，对付大明的官员和海商，你说又应该怎么办？” 这白衣书生打扮的戚栩琳顿时气得满脸通红，推开挡在身前的胡嘉棠，骂道：“滚开，好狗不挡路！” 胡嘉棠踉踉跄跄地撞在墙上，全身骨头都差点散架，暗暗骂道：“小婊子，这事和老子又有什么关系！” 只见戚栩琳蹿到林风面前，一把夺下林风手上的杯子，怒道：“我问你，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林风随手端起旁边的酒杯，倒了杯酒，低声道：“虽然我是个正当商人，但他们既然要黑吃黑，我自然不能老老实实和他们做买卖了，不然戚将军的军饷哪里来？” 戚栩琳撇了撇嘴，心想你还是正当商人？却也没有开口反驳，毕竟现在双方属于暂时的同盟关系。 林风又说道：“如果戚小姐不放心，只管呆在我身边，监视着我总可以吧？当然，还是要小小的化下妆的。” 戚栩琳从腰间摸出个小包裹，得意洋洋地道：“这还用你多说，我连化妆的东西都带来了。”想到能和话本戏台上的花木兰穆桂英等英雄人物那样，女扮男装做下事业，顿时兴奋无比跃跃欲试。 林风只瞟了一眼，便知道这位大小姐的易容手段和泰冰儿差了许多个档次，难怪天天打扮成男人出去，却还是连附近七岁小孩都能认出来，摇头道：“你这些东西没用，还是让我那二当家帮你吧。” 听到这句话，戚栩琳直气得柳眉倒竖，说自己易容水平差倒在其次，居然让那死女人帮忙，让她在自己脸上动手动脚，那简直是不能忍受的事情，万一她故意划破点肌肤或者留下点伤疤，那该怎么办？ “用不着！本小姐自有手段！” 林风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招手示意伊东景上附耳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伊东景上恭恭敬敬地点头答应，说道：“主公放心，绝不辱使命！” 戚栩琳听不懂日语，不免有些好奇，皱眉道：“倭奴，你们在说什么？” 林风懒得理她，站起身来，对愁眉苦脸站在旁边的胡嘉棠道：“要想活命的话，就老老实实地按照我说的话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