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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决绝的心意

    朝阳照透过窗子斜照进来,师可可乏力地睁开的眼:粉色的纱帐,芳香的枕头,柔软的天鹅绒棉被,眼前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手拿着半块三明治正看着师可可的脸。

    师可可惺忪半睁开发黑的睡眼,试着动了一下身,腹部缠着紧紧的绷带还在隐隐痛麻,有气无力问道:“金蛋蛋?我这是在哪?”

    金蛋蛋见师可可醒了:“在风水世家。”

    师可可忍着全身麻木坐起来,怎么也想不起来后来发生的事:“我怎么会在这?”

    “是我把你捡回来的。”金蛋蛋羞涩地笑:“我看jiejie人长得好漂亮,又晕倒在我家江岸边,就顺便捡回来了;正巧那边的两个哥哥也在附近找人,就把他们带多来看……”

    师可可转眼:流着口水的弦伯把脑袋靠在向小晚肩上,两人正在长椅上傻傻地憨睡——师可可眼睛突然湿润:“终于见到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白丸子了!”

    “再后来就发现jiejie正在生一场大病,请了一个羊驼婆婆过来做手术,整整忙了一晚,一个哥哥非要坐在长椅上一直守到你醒,结果他们俩就开始吵,吵了一会就睡着了;这两个哥哥真是笨,”金蛋蛋得意,突然才发现师可可掉眼泪,慌张拉师可可的袖子:“jiejie,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我去赶跑他们——”

    “嘘……”师可可掏出随身带着向小晚的钱包,从里面掏出一张、两张、三张,把所有票子和零钱都倒了出来统统塞进金蛋蛋手里:“好了,快快回家吧,这些拿去买糖吃,不然你爸妈一整晚见不到你回家,要着急了。”

    金蛋蛋目瞪口呆看着满手票子,咽了咽口水:“这可是你给我的,可不要耍赖!”

    师可可点点头。

    金蛋蛋连忙捧着满手钱,一溜烟消失不见。

    师可可光着脚丫,沿着地板静悄悄走到向小晚身前;一缕阳光沿着窗子斜斜地照着空气中杂乱飘荡的尘埃;师可可低下头,伸手轻轻抚摸向小晚的鬓发,从耳根沿着面颊滑到鼻梁,暖暖的呼吸酥酥在悄然中酝酿。

    向小晚眯着眼睡意惺忪,迷迷糊糊中慢慢睁眼:看见的却是一只佛山无影脚!

    长椅啪一声侧翻过去,两个人还在睡梦中胡乱挣扎,师可可一脚踩在向小晚屁股上:“你这只该死的白丸子!快说,这几天一个人究竟跑到那里去风流了?”

    ‘向小晚’回过头来满脸震惊:“无礼之徒!你想做什么?”

    ‘弦伯’也跟着趴在地上,回头瞥了一眼:“别打他!他不是向小晚,我才是!”

    “做什么,哼,就坐你!”两百公斤的『超重力』瞬间施展,师可可越生气踩得越用力:“不带我玩,让你不带我玩!一个人跑出去还能有什么好事,一定是看上了哪的花姑娘,晚上不回家在外面风流,你这个***好色鬼!”

    ‘向小晚’两只手撑住地面压得木板咯咯作响,可偏偏无论怎样挣扎却都站不起来,脸憋得通红:“胡闹!快让我起来!我可是堂堂光明君主!”

    ‘弦伯’捂着屁股躺在地上打滚:“丫的别踩!盆骨都要脱臼啦!你哥我本来就上了年纪,哪有你这么欺负老人家的!不好!再踩大肠就出来了!”

    师可可无视‘弦伯’:“光明君主怎么了?我还是光明君主他老妈,专门收拾你这乖儿子!”师可可索性躺在‘向小晚’后背,愤愤拿稻穗抽打:“问题一:几天不见,你一共见了几个女孩儿?问题二,几天不见,你心里有没有想某某人?问题三,如果问题一和问题二敢答不上来,就给我绕地爬三圈,除非乖乖叫一声‘jiejie大人’!”

    地板咔咔被压出裂缝,‘向小晚’脸涨得像皮球:“傻瓜才会叫!”

    师可可眉头轻皱:“哦,几天不见还嘴硬了?”抓起‘向小晚’肋骨上下挠,‘向小晚’完全撑不住了砰地趴在地上,眼泪都快流出来恨恨说:“真是耻辱!野蛮!”

    ‘弦伯’笑得躺在地上打滚求饶:“哈哈哈……jiejie大人,快别痒了!他不是向小晚,我才是!现在他和我换心了,你痒他就等于痒我!”

    师可可狐疑,转过头眯起眼睛看着‘向小晚’。

    ‘向小晚’面无表情瞪着师可可。

    师可可感受到了目光的冷淡,略微惊讶挪开身子:“你是谁?”

    假的‘向小晚’愤愤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尘,趾高气扬道:“弦伯。”

    “哎!你哥我才是向小晚,说了多少遍了你才听进去。”向小晚凑上去附和说,“我被这个变态给俘虏了,非逼着我交换身体,我是他,他才是我,你打他的身体会痛在我心上——”

    师可可一拳打在‘弦伯’肚子上,‘向小晚’立即捂着肚子差点趴下,师可可惊奇:“还真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

    师可可揪起‘向小晚’的衣领,大言不惭质问:“喂!你这死变态,霸占我哥的身体干什么,都是男人,难不成还想做些龌龊的事?”

    弦伯气愤转身走开:“下流!”

    师可可惊奇:“为师下流?”

    向小晚连忙跟上:“我不能离开他十米!”

    师可可气愤:“你还跟着他寸步不离,你们俩肯定有鬼!”

    师可可又想大展拳脚,一颗子弹忽然从门外射在师可可脚下的地板上,弹壳夹在木头里还冒着青烟,一个俏丽的身影挡在师可可身前:脚下一双黑色高跟鞋,苗条的身材裹着一身洁净的制服,外套下花边衬衫洁白如雪,胸前的校徽上印有“三年六班”的印样,精致的五官惹人怜惜,只是秀眉轻怒,女孩提着一支来福枪:“不许对主君无礼!”

    这提枪的女孩正是沁茶。

    “怎么就无礼了?难道为师堂堂五阶大灵者,还怕你不成?”师可可生气撸起袖子就要打,不料腹部手术伤口裂开,绷带上渗出丝丝血迹,师可可疼得弯下腰;向小晚连忙扶住,看着绷带满眼心疼,轻轻弹一记脑瓜崩:“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你这个傻丫头。”

    师可可突然噗一声笑出声,抬头,水灵灵的一双丹凤眼望着向小晚,红扑扑的面颊露出一对甜甜的小酒窝,美滋滋拉紧向小晚的衣袖:“果然你才是真正的白丸子,就算换了一千副身体,人山人海中,白丸子还是我永远的白丸子。”

    向小晚叹了口气,站起身:“疯丫头,跑这么远专门来瞎胡闹。”

    “我没有瞎胡闹,我——”师可可忽然想起哲仁,脸色烛黄:“不好!哲仁和老何被拉瓦尔人抓起来了,而且哲仁还是因为我才被抓的,你快想想办法救救他们!”

    “什么,被抓了?我现在只是尊泥菩萨,与其问我怎么办,倒不如问问他。”向小晚指着弦伯:“喂,我的朋友被拉瓦尔人抓起来了,你还不想想办法救救他们?”

    “被抓了是自己跑的慢,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沁茶冷笑,把下一步作战计划和战地报告上交给弦伯;弦伯接过报告,眼神淡然盯着纸面:“我自有主张。”

    师可可气急败坏就要往前冲,却被向小晚一把拦住,向小晚也摆起同样淡然的一张脸:“哦,我还以为是谁,这不是万圣节舞会上的美丽动人的服务小姐小姐么?哦,什么?原来你是风水世家的人啊,我向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真是失敬失敬!”向小晚对沁茶毕恭毕敬作了一揖:“怎么说?风水世家也是在江茗煞有名气的名门望族,统领三十六军,捉鬼拿贼,立下赫赫功劳,为市民所爱戴,那是守护江茗响当当的一群大英雄啊!”

    沁茶神色得意。

    师可可怒目瞪着向小晚,向小晚却捂住师可可的激动嘴:“只是想不到,堂堂的名门望族风水世家,竟然也会串通勾结起来,对一个无名小卒使诈:为了把我骗过来献祭万城月光堡,为了把我骗过来换心,于是把尼克斯的死罪摊派到我头上,为了避免拉瓦尔怀疑到世家头上,于是强行霸占我的身体、并用我的脸昭告天下,甚至去向拉瓦尔宣战,既能成功拉走拉瓦尔人的注意力,又能保护世家的立场,只是可惜了那个无辜的人我,不但要背负身败名裂的千古罪名,还要承受家破人亡的冤屈;”向小晚轻搂师可可,脸色无比痛惜:“更是害得我可怜的小meimei,才小小年纪,这么可怜……”

    向小晚一个眼神抛过去,师可可才会意,立即配合:“晚哥!我这一路上处处挨受人欺负,人家都说我是叛贼,呜呜呜,”师可可拼命挤出半滴眼泪:“可这些我都不在乎,只是可怜哲仁,为了保护我……他……我真是命苦……”师可可说完抬头看向小晚,眼神似乎在询问向小晚:是要我这样接吗?

    向小晚点头接着说了下去:“哎!可怎奈那世家财大势粗,有理都不让说,无奈只好自称为某人!不是我们命苦,只是我们遇上了一群不该遇上的人!就是因为有他们,我原本平静的生活才被扰乱;就是因为有他们,我一不小心才成了通缉犯;就是因为有他们,可怜的老何和无辜的哲仁才会入狱;就是因为有他们,我可怜的meimei才受尽劳苦!”

    师可可点点头。

    向小晚更是来劲了:“真想不到,那个堂堂偌大的世家,名声响亮的名门望族,行为却如此粗俗!坑、蒙、拐、骗、扛着君子的大旗,却做着禽兽的行径,事后还摆起一副事不关起高高挂起的神态,是我们跑得慢,是我们没有主张,是我们愚昧,风水世家不愧是风水世家,是我们失礼了!”向小晚又对沁茶做了一揖。

    师可可满脸诡笑,得意万分:说得好!不愧是我大碗哥!

    沁茶才贸然反应过来:原来刚才作的那一揖是这个意思,可怜自己还以为他在仰慕风水世家、自己还洋洋得意!

    来福枪在沁茶手里被握得咯咯作响。

    稳稳握住这把枪的,是弦伯的手。

    沁茶冷哼,气呼呼打开黑白电视机,冲师可可撒气道:“难道你没看昨天的新闻么?哦?你家里面不会穷得连电视机都买不起吧!”

    黑白电视机沙沙响,过了一会终于开了机,画面浮现出来,一位端庄貌美的播音员坐在主播台前:“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早上好,今天是创世历一九一五年十一月三日,欢迎大家收看《江茗新闻》,下面为您重播近期重大事件。”

    播音员的语速明显减慢,声音沉重而悲恸:“创世历一九一五年十一月一日,这是一个令全江茗都难忘的日子,在这一天,邪恶的光明社为了让自己丑恶形象登上历史的舞台,不惜对云长区发动军事袭击,事件造成三万二千人死亡、五万一千人受伤,当时,正在执行军事演练的安西尔少将——”

    播音员忍不住停顿,用丝手帕擦擦眼泪,声音悲恸之极:“第三十七师安西尔TSNY少将,为了保护云长区的市民,带领一万拉瓦尔精锐,在云长区与十万祸乱分子展开英勇抗争,最终因为寡不敌众,一万大军在向阳林全部英勇就义了!”

    电视画面转为向阳林战场遗迹:整座山林沦为废墟,横七竖八的枪杆边倒着拉瓦尔人烧焦的尸体,场面惨不忍睹;画面接着转向一群正为纪念碑施工的拉瓦尔工人,碑上贴着安西尔生前照片。中将科利弗站在人群中央,为安西尔献上一束花朵,然后接过直播的话筒:“在这个地方,埋葬的是为我的朋友,为我们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安西尔TSNY少将!帝国将永远纪念他的丰功伟绩!帝国人民将永远纪念他的爱国正义!但是,我们绝不能让TSNY白白牺牲,我们更饶不了光明社的野蛮行径,而此次阴谋的幕后主使、光明社的主君:他就是野心猖狂的华夏人,向小晚!”

    电视机全屏铺满向小晚的入学证件照!镜头紧接着转向一座刑场,火刑架上绑着两个嘴被胶带缠着的人:老何和哲仁!科利弗的声音再次在镜头里响起:“这两个恶徒,就是向小晚的同羽、参与了向阳林一战的祸乱分子的主谋之一的哲仁和何归城!当前,他们已经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为了惩治罪恶、慰藉一万一千名在天的拉瓦尔英灵,帝国决定:于一日后、在奉三梁、对这两名祸乱分子施以死刑!拉瓦尔帝国万岁!毕沙罗皇下永垂不朽!身后一群拿着锄头的人附和着口号:“拉瓦尔帝国万岁!毕沙罗皇下永垂不朽!拉瓦尔帝国万岁!毕沙罗皇下永垂不朽……”

    电视机闪了一下白屏被突然关闭,师可可黑着脸惊讶:“怎么会这样!老何早晨还在家里煮丸子,哲仁更是一直和我在麦田里发呆,怎么可能会成为祸乱者!”

    “他说是,那就是,没有为什么。毕竟谁会理睬你一个无名小卒的一己之见?”沁茶神色冷淡:“你们怂恿君主赶在一日之内到奉三梁去救人,但你知道那奉三梁是什么地方吗?”沁茶从桌面上展开一张军事地图:“自古江茗有一句流传之语:纵使百万之军踏平荆襄九郡,不叫一兵一卒越过秦奉三梁!那奉三梁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守的军事要地:东面毗邻高耸入云的帕勒斯山脉,西南两面是深不见底的陡峭深渊——万恶谷,而仅剩的北面则是长达数十里的地雷区、迫击炮轰炸区、重机枪扫射区,四周以巨石建造了二十米高城墙,墙下是湍流汹涌的护城河,只留一个可以死守的正门控制出入;正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要想强攻下这座固若金汤的要塞,恐怕少说也要牺牲百万大军——怎么可能是我们这种只招募四五百人的小社强取硬夺的对象!”

    “既然你不打算去救人,就请把我的身体还给我。”向小晚眼神无精打采:“我的身体,我的灵力,只有我的灵魂才能应用自如,我再重申一遍:我向小晚从来不是什么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罢了;华夏人也好,拉瓦尔人也好,一切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掠夺也罢,战争也罢,世间的痛苦就让任由它自己去吧;我对战争什么的不感兴趣,只想救回我自己的朋友,然后和他们一同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开江茗,找到一个世代桃园,过悠哉悠然的生活,这就是我的心意。”

    弦伯郑重盯着向小晚,同样无精打采的眼神满是淡然:“那我也告诉你我的心意好了:你的身体,我从来都没打算还给你,直到战争结束。”

    “既然你不去营救,又不许我去营救,”向小晚黑了脸:“这么说,你们打算躺在家里,舒舒服服地看一场杀头的好戏了?”

    弦伯闭了眼,默不作声。

    向小晚的拳头猛然带着劲爆的三阶灵力狠狠揍碎弦伯的鼻梁骨!

    砰一声骨头断裂,鼻血喷洒,弦伯倒地,后脑勺把地板撞出一个大窟窿!

    沁茶慌张,咔一声举起来福枪顶在向小晚身后——

    向小晚转头,目光中带着令沁茶心惊震撼的气势反手瞬间折断枪杆、握住沁茶手里的半截枪膛顶在自己眉心上:“当你把枪口对准敌人的时候,就要做好已经杀了他的觉悟:我与弦伯互换身体,杀了我弦伯也会死!你真的会杀了我,同时杀了你的弦伯君主么?”

    沁茶头一次慌张了,握着枪托的手犹豫不决。

    向小晚目光依然是那样的无精打采。然而向小晚越是无精打采盯着沁茶,沁茶心里反而越加有一种陌生的惊慌感:虽然眼下他只有三阶灵力,但这个男人绝对不是表面看上去那般普通!正如那蠢蠢欲动的君主一样,他的内心也隐藏着某种陌生的东西:某种让人无比震惊的东西,甚至极为可怕的东西,那是高于自己、只能去仰慕的某种东西!

    勃然大气从向小晚身上兀自散发。沁茶的手抖得厉害——拿着枪的是沁茶、选择是否扣下扳机的是沁茶、掌握着两人生杀大权的也是沁茶,但她却慌张得不断后退,在向小晚面前不断后退,以至于几乎一脚绊在门槛上——

    “够了!”扶住沁茶的是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的弦伯:“不要为难我的属下,有权利做这个决定的是我弦伯;我并没有说不去救你的朋友,但是。”弦伯挡在沁茶身前,对视着这个似乎不太好惹的向小晚:“有一个条件——”

    “我不认为可以有条件。”向小晚不等弦伯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凭我我的灵力,冲进拉瓦尔军营里救下两个人不需要一秒钟——”

    弦伯脸上也露出轻蔑的笑:“我并非怀疑你的能力,只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又怎么知道这十万常驻军全是蝼蚁庸才,怎能保证你的灵力不会被克制而失效?”

    向小晚无言以对。

    “因为他是我大碗哥,他永远都是我心目中的天下第一强,哼!”师可可得意而自信地反击;可师可可越是这样盲目地壮胆,向小晚反而愈加担心。

    弦伯一本正经收起军事地图:“我会帮你们救人,也会在事情结束之后把身体彻彻底底还给你,并且永生不再占用你的身体——但是要做到这一切,只需要有一个条件:你向小晚需要用尽全力给我杀死一个人!或者!你不喜欢痛下杀手也没关系,你把他打残之后交给我弦伯,由我弦伯来亲手做掉这颗秽卵!”

    弦伯双眼翻着猩红的血浪,六枚鲜红的十字芒急速绕着瞳心旋转,一股摄人心魂的妖异力量夺目而出,额头爆出的青筋像正蠕动的紫色古藤,连那银狐的眼神也一同诡异!

    阴暗的天空炸响一击闷雷,浑浑噩噩的雨水从黑云滴下。向小晚惊愕后退半步,他分明从那嚣张到极点的眼神中读到:眼前的这个记仇的男人,内心已经阴暗到极点,更是为达到将人碎尸万段的目的不择手段!

    瓢泼大雨冲刷着屋外的泥瓦砖石,在地面上浇出一层层薄薄的淡雾。

    向小晚目光犹豫,怔怔看着弦伯。

    “条件考虑得怎么样?”弦伯目光催问:“眼下,你向小晚只需坐享其成答应一声,我便出马荡平秦奉三梁十万大军,这笔交易就这样定了——”

    “慢着!”向小晚想了想:“十万人与我无关,我只要两个人,至于其他的事,容得我暂且先考虑一下——”

    “好!”弦伯豪气外漏:“但凡五阶灵者都是经过大彻大悟的不凡之辈,一言既出,岂能收回?上刀山下火海,这奉三梁的人头,我弦伯必将率先双手奉上!”

    师可可总算舒了口气,攥着手中的稻草戒指小声默念:不知道这时候哲仁在哪,请创世神保佑哲仁和老何,一定等到我们把你们平安接回来。

    铁栏外的雨顺着房檐淅沥沥流成水柱,电灯在昏黄中忽明忽暗,负责看守的拉瓦尔狱警倚在桌子边打盹,两串铜钥匙系在他腰间。

    “嘿,小子,醒醒!”被绑在刑架上的老何小声叫喊哲仁。

    失血过多的哲仁幽幽睁开眼。

    老何瞅了一眼几乎睡着的狱警,和哲仁聊起天:“你小子怎么无缘无故被抓进来了?一睡就睡一天,腿上的伤是咋回事?”

    哲仁嘴唇干裂翘皮,头发脏乱,双眼淤青从刑架上抬起头,干嗽两声。

    狱警嘟嘟嚼着舌头说了几句梦话。

    哲仁看了看同样被绑在刑架上的老何,一脸无奈:“大概是因为小晚同学闯了什么大祸,我们俩都被抓进来;不过万幸的是可可成功逃掉了,希望她能平安离开江茗。”

    “那你是为了保护可可这丫头才被抓进来的?”老何脸色吃惊,继而愤恨:“这个白痴丸子净做些蠢事,惹了麻烦自己都不知道跑到哪去了,要是还有机会再叫我撞见他,非打断他狗腿不可!”老何盯着狱警腰间的钥匙咒骂了半天,才怜惜地叹了口气,上下打量哲仁:“不过你这孩子也真傻,做个平平凡凡的人多好,你又没灵力,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整天去和白丸子瞎掺和什么!”

    哲仁苍白的脸腼腆笑了笑。

    “唉!白丸子那张脸我在电视上也看过了,这次他闯下大祸,帝国如果不抽他的筋、扒他的皮才怪!”老何无奈叹口气,稍微活动一下手腕:“刚才你没听那看守的闲聊么,一天之后,咱俩就要在刑场被枪决了。”

    哲仁脸色吃惊。

    老何感叹起来:“你要说我这坨老东西,钱、权、势、名声、女人、兄弟,啥我老何没见过!到了晚年,虽然落魄成一副邋遢模样,但至少还可以想想当年雄姿,活得够够的!倒是可怜了你,无缘无故被拖进来,无缘无故被枪决,人生一共三万天,你小子白白少活两万天,真可惜了!”老何的手在禁灵手铐里前后抽动:“现在如果给你个机会——”老何左右四顾,神色警惕,压低声音说:“你小子,能逃出去么?!”

    哲仁摇头:“监狱本来就是关押犯人的地方,戒备森严,我腿又中了一枪,现在枪子儿还没拔出来,应该是在里面发炎了,走路都费劲,肯定是逃不出去的!算了,其实我一早就预感到将来会有这么一天,我会为了心里喜欢的人,全心全意默默奉献出一切。我喜欢可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甚至不知道是多久,就开始暗暗地喜欢,只是以前不知道,自己也是直到最近才突然确定的。”

    老何有些发怔:“你把这话跟丫头说过了?”

    “说过了。”哲仁点点头,脸色渐渐有些红润:“说完才进来的,所以死也值了。”

    “值个卵!你就是头蠢猪,只顾表白自己的心意,你知道丫头心里会怎么想你?”老何愤愤咒骂:“你倒是功成名就了,你倒是英雄救美了,可你知道她心里有没有你?她心里如果没有你,那就是给丫头强行套上一层罪孽的枷锁;以我所了解的丫头,她一定会想尽办法来救你;这鬼地方,你自己白死不说,还会把丫头的性命白白搭进来!”

    哲仁神色担忧。

    老何愤愤骂道:“你这种呆子,我老何这辈子见得多了,结果呢?结果无非都是一生孤独到死,白白给他人作配角的料!不是我打击你,以我过来人的经验,你和丫头之间肯定是没戏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丫头心里早就有别人——”

    “是小晚同学?”

    老何那张黄脸挤出一抹不屑:“现在的年轻人都学会矜持了,表面上打着兄妹的旗号,背地里清一色在搞什么兄妹恋、姐弟恋,哼哼!只是我老何年岁大了,没好意思拆穿他们,一旦给这俩孩子弄尴尬了,还怎么住我的店?还被蒙在鼓里的也只有你这个呆子了!哲仁,你这个愚蠢的熊货!偷偷一个人吃闷醋的大傻瓜!”

    哲仁把头埋得更深。

    老何反而打开了话匣子:“不是我老何故意刺激你,只是替你可惜:你看街上的姑娘,白色的、黑色的、花色的、长毛的、没毛的、跳舞的、卖花的、大把大把成群结队的数都数不过来,你追哪个不好,偏偏看上可可这丫头!你别看丫头出身坎坷,但现在好歹也是个五阶灵者,金贵着呢!以后如果机缘得当,在江茗混成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在话下,而你呢?要钱没钱,要势没势,不会讨好别人,除了爹妈留下来的破房子外,穷得叮当响,就凭你这副落魄的模样,全身上下你有哪一点出彩、能让丫头喜欢上你?”

    哲仁低着头,不再说话。

    老何狠下心,手骨套在禁灵手铐里被挤压得咔咔作响,脸上却依旧面不改色地闲聊:“你再看看你情敌白丸子:大面一瞅,那小子似乎是个懒蛋;但背地里,却是个十足的鬼灵精!你永远摸不清他下一秒要做什么,但更重要的是,他从骨子有一种了不得的潜质:你管那玩意叫天资,可他又偏偏很努力;你管那玩意叫运气,可他又的的确确很有才!碰上这种人,你和他待得越久就越喜欢!无论男女老少都喜欢,喜欢得叫你离不开,离开了那就会孤单,孤单了就会回忆,回忆完了,还得倒贴着脸皮回来找他!就连老头子我一高兴,都忍不住把价值连城的传家宝送给他了!有这小子在丫头身边,还轮到你抢个卵!”

    哲仁的头深深埋在脖颈下。

    手骨大力拉扯下寸寸断裂,皮rou割裂鲜血直流,老何疼得额头冷汗如雨水下流,费了好大的劲,硬是从手铐里抽出一只几近残废的手,倒吸几口凉气,喘几分钟,才终于歇回神来,终于说了点儿乍然一听像是安慰的话:“江茗有一句谚语:英雄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英雄,农夫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农夫;秦始皇生在元朝他名字叫成吉思汗,溥仪投胎到三国还是改不了傀儡阿斗那副熊样。就凭你这邋遢样,搭上自己的命就想让丫头对你感恩戴德?搭上自己的命就想在丫头心里埋一座烈士碑?结果呢?结果只拿到一堆好人卡,你小子真是蠢到家!有这为情殉生的心思,还不如多想想怎么逃出去,然后攒点灵力把让丫头高看你一眼!你躺在棺材里为她流泪的时候,她的心早被别人抢走了!”

    哲仁恍然大悟。

    老何伸出半只残废的手伸向狱警腰间的铜钥匙,万有引力汇聚一分,又立即消散一分;费了好大的劲,钥匙从才狱警腰间缓缓滑出,沿地面滑行;老何脸上露出笑意,嘴里却仍念念不忘对哲仁的教导:“你小子天生一副蠢样,整天像个小弟一样跟在白丸子身边,明明心里羡慕人家羡慕得要死,可又偏偏还要做一副祝福的模样,为别人鼓掌,为别人喝彩,这样的生活连我老何都看不下去——万年老好人,你装得有意思么?”

    “我——”哲仁幡然醒悟,睁大双眼,第一次正视自己隐藏的内心。

    老何终于把钥匙抓到血琳琳的手中,脸色倍感欣慰:“雄狮子争夺母狮子拼的是力气;蝉在交配的时候会让自己的外壳格外地光亮,这是大自然生息繁衍的道理:喜欢上一个人,并不是简简单单地爱慕他身上的钱财、地位、名誉;但反过来讲,拿这句话给自己的懒惰当借口,颓废得连保护所爱之人的灵力都没有,这样的爱怎么能称作真正的爱?既不能为爱建造一个避风港,却又想得到爱,这样的想法难道不是很自私么?即便得到了,这样的爱也不是真正的爱,至多只是女人心中的同情罢了。哲仁,你该醒醒了!”

    哲仁的双瞳在一瞬间闪过一丝蓝宝石的光辉:“老何,我想逃出去!”

    铜钥匙被稳稳抛进哲仁手里,哗啦一声作响,狱警从瞌睡中惊醒:“什么声音!”

    哲仁抬了抬脚,脚镣发出哗啦啦作响:“啊,大兵哥,好疼!我腿上枪伤发炎了,您能进来帮我取出子弹,行吗?”

    狱警站起身来一脸厌恶,抬抬裤腰带转身离开了:“哪有闲心给你取什么子弹,老子还憋着泡尿没撒!就要枪毙了,那来的那么多麻烦事,给我好好呆着!”

    哲仁连忙从手后拿出钥匙,一只手费力把钥匙插进锁孔,一把、两把、三把、四把,终于四肢得以全部松开!

    哲仁拿着钥匙慌忙给老何开锁,可换了半天却没有一只钥匙对得上!

    老何赶紧说:“别试了!我的钥匙不在这里面!你一个人快先走,别磨蹭!”哲仁咬牙看了老何一眼,瘸着腿开牢房门:四个钥匙都试过了,没有一只能打开!

    狱警的脚步声咔咔在牢房里越响越近!

    哲仁慌张,拿着钥匙不知道藏在哪,这牢房里根本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快回来!用铁镣把自己随便绑一下!”老何急中生智:“等等,把钥匙扔到桌子下,再从地上收点尘土放进我手里,快!”

    “砰”一声一只脚狠踢在牢房铁栏上,狱警攥着腰间的一串铜钥匙大声呵斥:“你们俩,看见老子的钥匙了么?怎么丢了一串钥匙!”

    绑在刑架上的哲仁低着头一动不动。

    老何抬起头:“钥匙不就在你桌子下么?自己不小心把钥匙掉在地上,你睡糊涂了吧!”

    狱警低头,从桌子下捡起钥匙,才舒了口气:“他奶奶的,撒尿时候一摸怎么钥匙少了一把,吓老子个半死,还以为出事了!幸好发现得早,要是过一会被情报局局长看到把钥匙掉在地下,非炒老子鱿鱼不可!”

    “情报局局长要来?”老何脸色惊讶,随即接着说:“糟糕!我这有一只手没松了,你压根就没给我锁牢,你看!”老何挥了挥手:“我原来想自己偷偷活动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可要是等一会被情报局局长看到,那不出大事了,他还不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活活拆了!再说,这种事本来就是你工作失职,还不赶紧给我重新锁好,要不然我们俩都要遭活罪!”

    “怎么会有这种事,还好发现得早!”狱警见老何的一只手竟然可以活动吃了一惊,连忙打开牢门:“你这老头子倒也明白事理,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实话实说,很好,这样你我都省去许多麻烦,老子喜欢!这件事就不要对其他人讲了,老子包你吃好喝好——”

    “等等,”老何打断狱警的话:“我还有东西要交给你,你看,我手心里是什么?”

    狱警睁大眼睛凑近了看。

    一把尘土突然铺满了狱警的眼球!“啊!”狱警眼中进满沙土、两只手慌忙向外揉,哲仁瞬间从刑架上冲下来、夺取狱警的警棍、朝他后脊梁骨狠狠砸了一棒!

    狱警晕倒!

    哲仁迅速扒光狱警的衣服自己穿好,又把自己的衣服套给狱警并在刑架上绑好,还不忘从兜里掏出一沓好人卡带在身上,取出钥匙要给老何解锁,老何立即拒绝:“没时间了!衣服只有一套,再说两个人一起太惹眼,你一个人快出去,别磨蹭!你不逃出去日后还怎么见丫头?你就这样心甘情愿输给白丸子了么?没骨气的孬种!就算你是没骨气的孬种,也别在这里认输!!”老何说话过于激动,嘴角忍不住渗出两滴鲜血。

    哲仁双眼紧紧盯着老何。

    老何挤出点笑容:“老头子我前些年灵xue被人给打爆了,方才强行运用一小点灵力,气血回流冲坏了筋脉,这点小伤养养就好,不要紧!”

    “义父!”哲仁双眼流了两行泪,突然噗通一声跪下,重重连磕三个响头:“此生恩情难以为报,只愿来生再做回父子,为您养老送终!”

    老何那张苍老的脸露出笑容。

    哲仁磕完响头,果断挥泪扭头就走,身影迅速消失在拐角。

    微笑着的老何看着哲仁的身影消失,忽然脸色瞬间苍白、连连十几大口鲜血狂喷不止,大片大片的地面被惊人的血量染红,半响,老何才终于喘两口气,带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气势自言自语:“白丸子,千万别怪我老头子离间你和哲仁之间的感情——哲仁这小子本身就不是盏省油的灯,更不只是简简单单当个跟班的就满足的料!这小子只是一直在极度嫉妒中压抑,老头子我担心,将来你们俩恐怕是会有决一死战的那一天!与其最终酿成苦果,倒不如现在就把它释放掉,小子们,我老何能为你们所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