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言情小说 - 剑试花容在线阅读 - 第十一章 易水之寒

第十一章 易水之寒

    笔锋之末,天已将明。

    曦光点点洒在床上男子的眉眼上,她凝视片刻,将墨迹初干的宣纸卷好:“相信我!”

    一夜未眠,她的脸色显得有些疲惫。再度从袖中拿出人皮,将绝美和柔弱都掩饰在面具之下,她翻身上马,任凭骏马扬蹄一声长嘶:“走,我们干大事去!”

    皇上驾崩于崇阿宫的事,一夜间如春风吹岸般,传遍了整个玄苍城。

    全朝三千文武整整齐齐地跪在阶下,三尺白幔从殿前飘飘然垂落,掩住里面安然躺着的皇上的尸体。阶下一侧隐约传来一阵阵啜泣声,那是皇上生前的后妃。紫言跪在妃子的最前面,脸上的紫纱也换成了一条素缟,依旧不见容颜。

    而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他们真正关心的,不是皇位之上谁曾离去,而是谁即将到来。

    昨天听闻死讯,刚刚从定国寺赶回来的太子默默握了握拳,突然站起来朝阶上冲去:“让我见我父皇,我要亲眼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两个侍卫从旁边赶过来,将他拦下:“太子,皇上龙体未凉,不得无礼!”

    “无礼?我无礼?我倒想知道,我父皇龙体向来安康,怎么会说暴毙就暴毙了?”他退后一步,发出一声冷笑:“倒是那苏禊玉,为何现在偏偏就只有他一人未到?枉费父皇重用你们这么多年,他的死,你们难道没有一人怀疑么?”

    阶下百官依旧低着头,没人说话。对于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他们比谁都更清楚,就算皇上的死算是奚巧,依苏禊玉现在的权力,再去公然怀疑他无异于是自寻死路。在他们之中,还没有人能公正廉明到连性命都罔顾的地步。

    太子死死盯着这些人,怫然大怒:“你们都疯了么?我是太子,父皇若未有其他的遗旨,七天后我就是你们的皇上,你们难道........”

    一阵清脆稳健的马蹄声,将他的话语打断。

    所有的人都一同回过头去,大敞的朱红宫门外,一骑赤马飞箭般驰骋过来,其上的人一袭欺血的红色长袍,俯仰之际,便有横扫千军之姿,她扬了扬手,手中一枚碧绿玉玺,光璟流转:“圣旨在此,谁敢罔自称王!”

    大周国律,见玉玺如见皇帝其人。

    文武百官纷纷自觉地让出一条三尺之道,她翻身下马,直冲玉阶之巅,对太子恭然一辑:“得罪了”

    再顾不得太子的反应,她徐徐展开方才拟好的“圣旨”,凌然于万人之上朗声读出来,读到一半,阶下就已有人变了颜色——

    皇上立的竟然是五皇子齐潼!

    这位皇上在位时间不长,子嗣本就单薄,加上二子、三子又薄命早天,朝中能继承皇位的就只剩了三个人,而五子齐潼不光年纪最幼,而且还是庶出,生母在他一出生后就被当时善妒的皇后处死了,可以说是权势最弱的一个。这么一纸遗诏,得罪得最深的莫过于太子,花非卿念完,合上“圣旨”,眼睛一斜就看见他的脸从红到白再从白到青,一下子变了三种颜色,于是侧目微笑:“皇上的遗诏,莫非太子有异议?”

    太子冷哼一声,面色铁青:“你空凭一张嘴,叫我如何信得过?把皇上遗诏给我看。”

    花非卿深吸一口气,满面惶恐地后退一步:“下官唯恐不敢,若是太子再像上次一样把圣旨给改了,下官可担不起。”

    阶下已有人捂嘴在笑。此时有人当先站起来:“这位......”说了两个字才发现自己连这人叫什么名字任什么官职都不知道,于是迅速咳了两声,一笔代过:“非为在下信不过皇上的遗诏,只是我等皆是心向报国之人,岂能容江山社稷被一个四岁幼童玩弄于股掌?若此当真为皇上之间,只怕我等也只得斗胆抗命了。”

    “你急什么?”花非卿眉梢一挑,心想康熙照样八岁继位,只是这些人恐怕连康熙是谁也不知道,于是扳着脸回应:“五皇子年纪虽幼,但也有丞相相辅政,丞相的实力,难道你们也信不过么?”

    “丞相?”立即有人不屑道:“朝中发生这么大的事,就他一人没来,谁知道他又在暗中谋划什么?”

    “这个么”花非卿沉吟片刻,再度低下头:“下官三尺微命,不敢妄自揣测。如果你们真想知道,只能烦请亲自去相府一趟了,下官不过是代为传诣,不敢多言。”

    太子面色更青了一分,却依然维系着冷眼道:“你不敢!”“有何不敢?”花非卿淡淡吐出四个字,转身,于万人之巅松开手指,“啪”地一声,“圣旨”应声展开。纸上字迹清秀而略带孤傲,仿佛天生便有踞人之上,俯看万丈红尘之姿。但,却不是皇上的,阶下哄然一片。

    一道清瘦倩丽的身影,在此之间幽然站起:“我可以作证!”

    紫言清琅的嗓音一响起,短暂的喧哗顿时归于平静:“皇上驾崩那日,我恰好被召幸。皇上暴毙前痛苦异常,已无法再cao纸笔,奈何臣妾自幼未谙书画之事,只得将守在殿外的秦飞华召入殿中,照皇上所述草拟了一番.......”

    言多必失,这个道理她尚为清楚,何况有些事,本来就是不需要解释。

    太子亦不懈与这么一个四品小官计较,广袖一拂,扬长而去。

    两日之后,宫中传来了太子在东宫发生兵变的消息。

    此时,一队兵马正缓缓行走在九尺深巷内,长期驻扎塞外厚厚的戎装还未退去,月光洒下,映出冰冷的长戟上重重叠叠的影。

    他们是在大周最北驻守疆域的军队,前几天听说皇上驾崩的消息,快马加鞭地才刚刚赶回来。行在最前的将军王焕昂起头,习惯性地望向一个方向——那里的灰墙碧瓦早已化为乌有,空剩一轮满月,照尽那人世生死的沧桑。

    那个人离开,也快有一年了吧?

    他不禁发出一声叹息。这时,前方突然呼啸而来一阵劲风,身经百战敏捷的思维迫使他抽出腰间佩剑,向身侧挥舞过去,寒兵相交一声清鸣,那劲风抖然一转,直直射在身旁的墙壁上——一支羽箭,嗡鸣未歇。

    身后立即有士卒奔上来,纵身挡在他之前:“将军,小心!”

    同时,所有的兵马都做好了防范御敌的动作,他的眼神,却只牢牢地牵在那支颤抖的羽箭上,片刻后,他屏开身前的人,下马走过去,十指用力,将墙上的箭拔下。

    箭羽上,穿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环儿,他的脑中轰然一炸。

    三年前,他们的兵马在雪峦山遭到伏击,两旁的崇山上,顿时飞射下数支羽箭。军队未有防范,眼看着身旁弟兄死伤无数,料得此战必定铩羽而归时,却有一匹轻骑,穿过惨叫的人群,踏着千万尸首飞驰而来,那日,她的一袭红衣,成了众将士眼中最鲜亮的颜色。

    他一时振奋,挥剑斩落身边的数支羽箭,却没注意到脑后尚有一支袭来,恍惚中只看见一抹血红的倩影从身旁掠过。她手持长剑,顿时将羽箭斩成两截,不料剑虽断,力未失,仍旧向着他射来,情急中她身子一侧,血花溅起,只剩下一半的羽箭刹时刺入她的胸口。

    她受伤身形不稳,正要从马上坠下,却有另一匹骏马自身后策来,马上的男人器宇轩昂,微微怜惜地将她接入怀中,他一手抱着她,一手拔剑指长空:“三军将士听令,随我从西面小路上山,与敌军正面交锋。”

    那一战,敌我两军皆是伤亡无数,他们虽不说大捷,但也算不上惨败。战后,他跪在楚慕云帐前,正准备以死谢罪,那男人从帐中负手走出,昂首命令道:“你的命是她救的,我不许你死!”

    那一刻,他就想,此恩不报,不配楚氏之麾,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过黄雀衔环结草的故事,他偷偷拿回她为他挡的那支箭,将一枚小环儿轻轻圈在其上,一生都带在身边。

    也就是那支羽箭,激励着他从一个小小的士卒,一直走到如今,并且告诉这支军队的每一个人:好好地,活下去。

    然而,他们都没有想到,那一对恩爱两不移的男女,会在新婚之夜的一场大火中天人两隔,更不敢相信,那个在战场中舍命救人的女子,竟会是杀死他们将领的人。

    他紧紧握着刚才从墙上拔下的箭,大丈夫眼中竟有泪泫然欲下。忍不住一扬马鞭,继续向深巷的尽头走去,拐过一个弯,一片朗朗月光,豁然开朗。

    如霜月色中央,洒着一片血色的红袖。有人,独临着那萧萧夜风,凄然独舞。

    身后已经有人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晚风吹衣,广袖回旋,脚步踩的却是那首他们在北战南征时常唱的曲儿:

    玉龙长携斩关山,飞篷曾未渡燕然,征夫白发犹百战,不过萧萧易水寒。

    一曲舞罢,她裙边坠地,悠悠回眸。

    巧笑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