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极星营帐（3）

    极星营帐超然独立于所有的神祗国度之外，它于秩序与混沌冲突中诞生，于万有与虚无之中存在；它无限广阔而又无限微小，包容万象而又一无所有。

    它是诸神集会之所。

    当密斯拉进入极星营帐时，她发现自己是第五个到达的，知识之神欧格玛和自然之神西凡纳斯正热烈讨论着什么，晨曦君主兰森德尔与大地女神裳提阿坐在一起闲谈，不时发出清朗的笑声。看见女神前来，他们纷纷停下交谈，向她点头示意；女神微笑着，一一还礼。

    在魔法女神眼中，极星营帐是一座巫师试验室，到处摆满了透明的水晶试管，五颜六色的药剂在里面翻腾着泡泡，散发着令人愉快的蒸汽；在靠墙壁边的书架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魔法书和卷轴。而位于其中的诸神，包括她自己在内，则都是一个个穿着长袍的巫师。

    她知道，这仅仅是她所见，并非极星营帐的真正面目。进入营帐内的诸神，都会看到各自不同的景象，分别与他们的神职有关。她曾经询问过欧格玛眼中的极星营帐是何种形态，欧格玛告诉她，这里是一座大图书馆，到处都是古老隐秘的图书典籍，而诸神则都是手执厚厚卷册的学者。

    在克兰沃成为死神之后，有一段时间，密斯拉与他关系非常亲昵，这对凡人时的爱侣，历经波折，十年之后终于在天界又重新相聚在一起——尽管不久之后就再度因为希瑞克而拆开。密斯拉曾经询问过，在克兰沃眼中，极星营帐是什么模样。死亡之神告诉她，在他的眼中，极星营帐是一片荒芜的墓地，到处都是鬼火与阴魂游荡，集会时，诸神都坐在墓碑上，把它们当作椅子。

    密斯拉很想知道，在克兰沃眼中看来，她当时是什么一副样子。如果说她自己眼中的诸神都是巫师，欧格玛眼中的诸神都是学者的话，坦帕斯眼中的诸神都是全身铠甲的战士的话；那么死神眼中的诸神，包括她，是什么样子呢？一具包裹在华丽长袍里的木乃伊，或者乳白色象牙般的骷髅？

    但克兰沃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偶尔会抱怨说：他讨厌成为神祗之后的某些改变。

    密斯拉还曾经在诸神集会的时候，偷偷潜入过忠诚与责任之神托姆的心灵。托姆的力量和她差距甚远，又未曾防备，被女神成功潜入。那次从托姆的眼中看出来，极星营帐乃是一座有着高耸石柱，守卫森严的巨大城堡。城堡的大厅两侧摆满了宝座，诸神高坐其上，他们的形象无一例外全是高大的、全身铠甲的骑士，手持镌刻有自己圣徽的盾牌。其中几位，例如提尔和克兰沃，穿着银白闪亮的铠甲，雄伟而威严，光芒四射；而越是偏离秩序，习性混乱的神祗，例如塔洛斯、希瑞克和莎尔，他们铠甲的光泽也越黯淡，他们的手套、皮靴和斗蓬也都越褴褛。

    托姆自己跪在中间，他也穿着银白色的铠甲，光辉远不如提尔，但雕刻花纹更加华丽精致，并且镌刻有自己的圣徽图案。当女神近距离仔细观察的时候，她发现了许多闪闪发光的锁链，将托姆和周围的诸神联结在一起，有些链条很粗，例如和提尔联结的那道；有些则较细，尤其是对于邪神。

    大体上，她可以猜测其他神祗眼中的极星营帐的模样——裳提阿眼中定然会看到农田或者麦地，西凡纳斯眼中大约会看见茂密森林；淑娜想必是看见一座有着无数镜子的化妆室，可以让她在任何地点任何角度都欣赏到自己的身姿，坦帕斯则大约是看见了一间满是作战地图和军情表的战役指挥室，而他正站在统帅的位置上发号施令。

    而这一切，都是无法改变的，尽管他们都是国度内最强大的神祗，却无法让自己看到极星营帐呈现另外一种模样。有某种更强大的力量控制着这里，让所有进入者都必须遵守他定下的规则。

    “上神艾欧”，女神在心中默念着。

    又有两位神祗同时出现在极星营帐中，风暴之神塔洛斯和战争之神坦帕斯；密斯拉和他们的关系不是特别好，因为这两位神祗都偏好借助魔法网络向他们的信徒授予大量的杀伤咒法，让他们互相争斗或者散布杀戮。前任魔法网络的执掌者，魔法女神密斯拉，对此不愿多加干涉；但自从十六年前，现任魔法女神上任后，尽管依然以密斯拉的名号出现，以表示对前任的尊重，但作为凡人时的善良天性，让她非常反感塔洛斯和坦帕斯的行为。一度她曾经削弱了各种杀伤魔法的效果，招致了这两位神祗的极端不满。

    后来她改变了看法，认识到自己的职责，并非惩恶扬善，怜悯生命——那是提尔、兰森德尔或者裳提阿该做的，身为魔法女神，她更应该做的是维护网络的稳定，不偏不倚、公正无私地回应着任何存在对于魔法的呼唤。她撤消了对于杀伤魔法的限制，这让塔洛斯和坦帕斯对她的态度有所改观——但依然不够融洽。

    第八位出现的是死亡之神克兰沃，他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长袍，戴着暗银色面具——当然这是在魔法女神眼中看来。兰森德尔会看见他是一团带着冰冷光泽的蓝色能量球，而坦帕斯会看见他是一位面色阴沉的将领。死神微微点头，向在场的所有神祗打了个招呼，然后在其中一张空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再不说话。

    密斯拉注视着她曾经的爱侣，一丝哀伤的情绪涌上心头。虽然已经是神祗——而且是越来越称职的神祗，但她依然保留有一些凡人时的感情，尽管越来越少。

    难道，死亡之神的暗银色面具之下，真得已经完全没有丝毫对她的爱意？

    仿佛是为了响应她的想法，在一片热烈的火焰纷飞中，爱情女神淑娜现身。

    长长的火红色头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直垂到脚跟；她的身材纤细，比密斯拉低出半个头，身上随意地披着一件半透明的长袍，赤着脚，笔直修长的双腿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她的皮肤是象牙般的乳白色，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双眸碧绿，闪烁着诱人的微光。

    虽然爱情与美丽总被人视为柔弱之物，淑娜却是国度中最强大的神祗之一，有资格与提尔、密斯拉、克兰沃等诸神并列。她甜甜地笑着，屈身向营帐内的每一位神祗致意，而不论是脾气暴躁的塔洛斯，阴沉冰冷的克兰沃，永远温和优雅的兰森德尔，或者总是微笑着，仿佛永远不会有激烈情绪波动的欧格玛，无一例外地都从座位上站起来还礼。和其他神祗不同，淑娜几乎没有什么真正的敌人，她的美丽让所有存在都无法长时间地仇恨她，所以她与诸神的关系都不错——而且密斯拉听说，她和不少神祗还都有过浪漫关系。

    这其中也包括克兰沃么，她不由得有些嫉妒地想，虽然死神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但爱情女神的魅力，是连冰川都能融化的呢。

    眼前陡然一暗，在密斯拉眼中，整个巫师试验室内的光线一下子黯淡下来。一团阴影悄悄飘移过来，暗夜女神缓缓步出。

    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眼睛，只能看见她的嘴角微微上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优雅而神秘。莎尔身上的长袍是以最深沉的黑暗编织而成，无论何种光线都无法刺透，密斯拉长时间地凝视着，然后断定那绝非魔法网络编织之物。

    阴影魔法网络么？她想，隐隐有些怒气涌上来。不久之前，在诸神抢夺萨弗拉斯权杖的那场混战中，正是莎尔暗中破坏魔法网络，结果导致几乎所有的神祗都吃了亏，而且谁也没能拿到权杖。萨弗拉斯权杖自身就有强大的阻隔探测和随机传送的能力，所以才会十几年来一直无人找到——密斯拉不知道提亚玛特的那个红龙形态是怎么拿到手的，当然，它运气足够好也说不准。但现在权杖再一次随机传送走，下次出现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莎尔的目的，似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萨弗拉斯权杖，她显然另有所图。由于对方也是一位强大神祗，魔法女神无法探测到与之相关的事实真相，更不可能读取她的心思——不过，暗夜女神与魔法女神的敌对关系自世界诞生以来就存在，要伤害对方，倒也完全无需特别的理由。

    或许是为了增强她的阴影魔法网的力量？密斯拉揣测着。

    伴随着一团嗡嗡作响的黑云和硫磺恶臭，谋杀之神希瑞克也到了。他对营帐内的诸神不理不睬，仿佛如入无人之境，自顾自地在一张密斯拉看来是椅子，而他自己看来是一颗沾血的巨人头颅上坐了下来。

    还差两位，密斯拉计算着，营帐中已经聚集了十一位高等神，只差班恩和提尔未至。黑暗君主复活后，这还是第一次参加高等神会议，此前希瑞克曾经激烈反对班恩在这次会议上出席，但他的意见被其余诸神否决了。虽然他们其中很多人也不喜欢班恩，但必须承认，复活后的黑暗君主，是绝对有资格列席高等神会议的。

    女神并没有等待多久，轰鸣如雷的大笑声中，一个高大如山岳的身影在营帐入口处出现。

    黑暗君主大踏步走进来，仿佛一位在外征战多年的君主凯旋而归，而他的臣下们都正等待在大殿中，准备为他献上庆功的美酒。他向四周扫视一眼，直接走向营帐正中的那个座位，在他眼中看来，那是一座镶满骷髅头骨的黑暗宝座。

    但有人拦住了他。

    “这是我的位置，”盲眼的神祗用低沉，然而丝毫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他站在班恩的面前，一步不让，“我才是召集者与裁判者，黑暗君主，牢记这点。”

    两位同样高大的神祗对视着，班恩的黑色眼珠里燃烧着火焰，提尔的眼眶里则空空洞洞，一片黑暗。他们对恃了大约半分钟，气氛越来越紧张，当密斯拉怀疑此次集会将要以一场恶战作为开幕仪式的时候，班恩突然后退了一步。

    “十六年未见，你依然还是如此顽固”，班恩说，在旁边一张空的宝座上坐了下来，“不过我可以理解，提尔，毕竟，即将落山的夕阳总是格外恋恋不舍，即将死去的老人总是挣扎得格外卖力，是不是，兰森德尔，我想你大概会赞同我的看法？”

    他将脸转向晨曦君主，露出残忍的笑容。

    “别忘了，你也是其中之一，班恩，”正义之神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在正中间的椅子上坐下来，“而且，这也正是我们今天在这里集会的原因。”

    十三位高等神都已经到齐，会议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