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6章 卞县之争（六）
乡野之人，反倒是最重情义，也最好客，虽然姜泰的身份与普通百姓不同，但是里正却翻遍了全村个户人家，筹备了一顿丰盛的晚宴，各种野味应有尽有，还有一些山野菜，大饼子摆满了一桌，里正憨厚的笑容映在姜泰眼中，他不好再客气，拉着里正一起，几个人饱食了一顿。 虽然没有酒，但是这顿饭也吃了很长时间，大家边吃边聊，交往时间久了，里正也就不那么拘束了，有说有笑的，等自家婆娘收拾了桌子，上了几杯茶水之后，里正忽然神秘兮兮的笑了笑，从箱子里翻出一张黑色豹皮扑在桌子上，而后问道：“大老爷看看这张豹皮怎么样？” “你这是要推销给我们吗？”紫冉嘿嘿一笑，用手摸着豹皮，不住赞叹：“好东西。” “确实，黑色豹皮，可是很难见到的。”何斌也赞叹一句。 贺葡也上手摸了摸豹皮，砸吧嘴说道：“啧啧，我曾经在向天笑的大帐里见过一张白虎皮，当时觉得，白虎已经很难得了，可今天看到这张豹皮，更加觉得，黑豹这种动物，很难见到，而且，若想完好无损的捕获，剥皮，更难，想不到，这山野之地，也有这种好东西。” “嘻嘻，确实是个好东西，大老爷，您威名远播，又是我们鲁国的顶梁柱，这豹皮，我斗胆做主，送你了。”里正嘿嘿一笑。 “呵呵，我又不是山大王，要这豹皮何用？你留着吧，换些钱，可以贴补家用。”姜泰把豹皮推回去。 “这豹皮不是我的，是我们村里一个娃捕获的，这娃孔武有力，使用一手好猎弓，百步穿杨，又想从军报国，只是苦无门路，上一次鲁城招兵，他哥哥去了军营，再也没能回来，所以，这次征兵，他没能报名，后悔了好一阵子，今天也是巧合，缘分，如果大老爷不嫌弃，我想把这娃介绍给大老爷认识。”里正是个直肠子，不会拐弯抹角，索性说出了自己心中的小心思。 姜泰这才明白，送豹皮只是个引子，原来，这里正还有举贤的能耐。 不过看从豹皮的大小来看，这只豹子，小不了，如果能够捕获这么大一只豹子，里正举荐这个人，应该没错。 姜泰笑着点点头，里正立刻乐开了花，向外面喊道：“那谁谁谁，快去，把三娃子喊来。” 里正又拿起一根粗麻绳，把黑豹皮捆好，递到姜泰身前道：“做件皮氅穿，这黑豹皮可是难得，大老爷必须收下。” 里正话刚说完，屋外响起了“噔噔噔”的脚步声，一个憨厚的声音响起：“叔，你找我？” 见到姜泰等人，刚刚进来的年轻人忽然止住了步子，他从姜泰等人的装扮就能看出，这一定是村子里人们口里的大官，听说还是鲁国尉，年轻人有些不知所措，刚要进去，里正已经急道：“犹豫个啥子，还不快见见大老爷。” “草民见过大老爷。”年轻人忽然跪在地上，抱拳说到。 里正从旁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笑说道：“一身的力气，猎弓也很厉害，大老爷留他在身边，准没错。” 听里正保举自己从军，年轻人慌忙补说道：“大老爷若是不嫌弃，我愿意鞍前马后，服侍大老爷。” “不用大老爷长大老爷短的，叫侯爷就行。”紫冉从旁笑道。 姜泰仔细打量了一下年轻人，见他四肢发达，应该是个好苗子，便笑着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牛山（三），村子里的人都喜欢叫我蛮牛。”牛山憨笑了两声，又抬头看一眼姜泰，一双眼满是期待的望着，直到姜泰双手托起牛山，这才笑道：“从军很辛苦，而且，还有性命之忧，你不怕吗？” “呵呵，战场上的敌人，难道比猛兽还要凶悍吗？我连猛兽尚且不怕，怎么会怕上阵杀敌呢？大老爷，哦不，侯爷，您收下我吧。” “如果你愿意，我当然没有意见。”姜泰笑了笑，这时，他看了看一旁略显疲惫的长孙无让，笑说道：“牛山，你回去准备准备，明天跟着我一起去鲁城，时候也不早了，大家早点休息吧。” 里正听说姜泰等人乏了，立刻吆喝村里人各自回家，他也带着妻子，回了卧房，任由姜泰等人留在偏房休息。 只是当所有人都进入梦乡时，姜泰却一点也睡不着，这几天，除了卞城战事困扰姜泰以外，他和鲁王目前的关系，也非常尴尬，如果不能打破僵局，姜泰这一趟鲁城之行，恐怕就是诀别了。 更重要一点，不知道为什么，雪莉躺在病床上的身影却在姜泰眼前，挥之不去，这种从未有过的担心和不安，困扰了姜泰整整一天。 姜泰翻来覆去，又躺了一会，他实在睡不着了，轻轻起身，披上大氅，走出房间，院子里很静，有其他人家的猎狗还在“旺旺”的叫着，但这并不影响其他人憨憨的睡意。 姜泰走下台阶，打开篱笆门，沿着村口小路，向村东头闲逛，不多时，一个人影忽然闪过，随即响起一声低喝：“谁？” “我……”姜泰应了一声。 对面立刻闪出几名士兵，这是负责守夜巡逻的士兵，他们始终隐藏在暗处，此时听是姜泰的声音，才放着胆子走出来，向着姜泰施一礼。 为首一人，竟然是贺斌，姜泰走过去，用手拾掇贺斌的衣领，帮他紧了紧扣子，笑问道：“今晚你当值吗？” “有些睡不着，所以出来陪大家聊聊天。”贺斌笑了笑。 “你和我一样，我也睡不着，走，陪我走走吧。”姜泰轻叹一声，拉着何斌，继续向村东头走去，而之前的士兵，却静悄悄的，隐没在黑暗中。 “侯爷，九江军投奔鲁王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我个人觉得，宋迪在这个时候投靠鲁王，必然是一场大阴谋，我认为，侯爷不得不防，进鲁城之前，应该派人去打探清楚才好。”贺斌一脸忧虑的望着姜泰，似乎还有话要说，可只是嘴角微微动了动，就不提了。 姜泰与贺斌来到一块大石上坐下，从这里望去，可以看到一条蜿蜒小路，直通远处的驰道。 月色正浓，姜泰仰头望了会夜空，这才苦笑道：“这趟鲁城之行，即便是万丈深渊，我也必须走一遭，所以，我所顾虑的，并不在这里。” “那……侯爷顾虑什么？”贺斌又问。 “自然是我们在卞城的军队了，如果长此耗下去，我们根本耗不起，鲁国也耗不起，尤其是现在，鲁王断了我们的钱粮，这个问题迫在眉睫，如果不解决，军心思变，鲁国就完了！”姜泰幽幽一叹。 他很清楚，鲁王断粮的真正原因，但是姜泰不能把实情告诉贺斌，毕竟，贺斌不是自己的嫡系，姜泰还不敢完全的信任他。 何斌也很清楚自己尴尬的身份，可他既然已经归降鲁国，必然要为鲁国奋战，更何况，他已经不想再做匪军了，他不想再跟着向天笑，可他在鲁国，必须有个明确的态度，忠于鲁王，还是忠于姜泰？这一点很重要。 这就是贺斌为何之前把话说了一半，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原因，他自己也不知道，已目前鲁国的形势，他应不应该鼎力支持姜泰呢？ 贺斌沉吟片刻，迟疑着叹道：“鲁王……终究不会舍弃自己的国家，断粮也许是财政出了问题，侯爷不必太过在意。” “但愿吧。”姜泰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作讨论，他起身紧了紧大氅，夜晚的寒风，透着一股肃杀之气，姜泰看着一脸茫然，凝视星空的贺斌，略带嘱咐的口吻道：“一会早些去休息，别熬得太晚，明天还要赶路呢。” 何斌点点头，姜泰孤单单的身影再次沿着小路，向回走去。 …… 鲁相府的后花园里，有一个小亭，小亭子里，有两个火盆熊熊燃烧，虽然寒风凛冽，但是火盆的温度，足以让四周暖和下来。 鲁王王霆与鲁相萧圣对坐在石桌旁，手里各执一子，萧圣目光jian猾的游荡在棋盘上，最终，他把一颗白子落在了宫门上，这是要叫杀的节奏，鲁王也在扫荡着整个棋盘，他目光锐利的望着萧圣刚刚落下的棋子，不由大笑道：“舅舅果然老jian巨猾。” “呵呵，与殿下下棋，不使点小手段，怎么能赢呢？”萧圣又落下一颗棋子，这才抬头望向鲁王。 鲁王这时候，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棋盘，直到他落下棋子，才发现，萧圣正望着自己，鲁王干笑了两声，诧异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萧圣尴尬的笑笑，拾起一枚棋子，刚要落下，嘴里却絮叨着：“有的棋子，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丢弃，可有的棋子，挡住了自己的攻势，留着亦是祸害。” 萧圣这是话有所指，鲁王等他落下棋子之后，笑问道：“舅舅有何高论？” “眼下鲁国形势不明，南面又有豫州军屯驻萧县，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还不清楚，而如今沛军占住卞城，又集结十万大军，其势力不可小觑啊，若姜泰兵败，后果……”萧圣说到这，眼神中露出了一丝忧虑。 鲁王心里很清楚，他苦笑着摇摇头：“姜泰确实是个大将，可堪重任，五万对阵十万，他竟然能够踏破敌军大营，当真难得，只是卞县依旧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他那点兵力想要踏破卞县，恐怕很难。” 鲁王说着话，已经把一颗棋子落下，而后又道：“洛阳那头，已经很久没有消息送来了，我很担心啊。” “担心什么？”萧圣望一眼鲁王，却不忘落下一枚棋子。 鲁王忽然拿起一枚黑子落下，大笑道：“呦，不好意思，舅舅，我赢了。” 把被吃掉的白子检出来后，鲁王才悠悠道：“如今在外的皇子，就我一人，而朝内的局势如此动荡，我担心，朱永昌这老狐狸会狗急跳墙，朝我们下手啊！” “他……应该不会吧。” “人心隔肚皮，当初任用姜泰，我们不也是利用他而已吗？如今趁着他羽翼未丰，先剪掉它一只翅膀，让他张长记性才好，只是，洛阳那头，不得不防，一旦豫州军真的跨境侵略，我们南线没有防御，后果不堪设想，另外，我已经修书一封，让人送到九江郡，责令宋迪即刻起兵，带着五万精锐来鲁国，如果他没有异心的话，估计这会已经在路上了。” 鲁王发书九江郡，他竟然一点也不知道，萧圣心中不满燃起一丝担忧：“宋迪此人，我们还不了解，何况，他是敌是友还有待核实，这么匆忙让他进入鲁地，是不是草率了点？” “时不我待，舅舅，如今天下汹汹，朱永昌最忌惮的，无非就是我鲁国，那些路匪军，那些独立的诸侯，藩镇，小割据，小军阀，毕竟有实无名，难成气候，如果我们不加紧步伐的话，迟早要受制于人，所以，我等不起了。”鲁王幽幽一叹，把棋盘上的棋子一个一个捡回到石碗里。 萧圣见鲁王如此说，他不由皱了皱眉，提醒道：“北广王可不是小势力，洛阳最大的威胁，未必是我们鲁国，只要挑起他们之间的争端，也许，我们还会有更多的时间。” “哪有那么容易啊，舅舅。” “事在人为。”萧圣还在坚持。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鲁王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态。 “我听说，姜泰带着绥固，已经在返回的路上了，这一次他敢孤身回都，说明他的心思，还是在殿下这边的，而且，徐州之争不可忽略，我们还需要姜泰拉拢姜桓呢，殿下若是明日见到姜泰，万不可逼得太紧，以免发生变故。”萧圣也跟着拾捡棋子。 “哼，姜泰这头喂不饱的狼，谁知道他这次回都，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也许，就是咱们断他的钱粮，他着急了，也好，许久不见，本殿倒是要看看，他姜泰翅膀已经多硬了！”鲁王把棋盘向前一推，而后又问：“还有，沛军如今据守卞县，一时间难以攻克，我想把姜泰的军队调回来，有些军权，我们该抓也得抓，免得像上次一样，绥固去调兵，竟然连自己都被扣押了，我们没有军权，实在是太危险了。” “眼下还不是时候吧？这个时候闹内讧，人心离散，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萧圣小心提醒道。 “我已有妙策，舅舅只管等着看好戏吧。”鲁王狞笑一声，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时候不早了，本殿回宫了，姜泰那边有什么消息，舅舅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一定。”萧圣起身相送，两个人慢悠悠向着府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