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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月亮公主与佐苔神汤

    江淼先小心翼翼地把四本书递给站在大缸外面的奶奶,然后手脚并用地从缸里爬出。出了缸,她就躺在满地的青稞上,哎哟哎哟的叫个不停,一会儿喊腰疼,一会儿喊胳膊疼,一会儿又喊:“不行啦,不行啦,我要累死了!水,水,我要喝水!”

    奶奶把四本线装书轻轻地放在一个麻包上,找来一碗水递给江淼,“年纪轻轻的,干这么点活就喊累!你还真娇气!”

    “我还娇气啊?我刚刚搬了一千斤的青稞呢,是一千斤呢!”江淼端着水碗反驳道。

    “行啦,行啦,赶紧喝水吧。你现在又不渴了?”

    江淼喝了水,又躺着休息了一会儿,这才起来,踩着青稞来到奶奶身边,指着麻包上的四本书问道:“这是什么书?谁的?”

    “这是医书,我丈夫的,后来传给了喀桑的mama。”

    “爷爷?喀桑的mama?”江淼有些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便问,“爷爷和喀桑mama都是医生吗?”

    奶奶叹了一口气,慢慢讲起这四本医书的来历和喀桑mama的身世——

    喀桑mama叫崔淑花,汉人,老家是四川的。二十年前,崔淑花响应国家号召来香格里拉支边,在镇医院当医生。她医术好,心地善良,经常骑着马到各地寻医问诊,无论谁有病,也无论你有钱没钱,能否出得起医药费,她都尽心尽力地给予治疗。当时,香格里拉还没有开发旅游项目,名字也不叫香格里拉,而叫中甸。中甸的经济很落后,生活十分艰苦,医院的设备和资金也很短缺,常常是明明知道病人得了什么病,却偏偏拿不出药来。

    崔淑花怕耽误了病情,再把小病养成大病可就麻烦了,便自己上山采药。她家是祖传中医,到她这里虽然没落了,却也学了不少医药知识;所以,她懂得如何采药,如何熬药,还真是救了不少人呢。被她救治过的那些人们,见她医术高明,心地善良,人又长得漂亮,脸蛋洁净靓丽,还泛着月牙白的光芒,便都亲切地叫她“中甸菩萨”。

    她说,“菩萨”之名我可承受不起,何况“中甸菩萨”也不好听啊!她知道“中甸”是月光的意思,就让人们叫她“月姑娘”。得她救治的人们又嫌“姑娘”两字有怠慢之意,哪里肯依?几番争执、几番商议之后,人们一致决定叫她“月亮公主”。“月亮公主”这个名字,平和中正,也蛮好听的。她不再拒绝,很妩媚地笑了笑,就算答应了。

    此后,月亮公主的足迹就遍布以中甸为中心的方圆上百里的地区,得她帮助和救治的人不计其数,喀桑的爷爷也曾得她救治。一时间,月亮公主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以至于人们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会说:“去找月亮公主!”仿佛她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

    五年后的一天,月亮公主独自一人上山采药,一个不小心,跌入山谷,昏迷不省人事。这里的环境极为恶劣,慢说山谷中常有野兽出没,光是夜间的寒冷也会把人冻死,何况她还受了很重的伤呢?幸好,喀桑爸爸打猎经过山谷,看到了受伤的月亮公主,将她背回家中,悉心调养。

    喀桑的爷爷粗通医术,月亮公主又只是皮rou伤,治疗起来并不费事,外加喀桑家人全都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她的身体也就很快康复了。只是走路时左腿有些跛,可能是伤势过重留下了后遗症。

    喀桑奶奶见如此漂亮的月亮公主变成了拐子,又是心疼又是惋惜,便催促喀桑爷爷炼制佐苔神汤。她知道喀桑爷爷年轻时,曾跟他爹翻越喜马拉雅山脉,去尼泊尔求医访药,历经三年磨难,终于学来了佐苔神汤的制作方法,并带回四大本汉文医书。

    据说,这套医书是中古时期月亮国王亲自编写的,月亮国就在今日云南的昆明附近。书中记载了很多奇异方剂的制配方法,因而书名《月王秘笈》。在这本秘笈中,佐苔神汤最为著名,据说能起死回生,化腐朽为神奇,但熬制方法奇特,甚至有些残酷。所以,喀桑爷爷此药的熬制方法秘而不宣,就连那四大本汉文医书也被他藏在收储青稞的大缸里面。

    喀桑爷爷娶了喀桑奶奶之后,曾非常骄傲地说,他学会了佐苔神汤的熬制方法。但是,喀桑奶奶却从未见他熬过,更不曾见他给人使用。于是,奶奶就以为他只是吹牛说着玩的,便不予理会。然而当月亮公主受伤之后,特别是得知她的美好形象即将受损之后,奶奶便顾不了许多,十分无情地揭开了那道被他遮掩了很久的神秘面纱。

    “你说什么?让我熬制佐苔神汤!”喀桑爷爷像被人揭了伤疤一般,痛苦地惊叫了起来。

    “对呀,我就是让你熬制佐苔神汤!”奶奶盯着老头子的眼睛,毫不示弱地说,“你不是说你会吗?”

    “这……这……”喀桑爷爷吭吭唧唧,神情尴尬,羞红满面。

    “这么这?”喀桑奶奶不依不饶,“你是不是不会啊?!”

    “不懂就不要胡说!”喀桑爷爷不耐烦地摆了一下手,“佐苔神汤既是神汤,岂可随随便便熬制?”

    “我不懂?”喀桑奶奶满脸不屑地“哼!”了一声,问,“是我不懂,还是你不会?恐怕你只会吹牛吧!”

    “吹牛?”喀桑爷爷气得脸色红又白,白了又红,“你嫁给我这么长时间,几时见我吹过牛?”

    “几时?天天!每时每刻!”喀桑奶奶情绪激烈地吼道,“谁跟我说,结婚以后就举家搬到中甸去,让我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谁跟我说,要让我孩子成群,牛羊满地,再用上五六个佣人,让我养尊处优,不必辛苦劳作?谁跟我说,要带我去尼泊尔和印度转转,去见识见识异国风光,如果喜欢还可以留在那里不必回来?啊,这些都是谁说的?你说了这么多,又过去了这么长时间,那样变成现实了?你这不是吹牛,是什么?”

    “你、你、你……”老头子气得喘不上气来,一张脸就变成了紫茄子。“你……不可理喻!胡搅蛮缠!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不可理喻!”

    “你少给我拽词!”喀桑奶奶的用意不在于难为老头子,而在于逼他给月亮公主治疗腿伤。“你要证明自己没有吹牛也行,那就把月亮公主的脚伤治好吧!”

    “你知道汤药怎么熬制吗?你知道熬制汤药需要什么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逼我?!”喀桑爷爷怒吼着,眼睛通红,目光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尽的忧伤。

    “我当然不知道!”喀桑奶奶理直气壮地说,“你不是知道吗,你不是会吗,干嘛问我?”

    “你……”老头子忽地站起身,恨恨地说,“你不要后悔!”

    “后悔?我为什么后悔?嘁!”奶奶真的不明白佐苔神汤如何熬制,便满不在乎地白了老头子一眼。

    从这次争吵之后,老头子不再说话,跟谁都不说,即便是自己的儿子或月亮公主与他说话,他也是扭头就走。一连几天,他要么在家独坐,闷头想事;要么就外出采药,一去就是一整天,直到深更半夜才背着一筐草药回来。

    五天后,他突然开口讲话,但只对喀桑奶奶说了一段:

    “我去后坡熬药了,不要打搅我!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去!儿子和月亮公主也不许去!三天之后,记着,是三天,我要是还没回来,你们就过去,把熬好汤药装在陶罐里。记住,一定要记住,我说的是陶罐,不是别的东西!听到了没有?”

    “你熬你的药,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才懒得去呢!”奶奶还在生老头子的气。

    老头子用充满爱怜的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老婆子,又长叹了一声,这才带着一大堆东西去后坡熬药。奶奶只当他出远门打猎了,根本就没当回事,照常过着自己的日子。卡桑爸爸和月亮公主倒是问过几次,也表示要去后坡看看,却被奶奶阻止了:“不要去!那倔老头子会生气的。”

    三天后,看看太阳已经落山,还不见老头子回来,奶奶这才想起老头子临走时说过的话,便让卡桑爸爸拿着陶罐去后坡看看。

    “我也去。”月亮公主欢叫着跟在卡桑爸爸的身后,一同去往后坡。

    两个小时后,月亮公主满面泪痕地回来了,后面跟着怀抱着陶罐的喀桑爸爸。正端着碗吃糌粑的奶奶,见两人满目凄伤,失魂落魄,不禁紧张起来,问道:“怎么啦?那个倔老头呢?他怎么不回来?”

    “他……他……”月亮公主说不下去了,突然捂住嘴巴痛哭起来。

    “我阿爸他……他……死了。”卡桑爸爸低声说。

    “啊——”

    奶奶双眼忽然变黑,一头栽在地上。盛着糌粑的粗瓷碗摔在石头上,裂成无数碎片,糌粑便撒了一地。

    事后奶奶才知道,月亮公主和卡桑爸爸赶到后坡时,喀桑爷爷倒卧在熬制汤药的坩埚旁边,一只胳膊脱去了袖子,手腕处用猎刀划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伤口的血液已经凝固,爷爷的脸色白得就像一张纸。可奇怪的是,草地之上并没有看到一丝丝的血迹。

    “伯伯把他身体中的血都放入汤药里了!”月亮公主说,“他的血,很可能就是熬制佐苔神汤的药引子。伯伯是怕我们阻拦他放血,所以才故意不让我们去看他的。他、他、他为了治好我的腿伤,放尽了自己的血!他是为我而死的啊!”说罢,捂头痛哭。

    奶奶没有哭,反倒腰板挺直地站起身,仰头望天:“老头子,你是好样的!你没有吹牛,从来没有!我跟着你很幸福,真的很幸福!我满足了!我为你感到骄傲!好样的老头子,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等我到了那边,还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