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决战之巅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暗下来，明明还未及黄昏，雾蒙蒙的天看起来已经像是即将入夜。 龙泉山中海拔高，水汽也大，盛夏正是急雨风暴频繁的季节，翻滚的浓郁云层已经预示着，一场暴雨不多时就要降临。 龙泉寺殿门黑压压近三百人，却满场鸦雀无声，没有人说话。 一代游侠欧天启，一生跌宕，乐善好施过，肆虐残杀过，由意气风发到癫狂，再到隐忍不发，最终以性命赎罪，于此画下句号。 康昀莘直视于他，不知怎的，跋扈的眼神里竟然有些怜悯。 他低低地叹息，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你本是无辜的，也罢……这世上又有谁不无辜呢？” 轻尘却听到了。 她回过头，脸色发白:“拜你所赐。” 康昀莘抬起头，望入她如深潭一般乌黑的眸，似乎要说什么。 然而没轮到他开口，薛楚涵站定在他面前，身体堪堪遮挡住康昀莘望向轻尘的视线。 康昀莘神色漠然地回过头。 薛楚涵淡淡道：“在下薛楚涵，楼主武功高明，不知在下有无资格比试一场？” 康昀莘眯起眼睛，望向薛楚涵神气内敛，冷静如深海一样的神情。 他扬起唇角，并不说话。 两人对峙着，两双眼眸于半空中交织，眼底的暗芒汹涌，旁人在静默里胆战心惊地瞧着，只觉得他们的目光有如实质，在空气中噼里啪啦地闪起火光。 天色越来越暗，黑云压城，四周起风了，两人宽广的外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旁人只看到两个人僵持，大多数人并不清楚的是，他们从眼神交接的那一瞬间已经开始交手。 习武之人讲究的不仅仅是技巧和招数，那都是道行短浅之人流于表面的花招，凡是在武功上有所造诣的，都将深刻理解到武术上“造势”才是根本。两个人比武，若在气势之上有一星半点的欠缺，或者迫于对方强大气场有丝毫闪躲，这场比试的结果是毋庸置疑的。 虽然薛楚涵经大败残魔仇归，获得弦月玉玦后在东山周府寿宴上大放异彩，加上随后多次打发多方人马对玉玦的sao扰都已经显示出充足的实力，但在没有看见过薛楚涵交手的旁人看来，比起被传得玄乎，三十招内重伤青联帮帮主，五十招内了结仇归性命的缥雾迷楼楼主，薛楚涵不论阅历还是声望，似乎都还太年轻了。 除了少部分人，群雄紧张地望着，都觉得这比试如同送死，生怕下一个重伤被抛飞的就是薛楚涵。 康昀莘首次正面打量薛楚涵，长时间的沉默并没有让薛楚涵感到压力和难堪，他依旧云淡风轻站着，唯有眼底毕露的锋芒和绝不退缩的神光，揭示出他的意志。 康昀莘终于笑了，他道：“当然，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慢着，”轻尘忽然开口，站到两人中间，眼睛却是望向康昀莘。 她冷声道：“师出无名，没有条件的比试毫无意义。我们以一百五十招为限，你可接受？” 康昀莘只瞧着她冷嘲又倨傲的神情，答非所问道：“我喜欢你不驯服的眼睛。” 轻尘不屑道：“只因眼前站着的人是你。” 康昀莘不由失笑：“呵，倒是坦白得有趣。” 说罢，康昀莘正色朝薛楚涵开口：“输者无条件离开龙泉寺，不得插手对方任何举措。过程中若有伤亡，与人无尤。” 傍晚阴凉的山风呼呼地吹，灰黑的云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似乎就要倾覆整个大地，偶有电光撕破云层，瞬间又消失在无尽的乌云里。 四周的人不由屏息。 终于，第一道闪电霹雳在山头闪现，炸开在龙泉寺正门不远处的一座土坡上，传来轰隆震动声的同时，众人讶然回头，对峙中的两人如同两道闪电朝对方射去。 康昀莘的徽宏剑闪着寒光削来。 薛楚涵脸色一凛，抽出西夷剑横架去挡。 康昀莘剑如游龙，玄铁竟如活物一般扭曲着溯流而上，剑光呼啸而去。 薛楚涵不歪不倚，坚如磐石，双脚伫立如山峦，手中剑光翻飞，上戳，斜拉，直劈，蓝芒闪烁简直要晃花眼，只听得“呯呯呯”三声寸步不移，便将对方来势汹汹消解。 康昀莘似乎只是试探，见此并不意外。他嘴角扬起一笑，狭长的眉眼说不尽的风流，口中赞叹一声：“好剑！” 话音未落，新招式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欺至薛楚涵身前。 众人惊呼，那速度真的是快，像是闪电一般，连rou眼都来不及捕捉，只觉得微风一动，眼前的两人已经杀得难舍难分。 薛楚涵一身清俊的普蓝衣衫，康昀莘洁白如云翳的身影，完全融入剑光之中，除了偶尔双剑交错的“冰凌”声，几乎无从分辨是谁与谁，更别说能数出两人已经交手到第几招了。 轻尘在外围焦心地望着，偶尔与对面的钟灏交换一个见机行事的眼色。 她从来不是什么名门正派，更不须遵守甚么江湖道义，一旦薛楚涵有任何闪失，她必定出手。 六十七，六十八，六十九…… 四周寂静无声，到这时除了闪烁的剑芒以外，两人攻守得当，杀得难分彼此。 人人怀着各式心情围在一旁，屏住呼吸盯着。 忽然蓝白色衣摆须臾分离，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钟灏大喝一声“趴下！”率先就往地面伏倒。 轻尘看到确实苗头不对，迅速后空翻退后三丈。 这时康昀莘和薛楚涵犹如混沌天地中霹雳而出的两颗陨石，由半空炸开落到地面，激起砂石纷飞。 四泄的劲气挟泥石激荡射出，误伤了包围圈以内来不及反应的群雄，一时哀嚎声四起。 轻尘远远望着，薛楚涵脸色略微发白，一看便知遇到了出道以来史上最强的劲敌，交架得有些吃力。 而康昀莘亦讨不了好处，激烈的打斗之中虽步伐依旧沉稳，但发髻已有些微散乱，怕是哪怕再看得起薛楚涵，仍发觉自己低估了对方的实力。 那边灵空大师与宁空大师一边紧盯战况，一边禁不住惊叹：“自二十年前同道真人与驱魔人一战以后，再无机会目睹如此莫测的交手！” 他们犹在惊讶，薛楚涵与康昀莘早已再次飞身跃起，酣战得难舍难分。 两道身影翻身至众人头顶，随着剑光四射的激战声，往龙泉寺大门外的竹林掠去。 轻尘神色深重，提剑就要追去。 坤甸一把泣血的玄铁剑横架在轻尘面前，神色亦是肃穆，明摆着不允轻尘前去援手。 轻尘冷哼一声，不屑道：“就凭你？” 语罢绯红剑折戟而出，剑身随微风摇曳，狡如灵狐，以极妙的角度向坤甸刺去。 坤甸大惊，一时犹如被万千rou眼不可见的丝线束缚，cao纵着自己往剑尖抛去，如此玄妙又诡异的招式，哪怕以他的修为，仍让他不由心底大骇，只得中途撤招，翻身退后。 轻尘知道坤甸是个难缠的主儿，若不是莆一开局就使出浑身解数给他个下马威，怕是要被他拖得抽不开身。 那边薛楚涵与康昀莘身影上下翻飞，旋风汹涌，狂卷而起。竹枝碎叶随风暴高速旋转，薄如刀锋，寻常人不得近身。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 只见薛楚涵剑随身走，西夷剑炸开阵阵蓝芒，如白日轰顶，直教人睁眼欲盲。 轻尘连忙以袖掩面，待光芒褪去，睁眼再看，康昀莘剑刃密密麻麻，似蛛网抽丝，势要将薛楚涵缠死在阵法之中。 他们两人果真是杠上了，而且明眼人也都瞧出来了，薛楚涵从首次迎战康昀莘的揣测，试探，亦步亦趋，酣战到现在已成为势均力敌的较量。 轻尘于一旁观摩，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欣喜：薛楚涵似乎在与康昀莘的实战之中，将《战神图录》的心法融会贯通，剑由心发，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毫无纰漏。是因为康昀莘，若不是有这样强大的对手，薛楚涵自身的潜力必然需要更长时间才能揣摩到位。 而围观的人才没轻尘那般看得仔细，远远看着两人激战半晌，只觉得仿佛两团魅影在眼前飘忽闪动，压根瞧不出什么门路来，只得暗暗叫好。 另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冷眼看着，却是惊惧大于赞叹。 如果说原本江湖年轻一代只有一个缥雾迷楼楼主，康昀莘的武功修为足以大杀四方，傲然于武林群雄之上，而现在…… 在傲慢狂暴如猛虎的康昀莘旁边，多了一个沉着冷峻，不紧不慢打量着对手伺机发起进攻的，如猎豹一般的薛楚涵—— 围观群雄百味交集，此次比试不仅仅只为了解龙泉寺之围，而更多的是目睹了一颗武林新星冉冉升起，此役之后，江湖势力又将被改写。 一百四十八，一百四十九…… 康昀莘与薛楚涵你来我往，两人眉头紧蹙，眸中寒光四溢，紧盯对方，恍然不知身外的议论和哗然。 “停！” 轻尘娇喝一声，正要上前去拦。 杀得难舍难分的两人剑刃交击，发出刺耳的撞击声，一簇火光爆裂开来，整片竹林上方瞬间被点燃。 众人惊呼。 两道身影应声分开，从大火中射出，投往地面。 “子贤！” “楼主！” 围观的双方立即往两边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