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不可说
薛楚涵一脸错愕地望着轻尘，正邪势不两立，自己与她便是处于敌我鲜明的状况之下，眼睁睁看着她被围攻，却想救也救不得。 愕然之间轻尘手势缓了半分，一道剑光已削至眼前，黄芒一闪让轻尘缓过神来，迅速闪身躲避。 那个人曾经救过她，给过她一束清清净净的白色山茶花；也是那个人，让她心情复杂难辨，犹豫难安。 而他就站在敌阵中。 她和他，是需要决一生死的敌对关系呵。 虽然已有准备，这样早的直接对抗确实在她意料之外，却也让她毫无退路，想要脱身，除了全力进攻，她再也没有第二个选择。 轻尘紧紧抿着唇，凝住心神避免胡思乱想的更多，下手快而狠，仰身后退间砍翻四五人，飞身脱离包围，跃至半空下落时稳稳踩在一枝竹枝梢上。 薛楚涵仰头望着她，轻尘也神色复杂地回望过去，酸涩瞬间溢满喉头。 轻尘朝他不着声色地摇一摇头，眼里神情中全是造化弄人的无奈。 他满脸为难，也不管其他人在场，嘴唇颤抖着张开想要唤她：“尘……” 不可！ 不可让人知道他们之间哪怕一丝一毫的牵连。 第一时间闪入脑海的便是这个想法。 轻尘眼前迅速里闪现起方才刑场上那对苦命鸳鸯的凄切面容，又记起当日林全安的话： “你是什么身份你自然会比我清楚，但是我们薛家是江湖上有名的武学世家,名门正派！少主不介意，不代表薛家庄上上下下的人没有芥蒂，本来你在这儿养伤的消息就需要对外封锁，若是一个不小心泄露出去，我们就会落得个‘包庇邪教弟子’的口实，甚至会被误以为与邪教同流合污受尽他人轻贱鄙视！为了你这样的人，我们薛家庄这百余年来积累的威名还要不要了？！” 不能。 她怎么能够让他背负起这样不忠不义的罪名呢？ 为了她这样的人，她这样一个轻贱如尘的女子？ 轻尘心思转动间便已娇笑出口，轻蔑道：“传说武林各派信诺侠义，却不想也如那些卑劣的市井草民这般无耻，以强凌弱。” “对付你们这些无恶不作的妖女，何须讲究江湖道义！”一人怒声回应道，引得其余数人同声应和，迅速将薛楚涵的声音淹没下去。 地上躺着的负伤者早已被抬走，他们人人痛苦**，鲜血淌了满地，更是加剧了其余人的愤怒，众人怒气冲冲地望着轻尘，恨不得将她拆皮剥骨吞入肚内。 那边合欢早已体力透支，失手被擒。 一人抓住合欢朝人群喊道：“除掉一个邪教妖女，以后便少一分危害！” “对，杀掉她！” “不要留着祸害武林！” “就是，就是！” 一时间人声鼎沸，对轻尘欲抓不得的愤怒统统发泄在被抓住的年纪不大的孩子身上。 合欢被点了xue，小小的身子被怒火中烧的人提来摆去，黑色的瞳孔默默淌着泪，只一叠声唤着轻尘：“大jiejie……” 轻尘怒极，满脸寒如冰霜，衣袖裙摆无风飘动，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杀气。 她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胆敢伤我的人，就该事先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 语音刚落，人已飞身来到抓住合欢那的人面前。 比人更快的是手中闪着寒光的剑，因为急切想要救回合欢摆脱纠缠，于是下手也不再留情，每次皆是必杀招数，力图数招之内杀敌取胜。 不过片刻，已有四五人或死或重伤被甩到地上。 薛楚涵从未见过轻尘这样狠辣的神情和杀招，抓住那个孩子怕是真正触发了她的杀意，薛楚涵不由得暗暗担心。 直至今日他仍旧相信残杀王家三百余人的凶手不会是轻尘，只是其余的人一旦先入为主地认定她便是灭门夺宝的主谋，便怎样也说服不了改变他们的看法。而这样无休止的相互伤害只会不断加深彼此的间阂，导致误会愈发难解。 他必须阻止她。 轻尘杀得眼红，毫不留情的手势招招致命。 越来越多的人负伤倒下，轻尘挥剑攻向那个抓住合欢的青联帮帮主许之擎。 这人身手不俗，招招都封住了自己的去势，使得她的进攻处处受阻，然而天衡大法本来源于西域，中土的武林人士并不熟悉，况且轻尘将天衡大法的口诀运功方式运用到剑法上,尤其显得刁钻辛辣，难以架招。 苦战一百一多个回合他已经处于下风，轻尘抓住防守出现缝隙之际全力进攻。 这时一个普蓝色的身影在眼前闪身而过，截下了她的必杀招数。 仓促间遭逢敌手轻尘两面受敌，连头也无暇转去细看，只好凭着直觉腾空侧翻挥手朝来人便是一剑。 又要提防着另一方本该处于下风却开始迅猛的反攻，难以架招之下，无意将脆弱极易受伤的空门袒露在剑光之中。 那人本该有机会重伤她，而他的剑锋却有意无意偏了一个弧度，让轻尘堪堪避过剑锋，而那人却因为那稍微倾斜的让步导致防卫不当,被轻尘迅速回身，一剑刺进右胁。 轻尘愣住了。 普蓝色的身影轰然坠地，被他从轻尘剑下救出的许之擎扑过去，焦急喊道:“薛贤侄？快来人！” 轻尘落地后有一瞬间的晕眩，几乎要站立不稳。 她望着受伤躺在地上的薛楚涵，他用手抚着的伤口冉冉地涌出猩红的颜色，而她手中沾着他血的剑尖也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淌血。 是她亲手伤害了他。 那血太刺眼，几乎要眩花了她的眼，让她动弹不得。 薛楚涵忍着痛眼神示意，让轻尘迅速离开，而她却只是木然地站着，头脑一片空白，连眼神都失去了焦距。 奋力挣出禁锢的合欢扑到轻尘面前，见她呆呆的样子异于平常，只好使劲摇着她，来自外界的震动让轻尘恢复了神智。 大部分人呼喊着围攻上来，其余的纷纷围上前去查看他的伤势，只有她，必须远远地站着。 因为她对他来说，每一次的靠近都不亚于一次更深的伤害。 轻尘木然呆站着，仿佛连将要欺到身前的刀剑都视而不见，这时蒿荇领着一干人等飞速前来援手，又伤了几个冲锋在前的人，才将他们汹涌杀来的怒气打消，迫使他们退回去。 合欢用力扯着轻尘飞身跃入竹林，回头间隔着重重的人影，与他的目光遥遥相望，彼此都是那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明明灭灭，直至被完全阻隔。 来到薛楚涵等人落脚的客栈时已是暮色四合，那一轮炎日像是燃尽了所有的热力，只余一抹苟延残喘的殷红悬挂在上空。周遭的云被映得红亮，一行雁阵从天际斜斜飞过，不久便消失在一片挺拔直立在远处的树影里。 阵阵凉风吹来，轻尘静立在高墙外，绯红轻纱飘飘扬起，一头未做过多修饰的青丝在风中散漫飞舞，几乎要蒙住了她的视线。 耳边忽地传来两人由远而近的脚步声，轻尘未做多想，纵身一跃，无声无息地稳稳落在院内一棵树树梢上，那叶子宽大繁密，树影婆娑，将她的身影隐藏得极好。 两个穿麻布衣薛家弟子模样的男子从树下经过，似在小声说着什么。轻尘定下心神，仔细聆听。那两个走开数丈以外的人的话语一字不漏地落入她耳中。 一人的声音略略有些粗哑：“怎的少主这次会受伤？当时不是还有数位高手在场？难不成对手真的如此厉害？连少主都……” 另一人答道：“听说是那嫱妫派的人，那帮妖女定是用了什么卑鄙不入流的邪道妖术镇住了少主，否则少主怎会失手？” “虽说练武之人难免有个皮损rou伤的，可是我跟了少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少主伤得这样重。”那人颇为忧虑地看了一眼手中端着的清洗伤口替换下来的暗红色血水。 另一人沉重地叹了口气。 两人渐渐走得远了。 轻尘静静地听着，右手无意识地收紧，涂了鲜红丹蔻的指甲深嵌入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印记，丝毫不觉得痛。 她抬起眼眸，天边那轮红日不知何时下坠了许多，天色愈发昏暗了。直视那已不再灼人的红颜色，彤彤的余光映在她乌黑的瞳孔里，一点一点地陷没入地平线。 随着最后一丝光亮湮灭，黑夜终于完全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