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折梅
太阳正烈。 阳光透过窗格,斜落在凌乱的木房里。 梅姑扎着袖子,露出两截皓雪似的玉臂,右手持着一管狼毫懒散的在窗前木案绢上写画着,那雪丝绢上,几点艳得刺眼的红梅绽放着,左上角留白处,一行清瘦的行书一泻而下:“梅,清高孤傲,不屑于暖春开放,不与群花争媚于众……” 写到这里,梅姑忽然苦笑一声。 “不与群花争媚,不与她人邀宠……真难呀!”梅姑看了一眼窗外,“三柱香了,他回来已经三个时辰了,酒宴结束也已经三柱香了,他竟然还没来看我,难道真的一点旧情都不念了么?还是娶了新媳妇,怕我缠他,惹得新媳妇不快,便想就此和我断绝关系。” 啪! 一滴泪花掉落纸上。 “我并不是爱上他,不会缠着他,只是偶尔给他做点吃的,我并不想做他媳妇啊!他怕我做甚么?”梅姑喃喃着,神色有些黯然,“我不爱他,真的,我不会爱上他的,可为什么,听他娶了道侣,我这心里这么失落?难道我也想做他道侣?” “做这么一头家生公猪的道侣?我梅姑没这么贱吧?” “我是梅,清高孤傲,孤芳独赏,万花不开,寒冬腊月于高山雪地悄然怒发的梅……” 梅姑放下狼毫,脸上有着伪装的坚毅。 咚!咚! 脚步声楼下响起。 “是他么?他来了么?”梅姑心一下子怦怦跳起来,她忙整理衣冠,蒸干泪痕,持笔端坐于桌前。 “梅姑!”声音响起。 梅姑身体一颤,那是朱大呆的声音。 “是朱兄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梅姑没有回头,只是装作喜悦的说道。 “回来很久了,先是和大伙喝了会酒,后来一直和媳妇儿在房中缠绵。”朱大呆说着笑吟吟的走到梅姑身旁,打量着她,心里不由一紧,比起七年前,梅姑憔悴多了。 “媳……媳妇儿。”梅姑脸色微白,讪讪笑道,“是嫂子吧,朱兄都娶道侣了。” 看着梅姑强作欢颜,朱大呆心中不由一痛,不过还是笑道:“梅姑啊,还记得我们先前的约定么,说我得了奖回来,你给我做……” 梅姑手微微一颤,连笑着站起来,说道:“朱兄,我现在就去替你做……” “做什么。”朱大呆笑嘻嘻的,“你可是说好了,我得奖,你就给我做媳妇的,可不能说话不算话。”梅姑眼睛一下瞪圆,而后脸一下红了,朱大呆趁机一把抓住梅姑的手。 来之前,朱大呆就想好了,梅姑是属于那种特害羞,对付她,有时必须强硬点,主动点,不能在太意她的挣扎。 “你干什么?”梅姑吓得连挣扎起来,想甩开朱大呆的手,“你放手……” “干嘛放手。”朱大呆在女人面前耍无赖早已炉火纯青了,自然不会放,“我抓我媳妇儿的手,为什么要放?” “我不是你媳妇。”梅姑急道。朱大呆却是极强硬的道:“我说是,就是!”梅姑更是又羞又急,一边抽手,一边跺脚道:“你怎么不要脸!”朱大呆笑了起来,说道:“不要脸总比不要梅姑好,你再反抗,我就不止拉你的手,还抱你的腰了。”这话吓得梅姑不敢再挣扎,只好红着脸任他抓着手,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以前朱大呆可没这么牵过她的手。 可这第一次,却是……梅姑一时乱如麻。 “梅姑,你瘦多了,下巴都尖了,眼睛都瘦肿了。”朱大呆打量着梅姑,梅姑是那种清丽修长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本来就显瘦,若是太瘦了,瘦成梅姑现在这样,那就带着种病态,仿佛红楼里的林meimei一样,怪让人心疼的。 梅姑心里一酸,兀自强硬的嘀咕道:“眼睛只有哭肿的,哪有瘦肿的?” “哦,原来是哭肿的,为哪个混蛋哭?是不是为情郎,为我朱大呆?”朱大呆调笑了几句,忽然正色起来,轻轻一叹说道:“梅姑,你知道么,我现在很后悔!” “后悔?”梅姑瞥了朱大呆一眼,朱大呆又拿奖,又娶娇妻,可谓是春风得意,有什么可后悔的? 朱大呆饱含深情的看着梅姑,说道:“我后悔,为什么做事老拖拖拉拉的,为什么不在犀元会之前,就顺着自己心意,向你求婚,娶你回家。”梅姑手微微一颤,低下头,轻声说道:“人家未必愿意嫁给你哩!” “是啊,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朱大呆轻声说道,“而且我身体也没发育成熟,所以就想拖一拖,早知如此,我当时便是跪着求,天天烧香拜菩萨,割腕自杀,也要把你求回家。”梅姑低着头不说话了,朱大呆紧紧握了一下梅姑的小手,坚定的道:“梅姑,做我道侣吧!” 这话一出,梅姑脸一下就整个红透了,她神情又是欢喜,又是羞涩忐忑。 朱大呆有些紧张,梅姑喜欢自己是毋庸置疑的,可臧乌羽的存在,按修行界惯例,梅姑即便爱自己爱得死去活来,也不可能轻易答应的。 梅姑的欢喜持续了片刻,渐渐冷了下来,而后黯然一摇头,说道:“不行。” “为什么?”朱大呆皱着眉。 “只能说,我们有缘无份吧。”梅姑低着头说道。 “你爱上别人了?”朱大呆沉声道。 “不是!”梅姑摇着头,而后说道,“朱兄,你别问了,梅姑不是那么恬不知耻的人。” “什么恬不知耻,难道你瞧不起我家猪身份?”朱大呆硬逼道。梅姑连摇头,说道:“我没有瞧不起你家猪身份,我只是……只是有嫂子照顾你,我不想扰乱你们的生活。” “乌羽那里,你不用在意,她已经同意了我们的事。”朱大呆说道。 “她不在意,可我在意。”梅姑道。 “为什么?”朱大呆追问。 梅姑苦笑一声没说话,只是视线落在雪梅图左上角,朱大呆顺着她视线看过去——‘梅,清高孤傲,不屑于暖春开放,不与群花争媚于众’一行清冽行书,凛然纸上,朱大呆顿时眉皱得更紧,想了想抓起一旁狼毫,在这字旁边写道: “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 没错,正是朱大呆前世,千古流传下来,最有名的一首咏梅词——陆游的《卜算子·咏梅》。 意境深远,韵律优美的诗词魅力无疑是巨大的,而千古名词的魅力更是巨大,梅姑虽然不懂朱大呆写这是何意思,可还是被吸引住了,不由自主的吟诵出口。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那一幕—— 那是日落黄昏时,荒凉的驿站之外,断桥旁,几朵梅花孤孤单单的绽放着,这梅花的内心是那么孤独烦愁,偏偏风和雨也来欺凌它! 可是,不管百花如何嫉妒,梅花根本就无意和它们一起争宠邀媚, 就算凋零,碾成尘埃,他依旧保持着他的清香,他内心依旧骄傲! …… 泪珠不知不觉中便沁出来了,梅姑喃喃着:“多美的句子呀,原来,你是懂我的心的,不然怎么可能写出如此美的句子,是啊,即便是碾成泥,化为尘,我也不会去和你的道侣争宠邀媚的,你就别再逼我了!”
可这时,朱大呆又提笔在下面写道:“雪虐风号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过时自会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 同样是陆游的名作,梅姑一愣,朱大呆又落笔了,还是诗,而后陆游、李清照、苏轼……一首又一首流传千古的咏梅诗词,流水一般落下。 梅姑瞪着纸上,一开始,还念念有词的吟诵,可吟了两首,便感觉不对劲了,这些诗词,极尽优美,一些诗词,艺术水准已经达到天人一般,这且不说,问题是这些写梅诗词,或说梅花清丽淡雅,或赞美超凡脱俗,又或者独领风sao……总之,每个主题都不同。 最后朱大呆落下的却是那首近现代最有名的咏梅词,——太祖的《卜算子·咏梅》: “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 看了这一首,再看第一首,两首意义完全相反,蓦然间梅姑明白朱大呆的意思。 “梅,未必就是寂寞凄凉,饱受推残的。”朱大呆盯着梅姑,咄咄逼人道,“梅姑,你要‘只有香如故’的梅,还是做‘她在丛中笑’的梅?” 梅姑愣愣看了一会这些咏梅诗词,凄凉一笑,说道:“你别说了,我不会改变主意的,这无关梅花,只是我不能和……和其他女人一起……”梅姑使劲摇头。 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凡间很平常,可修行者中能找到几个? 七仙姑是逼不得已,而且和朱大呆,只是地下关系,只有她们和朱大呆自己知道,道容师太是一心想着脱离开朱大呆。 头痛,朱大呆想不到梅姑这么倔,这么难以说服,不过,也更加感觉到了臧乌羽的大度和体贴。 “你走吧,我们不可能的。”梅姑甩着朱大呆拉住自己的手,“要不,我们可以做兄妹。” “不行!”朱大呆想不出怎么劝说,干脆蛮霸的拉着梅姑往怀里带,同时猛的一把将她拦腰抱住,梅姑也是成年后第一次被男人抱住,不由急得死命挣扎,哭叫道:“你放开,放手,不要这样……”朱大呆蛮横的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说道:“你不答应也得答应,让你做我二房,这是酒宴上众兄弟逼我答应的,你结拜大哥王浑,更是当着乌羽的面,大吼大叫着逼我表态,现在我同意,你大哥同意,大伙同意,哪里还由得了你作主!” “可是,可是……”梅姑还是不同意,朱大呆一瞪眼,道:“你再叽叽歪歪的,不丛了老子,小心我用绝招,直接拔了你裤子打屁股!” 梅姑还真怕朱大呆会这么做,连停下挣扎,红着脸都埋到胸脯里去了。朱大呆问道:“这下答应了。”梅姑轻‘嗯’了一声,朱大呆又道:“答应做我二房了?”梅姑再次‘嗯’了一声,声如蚊呐道:“王大哥,还有大伙都同意,我梅姑若还不实趣,以后大家岂不是都得疏远我,所以只能答应了。” 说完这话,梅姑只觉得脸蛋臊得厉害,自己……自己居然真的答应了这坏蛋的非礼请求,以后要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共侍他这头坏猪。 可心里,为何没有一丁点后悔,反而满是偷偷的窃喜。 “别怪我用强,我只是不想你‘孤芳自赏独自愁’,我要你在我的世界里开心的‘笑’。” 抱着窝在怀里的梅姑,朱大呆意气风发的吐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