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山雨欲来
第二天早上，李晓开车先送母亲回厂区医院，然后又回到区政府大院。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还没坐下喘口气，手机就来了电话。 接通后一个女人标准的普通话响在耳边：“李晓先生吗？你好！我是合众基金的席美娟。” 李晓不知她的意图，只能客气地应答：“席总，你好！有什么事吗？” 席美娟不由撇撇嘴，是你想借钱好不好：“李先生，昨天见面没有详谈，你就告辞了，手机也关机了，我好不容易才打通了你的手机，你今天有空吗？我想和你再谈谈借款的事。” 席美娟主动联系，反而让李晓误会了。昨天听到四倍利率的高息，李晓心里生气了，这和抢钱有什么区别！今天对方又打电话过来，还是高额利息作怪罢了。 他的语气就带上了嘲讽：“席总，你们的钱太烫手，我不敢借啊！再说我已经回到山城，今天还有事情要忙，不方便去省城和你见面。” 席美娟不由气苦，好像我要向你去借钱似的，好牛啊！昨天一言不合就起身告辞，还关了手机，今天自己还热脸贴上冷屁股了，反正也要去山城实地看看，这口气只能忍了：“李先生，我们做生意的，高要低还，一切都好商量嘛！既然你不方便过来，那今天我过去好了，你不会不欢迎吧！” “那……怎么会。” 李晓听事情可以商量，还是没报多大的希望。商量！能和银行利率一样么？他昨天被那过分的四倍利率给刺激了，既然对方要来那就来吧。毕竟，她也是S大出来的，和老师也有点关系，拒绝了也不好。 “席总大驾愿意光临山城，我当然欢迎了。只是山城可不比省城，条件艰苦，我怕怠慢了您啊！” 李晓话中的调侃之意很明显，听到了只觉得刺耳。席美娟在省城也是成功人士，作为一个出众的女人，什么人物没见过。在李晓这儿却连连吃瘪，主动低头人家还不领情，她也被激起了好胜心，咬牙冷笑：“我今天就来山城，你等着就是了。” 李晓挂了电话，摇摇头，也没放在心上。夹起手包，出了办公室走向四楼会议室。今早要开政府常务会，还是扩大到相关部局的大会，许多事要他来作说明，然后再定下来。 李晓走进会议室，除了马区长和常务副区长庞明星，其它副区长和相关部局都已在座。李晓眼睛扫了一圈，区办刘副主任和部局的领导都站起身问好，其它三个副区长装作没看到，连点头招呼也欠奉。 李晓微微一笑，毫不在意。昔日的部下咸鱼翻身成了上司，谁都会有点情绪。李晓的铭牌在会议桌右首第一位，刘副主任过来替他拉开椅子，李晓一言不发，只是点点头就坐下，眼观鼻鼻观心，盯着桌面。 随后，马区长和庞明星说笑着一起走了进来。庞常务在李晓对面坐下，马区长在主位上坐下，一眼扫过会议室，咳嗽一声：“好，人都到齐了，现在开会。这次会议是区委常委会开过以后，对执行常委会决议中出现的问题，集中研究解决。下面先由明星同志就出现的问题，做一下说明。” 马区长话音一落，庞明星就接过话头：“好!那我就说一说。现在，常委会过后，区委区政府出了九个公告，成立了相应的领导机构，工作也初步展开了。新的举措是为了加快发展东城经济，这无可厚非。但是，在施行过程中也和现实情况不相符合。主要就是新机构抽调了各个单位的人马，造成原单位人员紧缺，工作难以开展，这应该怎么解决？” 李晓皱起眉头，这位马建国的铁杆不会就这点水平，应该还有下文吧。果然，庞明星喝了一茶，又开口了：“常委会我也参加了，新的举措主要是李晓同志提出的，各个领导小组的人选也是李晓同志力主建议的。说实话，这么多的新举措，想达到什么目标？为什么这样做？我也是不太明白。如此大的动作，必然要大笔资金来支撑，我分管财政，区里的家底我最清楚，我们区根本没有钱，这钱从哪里来？财政局贺局长今天也列席会议，大家还是先听他汇报一下区里的家底吧。” 外围会议席上，一个戴近视眼镜的胖子站起来，他就是财政局长贺志军。马区长和李晓相视一眼，也皱起眉头。 “各位领导，我简要汇报一下区财政收入和支出情况。我们区财政去年各种收入十五个亿不到，全年支出近二十三亿，亏空要近八个亿之多。而上级转移支付不到五个亿，有近四个亿的资金是挪借的，今年必须还上，否则要出乱子。本月库存资金不到三个亿，四月份工资因为新政策，财政缺口有五千万左右，所以现在还没有支付，我的汇报完了，请领导指示。” 李晓吃了一惊，东城区财政连五月份都支撑不下来？他看向马区长，马区长苦涩地点点头。李晓看看对面，庞明星幸灾乐祸地盯着李晓，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马区长声音低沉了许多：“明星同志，你还有什么问题没有？”看对方摇头，他有转向其他副区长的位置：“其他同志还有什么问题，也请说说。” 原来分管工业和招商的副区长张伟，看了李晓一眼：“我来说说，现在我在南区工业园区挂了副组长，按照常委会决议，下梁镇和南面的三个乡镇要整合，南区的丘陵也要平整。整合的土地要空出二十几个平方公里，这还不算平整丘陵后多出来的。这么大的面积，自然是要建工业园，这符合土地政策吗？可我们去那里招这么多的工厂，万一招不到，花这么大的代价，岂不是抛荒了。” “我也来说两句吧。”一个柔气的声音响起，唯一的女副区长卫娟也冒了出来。她原来分管的文教没有了，只剩下卫生局、环卫局和园林局，这不是让心比天高的卫娟同志去扫大街。 “常委会做出什么决议，我执行就是了。只是拆迁组和工业组马上要有动作了，城区和郊区将是一片工地，环卫和园林工作量相应地要加大，现有的人手和设备根本不够，人员怎么解决，资金从那里来？机关现在实际涨了收入，我分管的两个局工人编制多，他们收入怎么办？我也为难，但为了工作，我只能今天提出来，请大家想办法解决。” 明知道区财政困难，她口气看似柔和，下手却不轻，专门往要害处捅刀子。李晓暗暗叹口气，都不简单啊！所有的发言其实都是冲着自己来的。你不是要折腾吗？我们没有办法解决，看你李晓怎么办？几位政府当家人，一起发难，除去本身的纠葛，这背后隐隐约约也有马建国的影子。 这可不是好兆头，如果不把这股歪风刹下去，今后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马区长是什么态度，会不会继续支持自己？李晓抬头看向马区长。 马区长实际也失了主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李晓摊子铺得这么大，启动资金还没有着落，招商会不会成功？马建国会不会从省城突然杀回来，到时自己还能执掌东城吗？他犹豫不决的毛病又犯了。紧皱起眉头，环视会场：“谁还有问题？现在都可以说出来，我们都来想办法，我相信会解决的，常委会的决议必须无条件的执行，这是底线。” 马区长的表态有点软弱，对方的反击如此明显，他一句保住底线就行了。李晓只能赤膊上阵，也不管不准抽烟的禁令，点上一支烟，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喝起茶来，一脸的平静。 庞明星的眼角不由抽了一下，这位东城新贵有什么底牌，他心里也有点怕。能从纪委审查中平安脱身，还不降反升，把马建国逼到省城坐冷板凳，这样的人能简单了！ 李晓借喝茶的机会，扫视会场的人，直到所有的人都注视过来，咚地一声，他把茶杯重重地墩在桌上，目光平视着窗外，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在下梁当镇长时，我很少来政府大院。为什么呢？一是我资格不够，在这里说句话也没人听；二来这个大院里的暮气太重，难免让我想起臧克家的一句诗：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会场的人都露出震惊地神色，这是炮轰谁呢？马区长不解地看向李晓，不知他为何气愤成这样。 “没有办法，我只能在下梁折腾，好在结果不错，搞出了年产值过五十亿的明星镇。和当年的下梁镇相比，东城条件也算不差了，可为什么短短的几年，昔日的山城经济第一就沦落到全市倒数第二，和山区南岭县每年叫劲，大家没觉得脸皮发烧吗？” 会场的人大都低下了头，不由深深思索起来。 “不自夸地说，我李晓发展经济还有点办法，在东城大小也算个能人。可我辛苦的结果是什么，打压排挤，甚至是陷害，逼得我不得不两次辞职，在东城连立足之地也没有。好在组织和马区长尽力挽留，下梁的百姓让我没法一走了之，那我就留下来。人在世上走一遭，总得留点什么，为了东城的百姓我就得做点什么。” 李晓说着，眼泪缺不由流了下来。刘副主任两年来一直跟着他，对他了解很深，看着悲凉的李晓，眼圈也红了。 马区长不由站起来：“李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