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通天之途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失去的。 也许，我心中珍藏了太多太宝贵的东西，舍不得失去…… ………… 凛冽的阳光刺得双眼发疼，虽然头脑依旧昏昏沉沉，但仍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挡住直透眼皮的强光，但脖颈处的一阵阵酸痛却引得他不禁呻吟出声。 “陈哥哥，你终于醒了！”这是，小雪的声音？ “嗯……我在，哪儿……这是，怎么了……”他轻轻喘着气，好不容易才张开口，断断续续的，勉强挤出了这句话。 一双手臂奋力的将他扶了起来，“我们已经离开大兴城几十里了，前边就是渭水，韩老将军和任将军正在寻找渡船。”朦胧中，听见小雪如是说道。 韩老将军？还有任将军？那不是宇文太师的手下吗？ 明显被这两个名称刺激到了，陈靖仇顾不得浑身酸软乏力，用尽全力从于小雪身边挣开，睁眼看时，白发的小姑娘半掩着嘴，神色忧愁地注视着自己，眼中充满了哀伤。看到这些，他心中禁不住升起一阵伤感，还有不忍，微微偏过头，沉声问道：“小雪……是你，救了我吗？” 得到的回答出乎了他的意料，于小雪黯然摇头：“太师大人只是打晕了你，拓跋jiejie现在也安然无恙，只是还没醒转罢了。”犹豫了片刻，她说道：“其实，陈哥哥，宇文太师本就没想过要杀害你和拓跋jiejie，所有的事情都是误会，你们都误解了太师大人！” “误会？”即便脾气再好，陈靖仇也是忍不住一阵冷笑，牙关紧咬，哼道：“难道说万灵血阵也是误会吗？小雪，你敢否认宇文拓没想过要杀掉那三十六万无辜百姓吗？你敢否认宇文拓就没有利用‘九五之阵’问鼎天下的野心吗？” “陈哥哥，连你也不相信小雪了吗……”于小雪含泪垂首，轻轻地说道：“陈哥哥，你知道小雪为什么会背叛大家，投奔宇文太师吗？”不待陈靖仇说话，她又继续道：“其实，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九五之阵’，更别说得‘九五之阵’可得天下的谣传了……” 被于小雪的爆料震惊的陈靖仇不禁握紧了拳头，颤声道：“小雪，你说的，可是真的？” 点了点头，小雪说道：“神州大地自远古起，便流传着十大神器的传说，它们分别是东皇钟、轩辕剑、盘古斧、炼妖壶、昊天塔、伏羲琴、神农鼎、昆仑镜、崆峒印、女娲石，它们并不能组成什么‘九五之阵’，实际上，十大神器只能组合成两个阵法。前五样钟剑斧壶塔可以组成‘虚空之阵’，用以将施术人传送至天界；后五样琴鼎镜印石，则可以组成另一大法阵——‘失却之阵’，而失却之阵又分为五种：以伏羲琴为阵眼，能cao纵人心；以神农鼎为阵眼，能炼化仙药；以昆仑镜为阵眼，能穿越时间；以崆峒印为阵眼，能不老不死……”说罢，她顿了顿，才继续道，“以女娲石为阵眼，能够重生结界。” “可是，这又和宇文拓的目的有什么关系呢？照你所说的，他大可以用那个‘失却之阵’令自己长生不老，或者干脆cao纵整个神州大地的人心，这样的话，他自然就能毫不费力的取得天下霸权！”陈靖仇自是不会轻易相信于小雪的诸般说辞，恼怒的反驳道。 “陈哥哥，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太师大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谋求制霸天下的。”小雪缓缓摇着头，低声呢喃道：“陈哥哥，你知道为什么它会叫‘失却之阵’吗？” 陈靖仇不屑的轻哼一声，不过还是顺着她的话问道：“为什么？” “顾名思义，‘失却之阵’……但凡使用了它的人，都会‘失却’……”于小雪悲伤的低下了头，“不管是谁，只要发动了‘失却之阵’，那个人都会在阵法的作用下失去他心中最宝贵的记忆，遗忘掉他心中最的迫切的愿望，从此，再也不能记起……”她抬起头，对着陈靖仇，凄楚地一笑，“所以，不管是我，还是宇文大人，我们都不会对那所谓的涿鹿天下有一分半点的念想，因为，我们，注定永远也不能使用这‘失却之阵’……” “你……”陈靖仇愣愣地看着于小雪悲楚的面庞，忍不住伸出手，却最终硬生生的抑制了安慰她的念头。 “就是那日在利人市晕倒后，我终于记起了从前的所有事情，也终于知道了，原来，宇文太师正是十大神器中昆仑镜的转世之身。”于小雪略略偏着脑袋，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着：“而我，却是女娲石的转世。身为布设‘失却之阵’的必要器物，我们，又怎能亲身使用它呢？”说着，她对陈靖仇灿然一笑。 “小雪……”陈靖仇终究还是做不到如他们自己所说的绝情断义，他一把抓住小雪的手，“为什么你当时不告诉我们？你知道的啊，我们那么信任你，只要你说出来，我们一定会相信你的！可你为什么要不声不响的投奔宇文拓啊！” “我也想告诉陈哥哥和拓跋jiejie啊！”于小雪抑制不住内心的悲苦，泪水从眼角顺着洁白的面颊无声的划落尘埃，“可是，可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如果我那时告诉了你们真想，那就会害了你们，独孤郡主一定不会放任我们离开，一定会寻机除掉大家，所以，小雪才不得不不辞而别，本想等几天后再暗中联系你和拓跋jiejie的，但是，没想到独孤郡主的报复来得这么快，她立刻就要来了圣旨，逼迫宇文太师交出收集到的几样神器……” “独孤郡主，独孤郡主……小雪，你知道独孤郡主为何要这样做吗！”他忽然想起了那天拓跋玉儿所说的话，虽然他们接受了郡主的帮助，郡主也在各方面不遗余力的支持他们，但拓跋玉儿却对其怀着一丝戒心，总觉得对方有所图谋，只是一时找不到证据证明，现在听于小雪一再说起独孤郡主，他的心里立即升起一股危机感。 于小雪轻轻抹去面颊的泪痕，说道：“陈哥哥，你先安静的听我为你讲一个故事，听完后，你就知道为何宇文太师要收集十大神器了。” “上古时代，盘古大神开天辟地，神州自此大地诞生，女娲娘娘创造了世间生灵，人类妖魔，大家都生活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大地上。可是，这尘世间却并不像神灵们想的那样太平，人类妖魔间为了各自的生存，相互征伐，无数的岁月过去了，神州大地生灵涂炭，而且，当时，神州面临的不仅是内乱，还有更加强大的外患——由大魔王撒旦率领的西方魔界。” “无奈之下，大神们利用十大神器不下了‘神州九天结界’，用以保护神州大地，才勉强阻拦住了西方魔界侵略的步伐。” “可是，来自西方的忧患却没有因此而解除。” “每隔千年左右，当天空中一颗名为‘赤贯’的流星划过之时，便是‘神州九天结界’最为薄弱之际，在那个时候，西方魔界便会蠢蠢欲动。数千年前，古巴蜀国便是毁灭于来自西方魔界的强横力量——‘黑火’之下，而为了彻底毁灭‘黑火’，炼妖壶的守护者，壶中仙……他老人家已经溘然长逝。而这一次，又是一个千年的轮回，两个月前，我们在天狗蚀日时看到的那一颗红色的流星，就是妖星赤贯了……” 于小雪忽然紧紧握住了陈靖仇的双手：“陈哥哥，接下来，无论我说什么，你千万别激动，也千万别发火。” “小雪，无论你说什么，我保证不发火。”陈靖仇已经被前边小雪所言的那些事情震惊得无以复加，他知道自己的传国之宝炼妖壶是上古神器之一，但怎么也没想到，炼妖壶曾经竟会有一位守护者，而那位守护者已是在对抗魔界的战斗中牺牲了。 那么，西方魔界，究竟会有多么强大呢？强大得连神器都无法阻止？ 也不理会陈靖仇翻腾的心绪，小雪接着道：“这一次，西方魔界为了确保入侵神州的行动万无一失，特地派遣了一位撒旦魔王的得力属下亲自前往神州大地，由于结界的存在，那位魔将不能以本体进入，只能选择夺舍转世，潜伏于此，伺机行动。而那位魔将的身份，就是……”她咬咬牙，沉声道，“独孤郡主。” 陈靖仇的双瞳猛然圆睁，瞳孔紧缩，拉住小雪玉手的双掌也不由越握越紧，直到看到小雪因为疼痛皱起了秀眉才懊恼的放松开来。 “其实，真正的独孤郡主早在出生不久便夭折了，现在的郡主只是那位女魔将借以隐藏本体的的外在身份而已。由于十大神器中有几样已经遗失，无法找到，所以，她便借机向宇文太师建议使用另一种替代之法，也即是‘巴别之路’——用通天塔代替昊天塔，用天狗蚀日代替盘古斧，用大地六芒星代替东皇钟，用万灵血珠……代替炼妖壶，最后，在以轩辕剑为中心，在第二次天狗蚀日时，将宇文太师传送至天界，重新修复破损的九天结界。” “可实际上，‘巴别之路’只会加快结界的破损速度，加速西方魔界的降临，如果不是别无他法，宇文太师又岂会选择这种丧尽天良的方法？” “所以，我才不敢告诉陈哥哥和拓跋jiejie事情的真相，以你们的性子绝对掩饰不住自己心里的想法，必然被独孤郡主看穿，那样的话，不仅你们会有危险，宇文太师的大计也会受到不可逆转的不利影响，说不定还会就此功亏一篑。”说完，于小雪直视着陈靖仇的双眼，恳求着说道：“陈哥哥，求你一定要答应小雪，不要再记恨宇文太师了，也许他是做过许多伤天害理的事，但是，他是对大隋忠心耿耿，是为了保护大隋的江山。现在，他为了保护神州万千百姓，不得已叛逃了大隋……所以，小雪求求你，请你一定要配合太师的行动，将几样神器交给太师大人，只有那样，神州百姓才能有一线生机！” 苦涩，钻心的苦涩，这边是现今陈靖仇唯一的感受。 是的，自己从心里痛恨宇文拓，恨他于自己尚在襁褓中时就杀害了自己的父母；恨他血腥无情的镇压了所有的叛乱，不管叛乱是缘何因由；恨他为了自己能成为皇帝，不惜布下灭绝人性的万灵血阵，谋害三十六万百姓性命；恨他…… 以前，总是嫌师傅他老人家整天唠叨着复国复国，嫌他是个固执的老头，而现在，在这份积压了许多年的仇恨终于伴随炽烈的怒火爆发之时，内心的坚执反而轰然倒塌。最终，自己才发现，原来，一切都不过是个谎言，都不够是独孤郡主为了误导他们而编排的一幕闹剧，可怜自己等人竟然还乖乖的跳进了她设下的圈套里，为她拼死拼活，数次拦截宇文太师的属下，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哪一次不是千钧一发？ 原来，愚蠢的自己才是那个最固执的人，才是那个最看不开的人。 “痴儿……”一直宽大的手掌温柔地抚摩着自己的头颅，长声叹息着。 “师傅……”陈靖仇蓦然回首，却看见师父陈辅正站在身边，慈爱的注视着自己，十多年来，他很少见过师傅露出这般神情，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所有的事情，慕容姑娘和桓远之先生都告诉为师了，阿仇，到现在，难道你还没想明白吗？”陈辅俯视着他，虽然他的目光如此的慈祥，但陈靖仇却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莫非，连为了复兴陈国数十年如一日的师傅也放弃了毕生的梦想了吗？ 那我呢？那些坚执的仇恨呢？我又该怎么办呢？ “方才，为师和宇文太师谈了谈，为师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复兴陈国虽然重要，可若是神州大地都化为魔界焦土，陈国复兴起来又有何用？”陈辅柔声开导着自己的徒儿，他看得出，陈靖仇非常犹豫，一边是故国之恨，一边是神州百姓，尽管孰轻孰重一眼可知，可是，对他来说，却是一道难迈的坎，一旦选择了后者，就意味着十多年来的坚持，十多年来的信念，统统都化作流水，随风而逝，所有的仇，所有的恨，全都一并消解。 看了看目透期望的于小雪，又看了看面色慈爱的师傅，陈靖仇知道，该是自己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如果，宇文拓敢用神器做出对神州百姓不利之事，我即使万死，也不会放过他。”他紧握着拳头，双臂上青筋迸现，他浑身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话语间隐约可以听到轻微的牙齿撞击声。 ………… “这里，就是通天塔了吗……” 昂首仰望，螺旋状的高塔耸入云端，云遮雾绕，不可逼视。在它的面前，任博只觉得自己变成了站立在巨人身边的一个侏儒，渺小，轻微。 一路走来，不时能看到卧倒在地的死尸，有一些已经僵硬，而有一些则仍淌着鲜血，各色的身份，胡人、隋军、乱民、江湖中人……不一而足。 尽管各人之间少言寡语，但在于小雪和陈辅的劝说下，陈靖仇似乎已经放下了对宇文拓，还有对自己的仇恨，尽管拓跋玉儿仍是以敌意的目光扫视着自己等人，尽管陈辅老师傅从不会主动与自己一方交谈，于小雪的协调第一次显得如此的无力，原本相互敌对的两方人，能够相安无事的聚在一块，已经是一个天大的奇迹了。 前路未知，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活下来，直到最后。 “太师大人，看前边！”任博高兴的看到，道路的正前方，就在那修葺一新的通往通天塔的官道上，那三个跨坐于马背上的模糊人影。 冷淡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些微的笑容，虽然没说出口，但任博猜得到，宇文拓的心里，必定也是欣慰的。 这就是我们费尽千辛万苦寻找的的终点了。 我很开心，在这最后的时刻，仍然有大家相伴。 直到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