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千年敬你一杯酒(超大更)
夕阳余晖下,有一位少年牵马前行,挺拔的身形却是显得有些孤单落寞。 身旁,还有一位佩刀的白发老人缓缓走着。 夏离低头,脸色黯然,走在路上一言不发。 白发刀客稍稍落后一个身位,眼皮抬了抬,看着前面一言不发的少年,其实白发刀客心中明白,这个小狐狸看似没心没肺,做起事来都会权衡利弊,算计一番得失,但他其实很重感情。虽说夏离总爱喜欢耍些小聪明,喜欢在交易时将自己利益最大化不愿吃亏,但是在西州之地时,这傻小子为了自己,明知道是必死之局也要去救他。足足二十个一品高手,有几人境界更是高他不止一筹,白发刀客可以不在乎,他有这样的底气可以孤身一人赴约,但这最喜欢精打细算的傻小子却是什么都不说,为了他这个还不到几月的师傅,被拦路的观星剑客打到吐血,几近油尽灯枯。若不是白发刀客出手,夏离能不能活下来还很难说。这傻小子就是这样的人,看上去没心没肺,但却是最重感情,为了别人可以心甘情愿地付出。也不知道这是愚昧还是值得赞颂。 白发刀客挑了挑眉,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他这个徒弟的皮囊的确是很好,桃花眸子最惹女人喜欢爱怜,有点像曾经的自己,一头白发,一把魔刀,让天下无论男女,都被他的风流所倾倒。 但是唯独不像他的一面,就是这小子多情,更重情。 “小子,不舍得你就去追回别人,哪有这样婆婆mama。” “矫情。” 白发刀客嘶哑说了一声,却破天荒没有骂他,只是微微叹息。 夏离勒住马绳,微微放慢了脚步,嘴角有些苦涩。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萧瑟荒凉,那一身红衣早已消失不见。 夏离叹息一声,苦笑道: “纳兰告诉我,清霜不想拖累我,所以求她带她回去练武,我想拦也没有资格去拦。” “纳兰有句话说地很对,你可以幼稚,但是不能连累身边的人为你送命。” “那女娃资质不错。”,白发刀客敲了敲刀鞘,“我曾经问过她想不想习武,她说想,但是我教不了她。” 夏离脸色疑惑,白发刀客瞥了夏离一眼,嘶哑道:“收徒资质根骨很重要,但是“对眼”却是更加重要,合不合适才是最珍贵的。我的路子那娃娃不适合走,向来刀都是霸道,便如男子刚猛凶悍,你教她的袖中刀却是让她走上比较阴柔的路线,而且她性子本就柔软,除了稀疏平常的指点,给不了太深的东西。而且她的路子有点特别,我很难教她真正有用的东西。” 白发刀客摇了摇头,沙声道:“顿悟这一说法,并非限制在佛门之中,寻常儒释道三教中人因为走的路子和我们这些武夫不一样,对于天地感悟都是比我们要深刻许多,能够在某日顿悟飞升是极为平常的。但有些人生来就是大道,不需要悟,也能成道。” “例如那位白发魔帝。” “生来就是大道?” 夏离神色一愣,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向来普通人或是练武之人,做事都循序渐进,正如白发刀客所说吃饭要一口口吃,练武也是一步步往上走的。有万中无一的天才悟性很高,但惟独没有听过生来就是大道这样的想法。夏离也没有见过,若本身是道,又何必修道,只要平稳地成长那便是圆满。 白发刀客神色淡漠,沙声道:“虽然我入世时间很短,但是见过了太多太多的人,不乏有像你这样有自身特色的天才,但惟独让我记忆最深的是那位西域魔帝。他是唯一一位生来就是大道的人,这个世间我只见过他一人,一人便是大道。” 或是想起了曾经的这位对手,白发刀客脸上也难以掩盖有些起伏。即便是四十年过去,他也无法忘记曾经的黯然一战。 白发刀客叹息一声:“这个天下只能有一位第一,而他也是唯一一个生来本就是大道的人。” “何谓生来大道,有两种情况。一是转世记忆恢复,前世大道重新归拢在身,一朝风雨再搅动今生。第二本是天生大道之人,这样的人不需要像我们这般普通之人要去握刀练武,只求感悟,只要感悟够了,道自然来,武力自然巅峰。这样的人天生便是高人一等,或是说这片天地宠幸之人。生来是道的人可以说是天才的顶端。” 夏离脸色恍然,明白白发刀客想要说什么。生来大道的人不需要修炼,但却在成长之后拥有强地可以媲美武道巅峰之人的实力。 “即便是生来大道,但白发魔帝的实力是实打实地修炼回来的,悟道是一回事,练武也一回事,白发魔帝是将这两件事做到极致的人,你别想着这些人会好逸恶劳,就等着成长得到大道。越是这样的人越能明白大道得来不易,修炼越是刻苦。天才泯然众人这种事根本不会出现在这样的人身上。” 白发刀客淡漠说道,“所以在我眼中即便你成长多快也依旧还是欠缺许多。见过太多太多的人,你小子再出彩也见怪不怪了。” 夏离点头又是轻轻摇头,笑了声:“走出了自家门后,才发现世界上很大,强者天才很多,自己也就那么回事,但一定要比较的话,可以说我比他们都不怕死比他们更能吃苦。” 夏离蹲在地下,摘了一颗小花,轻轻摇晃,笑着道:“以前武评榜曾经为我点评了一句话:“天下最有潜质的君王”。在家门时,我不以为意,以为我偏居的地方就是天地,我和武评榜上的人也不会相差多少。直到走了出来,才知道有些人很强,比我有悟性比我有资质,但是即便这样我从来都不会觉得我会输给他们,他们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我不怕死,我比他他们都狠。算上来我已经是死了好几次的人了,但我依旧可以对自己很狠,我图谋的东西很大,我要成就圆满,我要亲手宰掉那位仙人,这种事换作以前谁敢去说?连想都不敢想,现在的我走到这里,愈发知道性命的珍贵,但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依旧还是报仇,亲手拿回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以前会情愿用性命来换,但是现在不会了,也没有那样蠢。只想一步一步地爬上去,也不知道需要多久的时间,但是就想往上爬。” “就好像一个小人物一个蝼蚁那样,对生活总怀着憧憬和希望,即便事与愿违,也会一直爬上去。” 白发刀客睁开双眼,低头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玩花的小子,这小子除了重感情之外,他最看重的便是他的韧性。夏离可以说是一条不咬人的疯狗,但一张嘴就是死死地咬住不放。这种人很极端,可以拥有很大的成就,也可以沦落成一个极其普通的人。夏离很有韧性,无论做什么事,只要认定了便会义无反顾,一如数十年前的自己那样,只要握起了手中的刀,便是一路往前,即便身前有一位天下第一的白发魔帝,他也不会退缩。 即便到了四十年之后,白发刀客知道或许再也没有机会赢过那位白发魔帝,但他始终还是会和魔帝一战。 很大程度上,夏离很对他的口味,走地都是这种极端霸道的路线,所以他的刀法适合他走,他也适合当他的衣钵传人。 曾经那位教他练刀的人却是一位性格柔和,不温不火的男人,出刀却是霸道无双。 平淡时,如清溪小河。凶悍时,却像惊涛骇浪。 白发刀客师傅的脾性和他的武道是两个很大的极端。 他无法评论他师傅是个怎么样的人,但是他明白真正的天下第一刀,是他师傅。直到现在,或是说二十五年前之前,巅峰时期的白发刀客,圆满之境的他依旧觉得和他的师傅有一道无法忽视的鸿沟,其实白发刀客并不觉得一品四境,圆满便是终点。师傅曾经说过,他的师傅比他还要强上一个档次。突然间,白发刀客有些怀念这个整天念叨讲道理的男人了,他不明白一个温柔的男人为什么出刀时却是霸道无双。他的刀法也很大程度上被他师傅影响,但是他的性子和他师傅却是两层水火。 说实话,白发刀客的师傅即便实力比他要高,白发刀客也不觉得他对手中刀的感悟会比他师傅要弱。 刀道一途虽说受他师傅影响颇大,但白发刀客认为自己的性子比他师傅更适合继承这一种开山劈水的霸道刀路。 而再到如今的夏离,三代师徒,白发刀客虽然不说,但他依旧觉得夏离有可能会超越他,成为真正的一位无双刀客。 以刀来证大圆满,天地唯此一刀,这小子还是有点希望的。 “这个世界除了天生大道之人,还有一种大道之人,这种人就像佛门中人所讲的转生之人,这样的人也不是没有,以后遇到了你就明白了。两种大道之人都是武道一途最强大的对手,这些人对你而言便是大山,想要登顶,你就要翻过这些大山。” “所以小子,别丢我的人。” 白发刀客淡漠说了声,缓缓朝前走去。 夏离站起身来,嘿嘿笑道:“哪能啊,天下第一刀,丢谁也不能丢师傅您的脸啊。” 白发刀客走在前面,嘴角扯了扯,目光却是望向远方。 无尽远方中,西域之地。 白发魔帝在那等他。生死一战,即将不远。 ---------------- 幽都鬼城。 这座百万冤魂千年不得散的荒寂鬼城,依旧是这般阴森可怕。没有一人敢踏入这座城门大开,里面或是埋藏无数珍宝秘籍的空城。 即便是那高高在上的武道强者,也无一人会找不自在,去做超度百万冤魂这样的蠢事。 如今那一位在天地山证得圆满的高僧已经成为圣僧,入了圆满之后,圣僧才发现睁开双眼吗,看见的远比先前的他要深刻太多。愈到高位,他才知道当初春秋大帝说的这番话究竟是多么刺骨的事实。本就是儒释道三教中人,对于天地之间的感应远比寻常习武之人要灵敏地多。曾经在夜游境界的他便是知道众生之苦,但命数命理一事,他了解地并不多。他只明白每一人都有轨迹可言,有些人生来便是为前世罪孽赎罪,而他就是想去解救这些身在悲苦漩涡中挣扎的世人。 但到了圆满之后,以他如今的心境如今的目光再看这片天地时,已经不仅仅是注重在某一个点,某一人身上了。释门之人信因果,信命数,但如今天下众生的因果命数却是纠缠混乱,看似百花齐放的气象下却是厄运横生。初入圆满的他勉强看到天下那如白丝朦胧的微弱气数一点点地向天上飘去,无论是王朝,或是武道之人,又或是普通人,每一个人身上都有气运,只是可大可小罢了。但现今这片天地每日每夜都被缓缓地汲取这些气数,谁也不能幸免。 焦急的他无能为力,即便是圆满之境,他也没有资格飞升,也上不了十万云空和这些仙人讲道理。 春秋大帝曾说过这些仙人就是逆臣贼党,篡取命数,为地只是和他想抗衡,以吞噬天下的气运来强大己身。 “可怜可恨。” 天地山的圣僧轻叹一声,转而一步跨出,一步便是数万里,直奔西域之地魔宫而去。 --------------- 荒废了千年的鬼城太安大殿前,有一位英俊的男子坐在了龙椅上,翻看着昔年的奏折。 这些rou眼不见的文本被他一页页翻过,突然手中奏折一行字勾起了他的回忆。 奏折上有一行刚劲秀美的小字: “天地一统,只为春秋大帝。” 这位过了千年,相貌依旧英俊的春秋大帝轻轻放下奏折,没来由地叹息一声。从未有人见过这位千古一帝如此失落的模样,春秋大帝看着天空,轻声呢喃: “李国师,即便寡人身为大帝,长存在这片天地之间,但我知道我欠你的实在是太多了。” “寡人真的不如你啊。” 春秋大帝看着纯金打造的御案,御案上有一只褪了色的狼毫,安静地放在一旁。 “当日你为我立下无数功劳,即便是开国将军,文官宰相也不能如你那般神威助我奠定天下。是你用占星卦卜之术,强行推演天地,让大周从无数诸侯国中崛起,再以无双姿态一路北下清理蛮夷,高歌猛进,助我统一天地。”
“春秋之时,我为大帝。任何人都知道春秋大帝无双威名,但是朕心中清楚地很,没有你,朕的江山断然不能如此安稳。朕数次涉险,都是你以心血之力强推天地,改变我命数,屡次救我于危难之间。即便是被反噬根本,你也没有任何怨言。” “那一年寡人最庆幸地就是遇到你这位国师,本来寡人武力基于天地便是巅峰,百家学识于寡人而言亦不过只是稀疏平常的事情罢了,只有你的命理推演卦象占卜之事,寡人连三分精髓也不能学得。但你依旧将所有心血倾盆授予寡人,无论是占星亦是推演,还是堪舆风水,还是命理命数,你都毫无保留教给寡人。你曾告诉我,寡人是你最看重的人,你算不上我的老师,因为寡人最终成就必定高于你,你没有资格当我老师。” “但是没有你这位尽心尽力的国师,寡人又能如何拔得头筹,自封大帝?” “你从未担心过会有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我曾笑言国师能力无双,即便是朕也都十分忌惮,若国师叛逃诸侯,那我天子之位必定拱手让人,何不等天地一统之后烹杀你这位功高震主的国师。你哈哈大笑,一巴掌拍我脑袋上,说我不敢,也不会。” “的确是这样啊。” 春秋大帝想起千年之来只有寥寥几人敢无视龙威,用手掌拍自己的头颅。但这些身边亲近之人,无一都没有落得好下场。春秋大帝神情落寞,叹息一声: “寡人命格太硬,身边的人都不能善终。放在旧时,也只是个被万人唾弃的妖孽,只有李国师你不以为意,呕心沥血地辅助寡人。直到最后你临终前还是为我做了一件逆天荒谬的事情。也是因为你,我才能苟活至今,而你的尸体却灰飞烟灭在天地之中,死无全尸。” “你说,寡人是不是淡薄无情?!” 春秋大帝自嘲一笑,站起身来,直飞大殿房檐之上。 这位千古一帝抬起袖袍,手中有一壶酒,他轻声道:“姓李的,寡人不能帮你做些什么,即便你临终归隐山林我连风光大葬都做不了,甚至还要连累你和我背负我无数骂名。” “千年之前,我是大帝,千年之后,大帝唯我,千年中,你我情同手足,多次救我于危难之间,今日是你的忌日,朕唯独这一点没有忘记,也不敢忘记。” “这一壶珍藏了千年的醇酒,朕敬你一杯!敬你为朕的春秋打下了无数战功,敬你为朕的天地做出无数贡献!” 春秋大帝袖袍一甩,酒壶飞上天地之中,砰然碎裂! 一阵醇香弥漫而至,成千上万缕冤魂呜咽抽泣,哭喊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霎时间,空荡的幽都鬼城中充斥着哀怨的凄苦声,春秋大帝望着脚下匍匐颤抖的子民,这些随他渡过千年的冤魂。 春秋大帝笑了笑,脸色落寞: “最后一杯。” “敬你以死为朕强改命数,让我在千年之后,依旧天下无双,唯我春秋!” 春秋大帝举起双手,衣袖无风飘摇。 刹那,从不见光明的幽都上空突然白茫茫一片,如一线潮蔓延开来。瞬间,整个幽都鬼城的上空都是电闪雷鸣,狂风怒啸。 万里无边的天际中,传来朗朗一声: “李国师,天地都应敬你一杯!” 话音如同奔雷炸落在整片天地,整片天地风起云涌,无论是天下东南,还是天下西北,还是十万云空上的洁白云雾,全都疯狂地涌动起来,滂沱大雨倾盆而落。 这个天地的每一处都是润泽起了绵绵细雨。 白发刀客抬起头来,望着落下的绵绵细雨,眯着双眼,神色凝重。 西域之地,直上云霄的魔宫大殿处,白发魔帝背负双手,脸庞尽是敬佩之情。 天地上中,大雨缓缓而落,浇灌枯萎的木林,圣僧双手合十,脸色慈悲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那一头潜伏在大恒幽湖伸出的蛟龙,长啸怒吼。 天地之上,十万云空之上,有数十位仙人跪拜在地,脸色惶恐发抖。 即便是这片天地之间的主宰,即便是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是大势,这些天上真仙如今无一不是跪拜臣服,脸色一如千年之前那般敬畏害怕。 他们的耳中有雷鸣轰落,那一声李国师,那一声再敬你一杯,让他们所有的气派尽失,所有跪在地上的仙人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天底下,站在幽都太安大殿房檐上的英俊少年哈哈大笑,张开双手,平淡道: “千年之后又如何?千年春秋,千万人只此寡人一帝。即便是天上真仙,也尽都匍匐于我脚下。” “李国师,你看到了吗?看到了这千年春秋的宏观气象了吗?!” “寡人的天下,你占三成,你占三成啊!” 春秋大帝张手一抓,那四散的酒水瞬间聚拢。 谁又敢说覆水难收?! 春秋大帝做了一个饮酒的姿势,聚拢而来的酒水更是倒入了嘴中,喉头中一片清甜。 春秋大帝擦了一把唇角,笑意畅快道: “国师李淳,接旨!” “国师待我千年如一,我亦视国师万中无一!” “千年之后,你依旧是朕的护国法师,国师李淳,朕封你为万世开国之师,春秋千年,你万人之上。你之抉择,便是朕之口谕。” 圣上口谕如滚滚惊雷炸落天上,仙人脸色苍白,匍匐颤抖。 春秋大帝笑意痛快,站在房檐上俯瞰天地。 天地孤城之中,有一中年男子,跪在大地,双手捧脸,泪流满面。 无数早已褪色发黄的铜钱掉落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