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交好慎落
看老太太醒完目,庄琂侍奉左右用茶。稍许后,各府太太们来请安,谈说些家府的事,老太太再问庄顼的事来,他人不好说话,秦氏理亏,也只听训。 老太太再问庄顼好些不曾,秦氏才敢说:“他是知错了。” 老太太半分面子不给留,道:“知错该去祠堂里头跪祖宗。你东府就不认得祖宗?” 秦氏不敢再说,庄瑚在旁满是担忧,庄玝是知道,于是,她代秦氏和庄瑚说道:“老太太忧心多了,赶明我们都有个什么其他,你还有精神气儿来管理?也忒偏心了些,就老顾着大哥哥这大哥哥那的。” 郡主朝庄玝咳一声,庄玝才退回去,老太太也不生气,笑道:“别人家的孩子都好好,你这孩子净不想好的去,一味想如你大哥哥一般,好在你是个女孩子家,是个男子,不知要坏到哪根骨头去了。” 郡主道:“老太太惯她,原该赏她一嘴巴尝尝才知道厉害的。” 这话原是笑话,也是训斥庄玝的无礼顽皮,到秦氏耳朵,是满满讽刺她的来。于是秦氏冷冷淡淡说:“我们府上大爷的不是,教坏弟弟meimei们。” 郡主听出几分的不平,很歉然,对秦氏垂下头脸。 曹氏一边道:“要我说,不是我们府上的爷们不听话,是外头的人个个歪心斜眼,对自个儿府里的孩子,我没个不放心的。老太太也不用这般寻大爷的不好,大爷也有好的,想当年,大爷大冬天雪地,给老太太偷来红箩炭呢!那是什么物儿啊,是宫里头的。” 老太太啐一口,道:“你还有脸提,二老爷托三老爷的福,得顺天府差遣,运这么些东西到西安门,你们就让大爷知道,幸好没惹出大事。不然,有你今日的。” 曹氏道:“不是说好的来么,论不好的,就没得话说了。媳妇儿替大爷不平,老太太也要记大爷的好不是。” 老太太是不待见曹氏,见她说得有理,此方不责怪她。只说:“既这么着,关也关了,错也认了,就放出来。别真又闹出病来,好叫三太太去找药儿。也不知道三太太这些年给你们东府贡献多少车的药了。” 老太太起先感觉秦氏对郡主有不平神色,才引到这话来。这话一箭三雕,一雕听从曹氏的话,让她心里舒服;二雕让秦氏舒服;三雕让秦氏时刻不要忘郡主的恩情。有意抬举郡主。 老太太用心良苦,多少因为庄琂是郡主府上的人。 秦氏经这么提醒,极其显得歉意,朝郡主颔首笑。 郡主道:“老太太又提这茬儿了,往日里我还说大太太呢,一家子骨rou不是。” 老太太道:“三太太作为思虑,我是没的说。” 立在旁的庄瑚道:“那这么说,大哥今日可给放了?” 老太太道:“你也是做娘的人,未必叫你太太把大爷关一辈子?有不心疼的?” 庄瑚笑了,朝秦氏递一个高兴的眼色,秦氏心里满是感激。 庄瑚道:“那……我替大哥谢老太太。” 老太太道:“与你有何干系?横竖错的是他。我听说了,那混账还当那多人的面说你。冲这儿,再关十日半个月不为过。” 庄瑚转眼见老太太维护起自己,眼睛立即湿润,只道:“大哥是您嫡长大孙子,日后我们府里都得靠他呢。老太太罚重了他,日后他可不认我这房meimei了。” 如此说,惹得众人笑话。 庄琂跟庄瑛、庄瑜一堆看着微笑;庄瑚跟太太们一堆笑着;姨太太们跟幺姨娘一堆陪衬,庄玝跟庄琻立一边撅起嘴瞪眼睛,没话,满是俏皮。 正这时,庄璞来请安,众人再说一会子话都散了。 走出寿中居,郡主一把拉住庄璞的手问:“你三弟弟呢?怎不见来给老太太请安?到他房里,也不见人,去了哪里?” 庄璞道:“问他复生和蓦阑去,我哪儿知道。” 复生和蓦阑是庄玳的贴身小厮跟丫头。 庄璞说完,跑开了。 其余太太姨娘、姑娘看郡主娘儿两说话,没搭腔,待庄璞走,各自也散去回府不提。 郡主回到西府,让玉屏去叫蓦阑过来问话,蓦阑回说庄玳跟复生去后头花园放风筝。郡主诧异,不合时节,又是大清早的,庄玳他怎胡弄这些玩法。 蓦阑吞吞吐吐说:“三爷把习学的书撕了,弄了一夜的风筝。” 郡主怒问:“都撕了什么书?” 蓦阑见郡主生气,不敢隐瞒,道:“是……《四书》。” 郡主更怒。蓦阑又道:“三爷说,洋人能漂洋过海来,我朝漂洋过海去的甚少,可见八股是牢笼,是关了人的,不如自然学科的好。” 郡主道:“哪个朝代奴才子民不研习?没有这些书,如何正身立影某前途?你们也不劝说劝说,整日唆使他胡来。” 蓦阑道:“我跟复生劝过了,二爷瞧见的。二爷还……还帮三爷……” 郡主气得不知道如何说法,只坐下深深喝一口茶。幸好庄琂领着三喜和慧缘来了,才稍稍开散郡主的气焰,那蓦阑才得抽身离开。 庄琂在外头听去些三三两两,知庄玳撕书的事。 这会子,庄琂拜了礼,安慰道:“太太这般为三哥哥的心思,他自然懂得。一时兴起也是有的,明日再寻来新书本就好了。” 郡主道:“你是不知道他,认了的事哪回能拉得住。我看他愿意跟你亲近,你得空帮我说他几句。” 庄琂应了,只不过她心里是赞赏庄玳的。在南边看到有很多富贵人家孩子都不兴习学这些书,独是京都这些王侯亲贵还保持着,不说这些书不好,换一换习他人之长,未见得是坏处。故对庄玳另眼相待,待他刮目相看几分。 郡主道:“昨晚玳儿从你那一处回来,气着不吃晚饭,想叫人去问你来着,想着晚了不好才没去,又怕担扰老太太。” 庒琂歉意道:“三哥哥原是和肃远贝子来坐坐,他不知太太留我用饭,我没回去,可能是等着不见人生气了。” 郡主道:“哪里有如此小气的爷们的。”对丫头宝珠道:“宝珠,去后头花园把他找回来。” 庒琂制止道:“太太……”怕因她刚才说的话而责怪庄玳。 宝珠正要去,郡主顿半分又示意不去。 庒琂道:“小事情,太太何必大早上生气。” 说着,庒琂拿出一个手绢包,打开,里面是老太太赏的那只镯子。 庒琂道:“这是老太太赏的,我觉得贵重,思前想后还是拿来给太太收着。” 郡主一看,推辞不要,说道:“傻丫头,老太太给的,你就好收着。” 庒琂道:“我想着,老太太是看在太太面子上才让我拿,理应是交给太太您。” 郡主见庄琂如此懂事,心里十分安慰,拉过她的手一改语气道:“儿啊,难得你懂事孝心。这啊,你留好,可不是谁人人都有的。” 庒琂见机,又进一步说:“所以,女儿不敢留。” 郡主正要继续说,庄玳跟复生从外头回来。 庄玳嬉笑而进,冲庄琂道:“meimei比我早了。”又给郡主请礼,道:“给太太请安。” 郡主白了庄玳一眼,故意问:“你二哥哥呢?” 庄玳道:“一大清早出去了。说去给老太太请安。” 郡主叹气,露出半分气恼,道:“你二哥哥都懂这理了,就你落后头。仔细老太太找你。”本想怒斥他撕书的事,转念不提,才把老太太抬出来说话。 庄玳故意道:“二哥哥现在是比我好了,太太高兴才是。我听四儿说,二哥哥连日去了场子里头,跟翰林院的几位哥哥,还有院部外郎的几位哥哥一处。不知是输了是赢了!” 郡主“哼”一声,手指直戳在庄玳额头上,道:“跟纨绔子弟一起,盼正经些才好,你也不劝劝他。” 庄玳委屈道:“哪里有我劝二哥哥的,只有二哥哥说的我。” 郡主道:“瞧着年岁长起来,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以后落得跟东府的大哥哥一样,看怎么好收场。” 庄玳道:“二哥哥才不会!二哥哥跟翰林院的几位哥哥要好,是因为看上翰林院的锦书姑娘了。” 郡主一惊,露出喜色,道:“哦?” 想让庄玳细说,他偏是不说,紧紧盯到庒琂手中的镯子。 庄玳道:“meimei怎么把镯子取下了。” 庒琂掩饰地要包好。 郡主回说:“你meimei拿来孝敬我,我说是老太太赏的,叫她留着了。” 庄玳道:“可不是,贝子爷还没模好呢!” 郡主诧异,道:“和贝子爷又有何关系?” 庄玳道:“贝子爷得知meimei有这稀罕物,也想倒模做一两个送福晋。” 郡主呵斥道:“胡闹!”脸色有些不好看,庄玳以为郡主生他的气,转身一把拉起庒琂的手跑出去了。 谁知郡主此刻担心的不是镯子,而是她娘家这位贝子爷肃远,怎么跟庄琂走得如此亲近?自己揽下这档子掉脑袋的事就算了,如今娘家人也参合进来,如何是好? 庄玳拉庄琂能跑哪里?只见往后头花园去了。 三喜和慧缘跟在后头。 一会儿,庄玳把庄琂领到一处假山凉亭上,又从亭子顶梁处取出一只纸糊的风筝。 庄玳笑道:“meimei,我扎的风筝,我试一早,就是飞不起来,你来帮我瞧瞧。” 庄琂接过来,纸张倒还真是那些《四书五经》的活页,她也不言语其他,接过风筝翻来覆去瞧。一会儿才道:“你们没做过风筝吗?” 庄玳挠脑勺,很是不好意思地道:“历来是外头买的,我自己没做过。” 庄琂笑,在糊好的风筝两翅膀上抠出两个洞,庄玳见要毁了他风筝,欲要制止,却来不及了。 庄玳道:“meimei不喜欢全撕了才好,何必抠个洞来让我难堪。” 庄琂笑道:“你是多心了。”又从他手中拿新线来再接上。 庄玳没言语,愣愣看庄琂上线,完了把风筝递给慧缘,让慧缘往远的跑,等把线拉直让放开手,那风筝竟随风飘扬起来。 庄玳见了,好不欢喜,一头雀跃,一头拍手。 庄琂把线头交给庄玳,说道:“你见过孔明灯全部封好能飞的?” 庄玳接过线,使劲拉扯,让飞得更高,回道:“你在孔明灯上抠个洞,看能不能飞?” 庄琂道:“亏你还要学自然学科?” 庄玳一愣,回头盯庄琂。庄琂捂住嘴巴笑。那一瞥的倩笑,可不是让庄玳倾心意狂,手中的风筝便脱了手。 庄琂想抓住线末,没来得及,一脚扭滑,差点掉到亭子外头,好在庄玳眼快,一个水中捞月把庄琂挽住。吓得在后头的三喜惊叫而出。 庄玳道:“自然学科可有这样的?” 庄琂楚楚望着庄玳那双明目,尴尬道:“自然学科也有说,苹果从树上落下,那叫万有引力。” 庄玳挽住庄琂的手微微一抖,酥软了起来,庄琂只感觉身子缓缓下坠,竟摔在栏杆上,疼得眼泪直掉。 庄玳连连道歉,道:“meimei恕罪,meimei恕罪。”欲去扶,三喜早奔过来,一把推开庄玳,扶起庄琂。 三喜心疼道:“你们家的人个个看不得我家姑娘好。” 庄玳不知道过往缘故,只觉三喜是怪自己,再三道歉。见庄琂红着脸没言语,便自顾道:“我去把风筝寻回来。” 说着,庄玳羞涩跑下凉亭,没几步路,碰到庄瑜跟丫头静默走来。 庄瑜欠身让了让跑过去的庄玳。
庄玳停下,转身去拉住庄瑜,道:“四meimei,你琂jiejie在上头。才刚摔了,你帮说几句好话。” 庄瑜抬头一看,远处亭子上,三喜跟慧缘护着庄琂,再转头看庄玳,庄玳已向东府方向跑了。 庄瑜慢慢走上凉亭,庄琂听得脚步声,扭过头来,正好见庄瑜到。 庄琂别开三喜揉按自己摔到的手,起身跟庄瑜见礼。 庄琂道:“四meimei怎么来了。” 庄瑜微笑道:“jiejie也不怕热。早在老太太处,想跟jiejie说说话,散了看你往西府去,就算了。才刚去你镜花谢,看没人,这才要回去,看到这边有人放风筝来瞧瞧。” 庒琂过去拉住庄瑜坐,道:“meimei几次说要过来找我,也没见。” 庄瑜羞涩道:“每次跟你说完回去想想,没好意思的来着。五meimei快到生日了,我想知会你一声,所以……” 庒琂握住庄瑜的手,满是感激,道:“meimei哪里的话,换着以后我有不懂的,就不好找meimei去问了。五meimei是什么时候生日?” 庄瑜道:“二五日” 庄琂心里一算,是快了,笑道:“那是近了。”想问她们姐妹过生日如何过,寻一想,主动问不好意思。 庄瑜低头一笑,说道:“姑娘们生日,老太太都指一台二台的戏。” 站在一边的慧缘道:“合该要给寿星送礼物。” 庄瑜赞一眼慧缘,没说话了。 庄琂心里十分感激,她这是在提醒,如不然到那日真真不懂这些礼仪来,是丢人了。 庄琂道:“感谢meimei来给我说,不然我真不知道呢。” 庄瑜道:“大jiejie忙,二jiejie三jiejie兴许给你说过,我想,自己也来说一说方是姐妹的意思。” 此处,庄瑜哪里知道,除了她之外,没人跟庄琂提及。 庒琂道:“自然的,大jiejie二jiejie三meimei好像是提了下,怪我没上心问到日子。” 此处,庄瑜哪里知道,庄琂的话不想得罪人,更想表示与她亲近才问她具体时日,与其他姐妹有所区别。 庄瑜道:“日后你生日,老太太也会这么给你热闹,三太太更是要给的。” 庒琂道:“meimei知道我,极是清冷的人,热闹不热闹不打紧,姐妹一处快活就好。” 如此说,庄瑜的丫头静默插嘴道:“日里姑娘里头,就三姑娘跟我们姑娘相近些,也是不爱热闹的。如今琂姑娘这样,又多一个伴儿了。” 庄瑜责怪眼神看了下静默,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去。”再转了话去说:“听说那个贝子爷经常去找你,是吗?” 庒琂一惊,道:“这是谁说的?” 庄瑜脸一红,道:“就是看到一两回,后来听他们说的。” 他们?谁人?庄琂心里猛地一紧,有道不出的酸楚。 庒琂道:“哦,贝子爷是来倒模子,喏,就为了这个。”把手绢包拿出了,拨开亮出那只镯子。 庄瑜摸了摸镯子,感叹道:“老太太可真疼你。” 庄琂握住庄瑜的手拍了拍,道:“老太太也疼meimei你,还有其他jiejiemeimei们。”故意把镯子推给庄瑜,道:“meimei喜欢拿去好了。” 庄瑜哪里敢要,唯唯诺诺说:“庶出的怎么好相比。自然嫡亲的要疼些。jiejie收好,贵重着呢。” 庒琂推脱再三才让慧缘收起来,伸手去拉住庄瑜的手,道:“meimei言重了,我是外来的。” 庄瑜低头羞笑,正好看到庄琂才刚摔下擦伤的手,极心疼捧起道:“我以为三哥哥开玩笑。”便对着庄琂的手吹。 庄琂推脱不打紧,一面朝庄玳才刚跑去的方向望。她们却不知,庄玳此刻被一帮丫头绊住了。 原来,庄玳顺着风筝飘落的方向,往东府那边去寻,在东府后头园子看到一帮丫头交头接耳议论庄琂的是非。大致说庄琂是外来的灾星,祸害庄府的。庄玳哪里听得这些话,恼怒质问丫头们。 胆大的丫头见是庄玳,就顶说几句,给说道:“原也不是我们说的,爷要怪尽管怪那个起头的人去。” 庄玳平日和颜悦色,岂料为庄琂的事,他真恼怒了。丫头们见庄玳真怒,连接赔礼,散去。 末了庄玳道:“若是再乱说,我告诉老太太去。” 平日好事的丫头怕遭举报,又转身来求:“三爷,饶了我们这一回吧,下次不敢了。” 庄玳心软,就给了了不追究。丫头们去后,庄玳继续朝前找风筝,往里头寻,一头到沁园那里。 到了沁园外头,远远便看到风筝落在那棵瘦瘦高高的桃树上,那长线搭在外头那棵南方梨树顶头。他左右寻找来一根长短的木棍去挑,木棍又不够长,摇树木又摇不动。不得法子,便爬上桃树。 正这时,大爷庄顼远远跑来。 庄顼没到院门就大嗓子喊:“碧池,碧池!” 原本庄玳在树上摇摇晃晃,会聚精神挑风筝,听得那一阵呼喝大叫,被吓一跳,抓不稳间从树上摔下,昏死过去。 庄顼只听“噗”一声,惊吓回望,才看到是庄玳。 此时,碧池和丫头丹心从房内出来,看到庄顼,满是欣喜,再见到地上躺一人,怕得不知所措。 碧池拉住庄顼的手摇晃道:“爷,发生什么事了?” 庄顼脸色惧变,急急去探庄玳的鼻息,见有气儿,才略显安心。他缓了缓,向丹心招手道:“赶紧帮忙,抬进去再说。” 一会子功夫,庄顼跟碧池、丹心三人把庄玳抬进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