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东风起,西风破
老太太保持着笑,像是没听到一般,略去了大爷庄顼,直跳到庄璞介绍道:“这是你二哥哥,叫庄璞!你三哥哥,叫庄玳!这是你大jiejie庄瑚,二jiejie庄琻,三meimei庄瑛,四meimei庄瑜,五meimei庄玝,六meimei庄玢,七meimei庄瑗。这是你表侄儿查玉童,表侄女查良秀。你大哥哥他今日……” 一旁的庄玳乐呵呵的,搀扶老太太,说道:“老太太是高兴过头了,meimei都认得我们,你老人家只顾介绍不认识的就完了。”眼睛却不曾离开卓亦亭,痴相呆眼,说话倒还清楚。 庄琻笑道:“外头都不认识,叫老太太一个个去说,可不是叫老太太累到猴年马月去了。” 说笑间,忽然,庄顼那第二房姨奶奶来了,从外头人群中跌跌撞撞出现,哭着来报。 庄顼二房奶奶厉声喊道:“老太太,老爷,太太不好了!不好了!”前脚没进门,绊倒在门槛上。众人惊呼,有丫头想搀扶已来不及。 庄顼二房奶奶趴在地上,惊恐哭到:“老太太,大姨奶奶上吊了……” 老太太握住卓亦亭的手抖起来,原喜气的脸,顿生怒威,稍停,急转笑向外。 外头,宾客交头接耳,揣测议论。 老太太镇定道:“各位贵客,你们暂且就坐,稍等片刻。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留下陪贵客,我跟太太们过去瞧瞧!二老爷你也过去。三喜和慧缘,你先带你们姑娘回去。” 事发突然,卓亦亭始料不及,先前准备一肚子的话,此刻半句未曾说出。想拉近各府人等的好话,客气话,竟给大姨奶奶给截断。有时,天意就如此,你越是想这般,天意就让你倒折趋向那方。听老太太的安排,三喜和慧缘搀扶卓亦亭离开,宾客在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招待下,向席间落座不提。 庄玳见卓亦亭惊得一脸,满是可怜可惜。想跟随抚慰几句,才跟出几步,倒给两个人截住了。一个是他定王府表兄叫肃远的,一个是曹氏的亲侄儿叫曹营官的。三人互撞,客气打趣,两人拿庄玳笑话,取笑他不该让三老爷认卓亦亭作义女,应为他讨来做媳妇儿。这话庄玳听了生气,却又不爱发作,再有三人关系极好,遂讪讪一起跟在卓亦亭主仆三人后头。 卓亦亭一脚高一脚低往镜花谢回,穿过西府花园,未等出府外,两腿已软得走不动。三喜跟慧缘扶着她坐在假山旁歇会儿。 三喜道:“姑娘是不是身子没好全?” 卓亦亭摇头。 三喜和慧缘对视着担心起来。 三喜又道:“可真是造孽,这头好事,那头就坏事。这府里的人个个跟姑娘作对的来。命里可不是贱短了去!” 慧缘看三喜说出那么毒的话,急忙捂住她的嘴,示意不要说下去。 三人再坐定,忽听到身后传来庄玳的声音。 庄玳远远叫唤:“琂meimei!” 是了,卓亦亭不再是卓亦亭,是叫庄琂了。此名还是庄玳为她取的,卓亦亭也才知道。对于庄玳,不知道是感恩还是有别的心情,她救过他的命,他给了她名,但有一事真切,他是举报冤枉父亲的仇人之子。 卓亦亭转惊为定神,努力挤出些许微笑。扭头回看,见庄玳带来两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一个是定王府的肃远,一个是二太太曹氏的侄儿曹营官。 肃远和曹营官勾头给卓亦亭鞠礼。 卓亦亭也起身回礼。 庄玳给卓亦亭介绍道:“我还说等礼过完了,就给meimei介绍他们两个,不料出事来,不得空。这会子,这个地方介绍与你们认识,是有些别开生面了呢。这位是我们定王府表亲贝子爷肃远,这位是二太太的大侄儿曹营官。我们关系是极好的。” 肃远一身俊朗,样貌棱角分明,气宇轩昂,那曹营官则粉粉个儿,极是秀美,搭上庄玳一处看,三个人真是如玉的美少年。 卓亦亭看肃远眉目之间略显散淡,却不知为何他瞧她的眼神如此粘绵。她故意垂下头。曹营官则傻呵呵对三喜和慧缘笑,慧缘垂下头,三喜傲起鼻脸,毫无羞涩感。 卓亦亭轻声道:“贝子爷好,曹哥哥好。” 庄玳道:“meimei你是不知道他们的,老太太喜欢肃远比喜欢我的多,你道是为何?说来你也不信的,老太太说肃远会修洋钟,单比这个,是比我强。” 没等卓亦亭回应点什么,三喜快人快语道:“三爷此刻不去瞧你们奶奶来这儿不合适吧?” 慧缘拉了下三喜,三喜不理,又道:“什么强的人我们姑娘没见过,真是没见过你们奶奶那么强的,强到那么好的时候。” 三喜话里最能挖苦人,卓亦亭知三喜不满庄府人等,训斥她多次,依旧不改。现下,卓亦亭是恼了,又不能怎样,只轻轻拉住三喜的手心,迎步上前,抬起头对庄玳三人。 卓亦亭道:“大奶奶没事吧?” 庄玳挠挠头,叹息一声道:“我也不晓得,老太太去瞧了,该是没事的。”于是笑了出来,继续道:“什么我奶奶,那是大哥哥的房里人,统归叫,也是姨奶奶嫂子的。” 卓亦亭见庄玳这么说,稍稍安心,又坐了下去,听庄玳和肃远几人谈天说地,奇闻异事,独是她只听不表。 那肃远见卓亦亭文静,找话问:“meimei可读过什么书?” 卓亦亭看了一眼慧缘,慧缘微微皱眉头,她心里领会了,回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孩子读书有何用。” 肃远道:“此言差矣,你知道当今太后的,她才学可大呢!” 忽然之间,卓亦亭想起了伯镜老尼,想起宫里的jiejie,想起伯镜老尼那太妃遭太后陷害凄惨一生,心里怨念生毒。肃远这么说,她也不回了。几个人又继续说其他,说东道西,又说到大姨奶奶处。 卓亦亭主仆三人仅听,不表。伯镜老尼说过:少说少错,多走不落。卓亦亭知道,如不然,她的外祖母历年在宫中做事,不如此行事,怎能得到这么大的荣华富贵? 卓亦亭这里思量很多,愁绪满生。老太太她们已带众位媳妇儿赶到东府,来到庄顼院子屋内。 老太太等人一进屋,首当看到庄顼那大房姨奶奶悬梁吊上,这一撞眼,老太太着实被惊吓到了,倒退了几步,幸好有庄禄力扶才稳住。 庄禄厉声对仆众道:“还不赶快的放下来!”一面要把老太太搀扶出去。 老太太不走,看着下人们把大姨奶奶从梁上取下。 老太太道:“差人去通知他家里人来见一见,多赏些银子。” 庄禄道:“官内要验明尸体才可上报入殓,这会子官内来人,就不太好了。琂姑娘的事儿还在,怕是不妥当。她家来了人,指不定不能善罢甘休。” 老太太想了下,道:“你就这么着,多给些银子他家人,封住口。若不行,就再寻个理由打发了去。我这是遭了什么孽!”哭出了声来。 秦氏一直不敢说话,因是她府里媳妇儿寻短,责任该是她担负的多,此刻唯唯诺诺的上前,道:“老太太当心身子。” 老太太怒道:“都是你教的好儿子!” 秦氏忙跪下,其他媳妇儿姑娘们也跪下。 郡主见秦氏掩面低泣,解围道:“也怪不得大太太,看她也难受着。” 曹氏道:“上回就吊过一次,我跟大姑娘过来拦住了,这回竟是没人拦。瞧那些丫头养着白口了,竟不管不顾的。” 老太太瞪著曹氏,喝到:“上回就有,你为何不与我知道?” 曹氏看了庄瑚一眼,庄瑚挤眉弄眼使眼色给曹氏。实际上,那次是老太太让她跟庄瑚来瞧,因看在庄瑚面上没实报,谎称小两口闹口角,现今这一说,老太太追究起来。 曹氏闭嘴了,吃了哑巴亏。 老太太转头对庄瑚,说:“瑚儿,你说!上回你也来料理,怎不见你说起!” 庄瑚怯怯地回:“本想小事,打整好了想不到今日……”
老太太烦恼,闭眼无力道:“小事?出了人命你们还说小事!” 庄瑚憋屈,又无话可辩解。 老太太睁开眼,大声呼道:“二房的呢?” 庄顼二姨奶奶从人堆里跪上前。 老太太对她道:“我问你,你大姨奶奶为何寻短见?” 庄顼二房姨奶奶哭腔带泪道:“我原是要过去参加三姑娘的礼,出门之前还好好的,我出门晃眼就看到吊上去了。我是劝说过,可大爷不许我多嘴,死了的没给我脸色看,我就不敢言语了。” 老太太“哼”的一声,极度厌恶看她,才说:“我看这回作践的是她,下回作践的是你自己!” 庄顼二房奶奶呜呜直哭:“大爷把我们陪嫁的东西都拿了去,还把家里份例银子也拿了,还在外头借了些,我听说在铺子上支了不少。今日我说好歹过去参加meimei的礼,他说meimei又不是亲meimei,这种礼有什么好去!他就抱着一箱子的银子首饰出去了。死了的阻拦,还被踹了两腿。” 老太太拿手绢捂住嘴,哭道:“混帐东西,他的病是没治周全?拿那么多银子买药吃了不成!” 庄顼二房姨奶奶道:“他外头有个相好的,说拿钱去赎……” 老太太愣大了眼睛,疑惑道:“你说什么?” 庄顼二房姨奶奶道:“是聚花楼的头牌姑娘,叫环儿的。大爷说要赎回来扶正房……” 庄顼二房姨奶奶泣不成声。 老太太拍打着桌子椅子,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庄禄赶紧去给老太太捶背倒水,老太太接过茶水往地上掷,碎了一地。 老太太道:“听听吧!你们东府的!这家业迟早被败光!这下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二老爷,你就先去打听打听,看他家里要多少银子,人家开口要多少,东府里头自己拿银子去周全!这不孝子,若是敢把污秽肮脏的人带进府里,给我打死轰出去!两个不要脸的一起轰!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一连叠的“气死我”,竟没能再说几句,两眼翻白,老太太晕死过去。这光景,满屋子的人哭的哭,喊的喊,幸好郡主想起药儿来。 郡主急拉住竹儿道:“去找琂姑娘,老太太给她那两颗定命丸可还有?去讨回来。” 竹儿哭得跟泪人一般,得了这话,脚底跟生烟一般,飞溜出去了。出了东府要往中府去,路上见到其他仆众家人,从他们口中得知卓亦亭此刻在西府花园里,还没走回去。于是,她急急往那边赶。 此刻,庄玳和肃远、曹营官正议论太后的学识来,卓亦亭想离开,又不好出口,心烦意乱时,远远见竹儿奔命跑来。 竹儿远远的叫:“姑娘,姑娘!” 卓亦亭起身,回道:“竹儿jiejie,什么事?” 竹儿上气不接下气道:“姑娘,上次老太太给的定命丸可还有?” 卓亦亭一眼看三喜,一眼看慧缘。慧缘说:“服了一丸,还有一丸。” 竹儿道:“快快拿来,等着用。” 卓亦亭给三喜递眼色,三喜急忙跑回去。 卓亦亭道:“可是那边姨奶奶用?” 竹儿哭道:“姨奶奶哪能用这些,老太太不好了!” 一听,卓亦亭重重坐了下去,屁股梗得生疼。心里莫名其妙有种大仇已报的感觉,嘴角略扯几下,始终笑不出来。 庄玳这听完,泪水泛了出来,拔腿跑向东府去,口里使命呼喊“老太太,老太太!” 此刻,正是东方起,西方破,庄府大宅顶空上头,乌烟弥障,不知是响炮的灰,还是云雨前的团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