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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初到京都

    神州上国,清绪帝十七年五月,京都。微寒。

    卓氏统府家眷从南边经过数月车程颠簸赶至京都。

    入夜,京都市井,车马行云,人流攒动,灯光星散,好一番京城繁华光景。

    “爷!回去了——”

    望眼前方,一众人围着起哄,小斯一边叫唤一边跟随钻进人群。这才一看,原来围观是吹灯笼把戏。只见围观众者在几丈外,划定界限,前方放置一把长凳,凳上一排绢纸拢起的花灯笼,缴银者对灯笼吹,灭了即可得兑银。

    “爷!天黑了,再晚老爷知道可要生气了!”小斯怪道拉扯眼前这眉清目秀的少年,少年则不耐烦拉开小斯的手,自顾往前钻。小斯无奈跟进去,恰时围客有人吹灭凳子上的花灯,赢一片喝彩。

    小斯拉住少年道:“爷,您可怜可怜我罢!”

    少年不搭理,拍手跺脚为吹灯人助喊,末了兴致起来,返身拉住小斯的手:“带银子不曾?”

    小斯道:“今儿一早到京城,这衣裳还是偷别人家的,银子在我们衣裳里头,你可说出来瞧瞧就回去了,这会子哪里来的银子。”

    少年也不管,看的眉目浮动,浑身支痒,便又说:“这灯笼拼命吹,也不一定能灭,终要讨巧才得,不然灯家的不是亏银子倒赔了。瞧着吹风处的是下风,任你如何吹,十分力出来,到凳子上已去了九分。要我说,等风向起了,再吹一准能灭。”

    小斯蹙眉垫脚跟着看,似忘要劝说少年回家的事。少顷,人群再次起哄,吹灯观客落败。忽一名衣裤褴褛男子快速蹿出拨开前面挡路的人众,小斯和少年顺势被推倒,未曾来得及出口啐,另两个中年男子大喊身上的银子被盗,紧追衣裤褴褛男子。围观人等纷纷扭头看去,一会子工夫又照旧欢笑起哄如常。

    小斯扶起少年,拍身上的袍子,责怪地说道:“出了事,您可让我跟贼子去吧!是没脸回去见太太老爷了。”

    “哎呀,小家子话了,可不叫人笑话。回吧,回吧!”少年嘴上如是说,却不在意地帮小斯拍打身上的尘土,两人正要推开人群出去,猛然顶头闪过一抹红,顺势跟眼,只见远处暗巷方向从空中落下一个身穿红衣袍人,持一把折扇,动作迅速,一蹬一跳消失在灯火市井长巷中。少年不顾小斯拉住,快步尾追。小斯追其后,口里不停喊:“爷,慢点儿,慢点儿!”少年哪里听得小斯的叫唤,一拐弯人竟不见了。

    少年转角而来,看到红衣袍人站在此前行盗的衣裤褴褛男子身后,偷盗男子惊慌欲逃,恰巧看到少年面向前来,他便朝少年冲近。少年惊闪挨在墙边,想让道给他离去,不料想男子冲过来一把掐住少年的脖子。

    衣裤褴褛男子恶狠狠对身后红衣袍人道:“不放我走,我掐了他!”

    少年大气不敢出,甚是惊慌,浑身发抖。红衣袍人定眼看少年,眉清目秀,一双楚目水滴大眼,淡眉微远,玲珑玉鼻,润红细口,惊吓下嘘嘘而喘,额头晶晶沁出虚汗,看似有十六七岁的模样。红衣袍人清风一笑,缓缓对贼子道:“你若放了他,我可饶你,不放也可,把偷了的赃物留下,把人裹回去自个儿养,我亦不根究。”

    少年挣扎,发起力气对贼子声道:“我跟他不是一伙儿的,你放我,我家可有银子的。要多少我父亲拿给你便是。”

    红衣袍人哈哈大笑,徐徐靠近,衣裤褴褛男子也不见松手,反而勒得更紧些。

    衣裤褴褛男子狠声道:“莫诓我,他穿红,你穿绿,不是一伙当是我傻么?”

    红衣袍人大笑不止,折扇一收,只见他纵身一跃,消失在上空黑夜。少年和衣裤褴褛男子转头寻视,不得其踪。此时,小斯慌慌张张跑来,远远看到少年被劫持,慌乱了口:“爷……乱贼子……你放手!放开我家爷!”

    小斯四下寻找能干架的物件,寻不到,胡乱捡起地上的石头欲掷向衣裤褴褛男子,尚未出手,只听弢地一呼哧声,贼子耳边清风拂过,他想定眼瞧明白,只见一把扇面迎面扇来,劲道十足,他的头被扇子狠狠甩在墙上。

    小斯见贼子撞墙,不顾身危,抢上去抓开他的手把少年掳出来,不顾少年意愿,扯住他的手要跑。少年不肯走,继续看着红衣袍人对付贼子。贼子被红衣袍人踩地下,服服帖帖。贼子从裤子里掏出袋子,巍颤颤递起,费力说道:“给,求爷爷放了我罢!”

    红衣袍人抽袋子,向身后漆黑的巷子扔去,恶声对贼子说道:“滚!”

    贼子忍痛爬起来,对着红衣袍人磕头,迅速溜烟。红衣袍人整了整袖子,扬起扇子欲走。少年快步上前,正要说话,忽然,从巷子暗处走出来两个哼哼唉唉的中年男子,他们坡脚斜臂,看得出此前跟贼子交过手,敌对不过受了伤,他们手拿着失而复得的钱袋子向红袍人作揖感谢道:“感谢壮士仗义出手!”

    红衣袍人摆摆扇子不语,迈步离去。少年紧追后身,小斯则拉扯他,生怕瞬间又遭丢失了一般。

    少年追上红衣袍人,快语说道:“极是厉害,请问可是神仙?能否教我飞檐走壁?”

    红衣袍人也不停脚,笑着自顾快步前行。少年和小斯跟着跟着便与红衣袍人拉开一段距离,出了暗巷口转弯,红衣袍人便不见了。出了街口,像没发生过什么事一般,倒是看到来来往往一排排持刀的官兵;仔细观望,远处的城楼下有刀枪混战的声音传来。小斯害怕出事,硬是拉住少年不给去。

    小斯道:“姑娘,求求你了,饶了我罢!太太指不定知道了要揭我的皮呢!”

    少年叹息一声道:“怪你,若不是你拉住我,我一准是能问出仙人的姓名道行来。现回去跟父亲母亲说,他们未必相信。跟人说起,人家不以为我们活见鬼了。”

    小斯道:“哎哟我的姑娘,你还想回去说呢!”

    少年道:“可不!第一天来京城就看到这么神的事物,回去不摆一摆说一说,有什么意思的。等以后回南边跟子素说,她死未必肯相信。好歹叫仙人留下什么信物才好呢!”

    正说着,不见小斯应声,少年回头寻小斯,见小斯落在后头,痴愣状看街尾远处的平湖桥上。远远的瞧着一个人匆匆跑过,此人怀抱着包袱,神色慌张。

    小斯猛地说:“姑娘,你瞧!那是不是我们府里的福旺吗?”

    少年顺眼看去,也不真切,如是说:“福旺守门呢,跑来这做什么?”

    小斯道:“我看是他,腰上红段子前些日子朝我拿的,我认得。”

    少年斜视小斯,冷笑地说:“仔细太太揭你的皮,打发你出去配小子!小蹄子越发不要脸了。”

    小斯红了脸道:“求姑娘饶了我这回,是他抢了去,我原是不给的!”

    主仆两人说着往家府里去,一路所经之处,官兵出入众多,俨然是有令人不安之事。路上的人避开官兵,有人悄声议论。少年也听不仔细,倒闻有说某家某府被皇帝下旨抄家拿人。少年和小斯再往家近里走,官兵就越多,排兵阵守的地方越是密集。偶尔还碰到一辆顶官轿子匆匆向家去的方向跑。

    愈是近家府,少年的心愈是惴惴不安。少年忐忑问小斯:“三喜,你说会不会是我们府上发生了事?”

    小斯回道:“才刚到京城,媛妃娘娘还没来省呢,姑娘你混说。一路赶了几个月今儿才到,能有什么事?要我说,是皇上和宫里娘娘急着要召见老爷太太和你跟小爷了。”

    少年略略宽慰,眉目张望前方,嘴里却说道:“没听到才刚路上那些人说的,是抄家呢!”

    小斯道:“几大车子的东西没卸完咧,真要抄就让抄马车上的行囊箱子好了。姑娘你别混说,让自个儿不安心。再说了,这会子担心这个,早叫你回去你不依。这可好,回去有太太说的。”

    少年不耐烦地说道:“太太要是怪罪,横竖有我。尽是怕着惦那,早知道不要你出来。让你跟来旺喂马。”

    小斯撒娇地瘪瘪嘴,尾随在后,不再言语。沿着行街大道,再通底转弯,过了京雀大街,就是到了卓府。

    这卓府现当家人是卓一君老爷,原职安南安抚使,出身包衣世家,忠于皇族,五年前宫里下了密召,向包衣皇奴们征女子入宫伺候。卓一君想将年少的次女卓亦亭献上,可夫人庄惠不舍次女年幼,遂将时未满十八岁的大女儿卓亦月进献。这卓府老爷太太是百般不舍,可这进献的规矩祖宗留下的不得不依,心知女儿入宫,少则年满二十五六岁才能放出,多则一辈子得困于宫内,宫苑内斗之事,夫妇二人再清楚不过,兼想大女儿卓亦月打小心善,又不曾让其习学,专攻女红内闺之事,担怕入宫谋计不如他人而身遭陷境。太太庄惠向母家求助,母家为尊的母亲庄老太太给了回话,说她年轻时节服侍过先帝和当今太后,是有根底的,亦月进宫多少不吃辱,见好的话能封个嫔妃也不可说,如此,卓一君夫妇遂将大女儿进献入宫。当时,皇帝时年十四。三年后,刚满十七岁的皇帝受太后指婚与内侄女,皇帝便有了皇后。皇帝大婚,后宫大赦同时也晋选些人开脸封位,同一批入宫包衣女子中,亦月受皇帝和太后另眼,从伺候的宫人女子一步步升至嫔位,又因怀生一子,故晋升到妃位,赐“媛”字封号,唤媛妃。再如此,皇家宽慰媛妃绵延子嗣功劳,将她在安南的父亲升了官职,迁遣入京。父亲卓一君从底小的安抚使晋成大理寺少卿,却也是光祖门楣的事了。一家子进京都,在路上足足奔三个月,从南至北,苦头吃不知多少,心想到了京都即可见到媛妃,个个喜不自胜,再者京中又有亲家老母大府在,可不是和美。今日才到京都,卓老爷命家奴卸载车马,布置府院,让管家分派事物,尚未停当,卓太太庄惠母家庄府来了金贴,是庄老太太八十大寿宴请,这理应一家子到京即刻去拜见才显得礼数,适逢老太太大寿,故等接了贴再去,一则规矩,二则在理,三则腾出空儿布置停当,四则会一会给幼子卓为眠请的先生。

    说到为幼子请的习学先生,此人跟卓府老爷有极深的缘由。按卓老爷给他太太和女儿说道:“虽然多年前我救过药先生,他到咱们府上给眠儿教学,切不可以恩功自居,应礼数相待。”这先生便是药先生了。药先生来府里,恰见到次女卓亦亭呼哧嚷闹外出市井游玩,太太一百个不给,担怕外头乱,女孩子家抛头露面不安全。可当时卓亦亭兴致使然,听不进一句劝,平日又有夫妇二人宠溺,故事事占了盛,不依不饶。药先生冲见,看这女儿虽心大气儿高,也是情事达礼。

    卓亦亭见了陌客药先生,自主请了安好。药先生看卓夫妇不肯放出,依客人客气,又对卓亦亭有几分赞赏喜欢,故帮腔说话:“京城也不甚乱,官家兵马日夜巡走,不必担心。”因此,卓亦亭得了话,携打小跟随伺候到大的丫头三喜出门游玩一番。主仆两人心机极深,盘算想女子出门总归不便,如若遇见不知好歹的,可不是坏了名声,遂胆肥心大走街蹿邻偷了两件男子衣裳,更换成少年男子,一主一仆形影。两人却不知,他们这一出门,官府就来抄家拿府了,而她们在外看吹花灯抓贼子,竟半点不知。道是:

    一别门木两世道,隔空永生难相见。

    少年和小斯走走停停,沿路看到的官兵呼呼喝喝,让行人回避过让,偶有轿子过去也是匆匆。待要行近卓府,看到门外满满围堵看热闹的人和众多官兵把守。少年两眼顿生迷雾,多少知是不好的事将发生。少年生生拨开人群往里面钻,小斯心惊胆战跟随,不料两人没能钻进去就被一个人拉住。少年回头一看竟是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