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疏勒事变
“不说实话是吧,老古董,让亿春陪汝罢……”纪蒿看他装疯卖颠便故意恼了,瞅他不小心,她象鱼一样滑溜出去,作势作壁上观。 亿春在旁帮忙,抿嘴切切笑。班超将纪蒿掳住,实话实说,“并非要瞒汝,吾幸赤玊,其实是想弄明白,莎车人何故死心塌地追随齐黎!” “令摩萨迪进入莎车,汝定然是发现了什么?”这个问题也一直是商尉府最伤脑筋的事,纪蒿主动倾情相慰,让班超说出他的盘算。 班超便坐享其成,“沙荑早已密报于吾,赤玊与僧人有染,每月必至寺院诵佛二次,实是相会。吾开始不相信,赤玊并不好yin,为何献身僧侣?这是个谜,故那天晚上吾本欲令中军用刑。没想到赤玊sao浪,不打自招,到那时候嘴里叫出来的……竟然是‘广渡’……” “广渡?色决漪?!色决漪是大月氏派来的高僧?!”纪蒿大惊,吓得一下子蹦了起来,“此人亲北匈奴,如何又成了大月氏的人?!” 莎车国的国师色决漪是声毒国高僧,名贯葱岭东西,他的僧名其实叫广渡,大月氏辅王麦格斯还在做翕候的时候,广渡便是麦格斯的国师。后来,麦格斯助丘就却征服大夏国并建立贵霜帝国,广渡却消失了,原来是化名色决漪进入了莎车国,并成为国师。 “莎车国贵族、吏民死生决绝,宁丧命也要忠诚于齐黎,这令吾轻易不敢动莎车国。这两年多来,吾穷思不得其解,痛苦异常。沙荑密报后,我还不信,堂堂的国王齐黎会让自己王妃去抚慰僧人……”班超怒道。 “吾明白了……”纪蒿冰雪聪明,一点就透,“莎车国举国信佛,色决漪迷惑信众,灌输人生而有罪,不管穷富贵贱,皆上一世罪孽所至,惟有各安天命,忠君爱人,才能赎清前世罪衍,来世才能做人上人,连吾初听时都觉得有理。同时,再把汉人、汉使团描绘成魔鬼,此恶僧实是可恨!” 又愁道,“摩萨迪道行没色决漪深,信众不会听他!” 班超安慰道,“汝放心,佛教吾不懂。只要汉使团能令疏勒国、于阗国、鄯善国国富民强、安居乐业,莎车吏民便总有归心的一天。既然一切魔法皆来自色决漪,这事好办。广渡在大月氏时便被焉渑夫人收买,吾已令沙荑、摩萨迪悄然搜集广渡罪恶,他日齐黎若反,吾征讨后再揭露法师丑陋一面,令其形象倒塌,不怕莎车人、大月氏人不醒悟!” “老东西,汝不是皇上派来的大使,汝是上天给吾送来的使者……”纪蒿紧紧抱着班超,爱恋不够,“老天呐,什么也难不住汝……” 整整两年多,一颗铁血包裹着的男人的心,终于融化在女人的温柔之中。整整八百个日日夜夜,一块肥美的膏田便这么干涸、荒芜着,现在终于得到雨露滋润。这是一个充满温情的夜晚,这是一个相爱着的男人与女人的夜晚,两颗孤寂的心,至此终于走到了一起,此后三十年再难分离! 温柔乡本该是英雄冢,但春宵苦短,形势的严峻,令班超不能尽情享受爱的甘醇。第二天夫妻二人天明即起,恰好两路驿吏急驰而至,驻屯在敦煌郡的别部假司马徐干送来了窦固的密函,而无屠署啬夫发泰则紧急派来驿吏禀报疏勒军情。 朝食后,淳于蓟下令升堂,众将鱼贯而入。见汉使夫人纪蒿面带羞色却精神焕发,华涂便伸手要红包,众将一齐起哄,纪蒿只好绯红着脸当起女主人,烹荼(注:汉代茶为荼,烤后煮着饮)招待众将。 严肃的堂议便成了茶叙,长案上两铜炉内炭火正旺,一炉上置铜壶,壶中水吱吱叫着,已然沸腾。另一炉上置罐,罐中茶已飘出香味,纪蒿以竹箸拌动,茶香四溢,诱人生津。 不一会儿,茶已烤好,纪蒿与蠕蠕、亿春、寒菸、秅娃儿将茶倾于石舂内,用杵捣成粉末置于罐中,冲上滚开的沸水,并洒上姜片、地毛球(注:即锁阳)粉、寸芸(注:即rou苁蓉)粉、根苕(注:即雪莲果)粉等,一一充入斝耳杯,亿春、秅娃儿则一一给众将奉上。 而纪蒿则亲自给淳于蓟奉茶,淳于蓟颔首致意,却面色铁青,这令众将都觉不同寻常。 班超打开盖着鸿胪寺官防的泥封,匣内分明并排躺着两卷帛书,班超一一拿起令众将传阅一遍。原来,一封是窦固的官函,一封是淳于蓟的夫人薛云儿的报丧信。 去年冬天,宋母偶感风寒,重病。侍中骑都尉孙堪向圣上刘炟进言,举荐淳于恭。刘炟便特召淳于恭入宫,拜为议郎,后又拜为侍中骑都尉,主持宋家。但宋母病危时,薛云儿为冲喜,妹代淳于蓟迎娶主动嫁入宋府。但仅仅半个月后,宋母还是怏怏而亡。 由于淳于蓟两个meimei均已出嫁,淳于蓟又远在西域,出殡之日,薛云儿以女儿之身,代淳于蓟行孝子之道。她带着班超、权鱼的小儿女们,身着斩衰、手捧丧棍为宋母举丧。丧事由叔父淳于恭主持,由窦府、班府cao办,最后将宋夫人安葬在宋家祖茔。 丧事既毕,大鸿胪窦固专门派出驿吏通报此事,还捎来了薛云儿的信,并令淳于蓟节哀。驿吏至敦煌郡时,徐干悲痛万分,便由别部派出驿吏一站一站捎了过来。 班超与众将不知道如何安慰淳于蓟,但淳于蓟这个铁血男儿,却默默地收起驿信与云儿的信,又拿过窦固的信函看了起来。 原来,徐干手下的敌后斥侯已先于班超的敌后斥侯枯且罕,查到了车师后国王妃王珏的准确下落。王珏与两位王子、一位小公主先被囚燕然山,后仅带五名贴身士卒,被远徙至北匈奴龙庭以北南呼衍部封地,养牛羊不过数十,且时受近邻乌幕禅部欺凌,景况凄惨,处境堪忧。 这是重大行动,徐干不敢自专,敦煌太守赵统也不敢做主,便专门派出信使禀报人在雒阳的窦固。可已不领北军、且身为大鸿胪的窦固却回函道,“鸿胪寺虽已令驿吏传皇上诏书,令汉使节团东返归国。现使团已至于阗国,故援救韩珏事自然仍应由汉使团节制!” 发泰派密使送来的消息更令人心焦,“疏勒贵族众议,拟废《垦田令》,国相图勒已有反叛苗头……”班超、淳于蓟、权鱼、寒菸和众将们只得将营救韩珏事暂且放下,将目光紧盯着疏勒国。 虽然领头反叛的是大牧主图勒,这多少有点令人意外,但此时班超、淳于蓟和众将最警惕的却仍是番辰! …… 阴历七月初十,汉使团撤离疏勒国后,疏勒国国民举国大哀,人心惴惶! 使团离开盘橐城的当晚,辅国候图勒便在自己府上大宴,疏勒侯丘屠叻、僧人会首领尉迟真佗、击胡侯番辰等三十余贵族悉数出席。他们一边欣赏胡姬们的盘舞表演,一边会商组阁方略。 两年来,汉使班超重用公主丹蝶与右相权鱼,疏勒国与两年之前已经天翻地覆,完全变了模样。可现在左相丹蝶与右相权鱼已经随汉使团东去,国王只能依靠他们这班贵族班底,他们已经成了这块肥美的土地的真正主人,疏勒国已经重新成为贵族的天下! 辛酉日一早,也就是汉使团离开盘橐城后的第二日,国王忠朝食毕升堂。过去国内诸事有左相、右相cao持,他大事参与廷议,小事基本不用费什么心。现在汉使团走了,一切需要自己cao持,他最担心的两事,一是姑墨、龟兹、北匈奴人会不会犯赤河城,另一是国中贵族会要求将左相寒菸实行的《垦荒令》《禁椎令》废止。 甫一升朝,国王忠便提前定音道,“汉使已归国,疏勒国百事待举。本王令击胡侯番辰为兵马大都尉,领疏勒军。汉使营编入疏勒军,亦归大都尉节制。令辅国候图勒为国相,行国事。令疏勒侯丘屠叻为司农监,主持垦田稼栗事宜。汉使新归,一切当循汉使旧制,但求疏勒国国泰民安!” 其余贵族也都一一受到重用,盘橐城内众贵族一片欢欣。贵族们欲清算庶民、奴隶、移民侵占自己封地,复辟旧的贵族领地分封制,因而纷纷围拢到国相图勒身边。众人此时都盯着《垦荒令》,亟欲废止,以恢复、扩大自己的封地范围。 番辰等贵族封地在乌即州(注:即前汉时捐毒国),他在乌即城(注:即前汉时捐毒城、今乌恰县城,具体地址不详)及周边有部众数千人,是疏勒国大族。当年疏勒国灭捐毒国,便是番辰驱兵斩关夺隘,击破并斩杀当年的捐毒国王一族。从那开始,番辰本部族便成为乌即州第一豪族,比王族在乌即的人还多! 那里虽是崇山峻岭,地势较高,气候寒冷,但山间草甸、盆地内,耕地、草场虽零碎却极丰美,是优良的高原牧场。 尤其重要的是,乌即州还是沙海南北两道各国西入葱岭的另一条通道。汉使团商尉府在乌即城设有专门的市尉府,便是一个聚宝盆。商道繁胜、兴旺,日过商队多时数十,少也有十余,乌即市尉府每年商道之入、商队自营等收入累计有数千万,让番辰早就红了眼。 班超下疏勒后,番辰仍手握兵权,仍身兼疏勒副都尉之职,但却不领军。现在班超已经离开疏勒国,番辰在贵族中可谓一言九鼎,所有人都把目光盯住了他。如果能将商道管治权再收归贵族,那么疏勒贵族便将完全控制疏勒国的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