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築燧就食
几天后,汉使团住进城外的呈侯府,呈侯府正式改为汉苑。 曾经的呈侯府如洗尽了铅华的贵妇,已经面貌一新。汉苑内的每一个侍婢,都是王妃南耶亲自挑选的,都来自锦衣玉食的大户人家。一个新时代已经来临, 从在河西凉州大营加入汉军别部起,这些曾经没有未来的刑卒们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天已渐渐冷了,一场迫在眉睫的更大危机又摆在了汉使团面前! 皮山大战只是暂时解除了于阗国面临的军事压力,遍面绿洲的粥棚提醒着人们,冬荒与春荒马上就要来到。于阗国和拘弥国归顺大汉后的第一个冬季,举国无粮便成为一道过不去的坎儿! 兵无粮自溃,而国无粮则必亡。试想当冬荒、春荒到来举国吏民逃荒去了,正虎视眈眈的北匈奴西域都尉呼衍獗还用派兵来打么? 往年冬季还好说,一般到春季青黄不接时才是奴隶、徒附们最难捱的日子。可今年由于春旱连着秋旱,夏麦、夏栗、秋栗几乎颗粒无收,再加上皮山大战,荒年便提前到来了。据国相私来比估算,于阗八万吏民要熬到明年四月份,全国粮栗缺口在五十万石左右。 查抄呈侯府后,国王广德、国相私来比腾出手来,早已开始筹划沽粮越冬! 广德严令贵族捐国粮,最终得了十万石。班超也及时伸出援手,令广德先后向鄯善国、莎车国派出使节,持汉大使符信沽粮、借粮,又筹措了三十万石栗米,正不断从两国运往西城。广德则拿出府库全部家底,不惜一切沽粮,大头已有着落了,熬过冬荒已不成问题。可要度过难熬的春荒,小麦、栗米缺口高达十五万石,王廷是再也想不出法儿了。 赈灾粥棚已经相继关停,粮秣被迅速分派到各州和拘弥国,再由各部族分派到各户。大灾之年,粮食便是最大的政治,敢贪粮栗便是灭九族的死罪。广德下了敕谕,划了一道死杠,贵族、百官敢克扣“一颗栗断首、一斛栗灭族”,各州、各部族不得饿亡一人,“一人亡则酋长亡,一族亡则州长亡!” 乱世重典,为保住于阗,广德和整个王室都拚了。但国力式微,国库已空,再无余钱,眼瞅着春天到来时将举国大荒,国王广德慌神了。赈灾本来便是王廷之事,可实在没辙了,广德只得涎着脸再次求助汉使团! 这种求人的事妇人出面效果最好,王妃南耶来到汉苑,她向纪蒿通报了粮栗缺口十五万石这一荒年危机。安抚地方本就是“夫人”之责,纪蒿苦思良久,莎车、鄯善国、汉朝河西今年都大熟,广德已从莎车、鄯善沽栗三十万石,现在只有向敦煌郡借粮最靠谱。可这事她这个“夫人”办不了,于是仔细思量后便来到班超的昆仑堂。 汉使团搬入汉苑的当日,班超见纪蒿主动承担起了乱糟糟的杂务,便干脆当起了甩手掌柜。与淳于蓟、于阗国大都尉休莫广鵛、辅国侯尉迟,与汉使团众将一起,正在依据权鱼的敌后斥侯们滔滔不绝的情报,想利用呼衍獗南下前的这宝贵的两个月,筹划组建鹫雕营和昆仑屯、修筑烽燧烟墩以及南上昆仑等行动。 纪蒿进来时,班超与众将正趴在大沙盘四周,在激烈地争吵着。 胡焰正在反驳华涂、田虑,“焉渑已数月不知去向,吾使团便不能无视啊。寒菸在山巅处境危急,还不忘发出召唤。即便寒菸能自保,试想,若焉渑果真上了昆仑山,助羊同灭了苏毗国,羊同数万大军便如利剑悬于于阗国头顶,那么司马明春出疏勒大计岂不要落空……” 这里是议论军机大事的地方,纪蒿除了一日三餐和晚上睡觉时带着秅娃儿返回来,平常她便在呈于霸大夫人的院落内办公,处理汉苑一堆杂务,并悄悄准备成立于阗国市尉府,将商道一大摊事管起来。 于阗国两位大臣、汉使团众将已经形成一面倒之势,认为冬春之时于阗国民缺衣少食,岌岌可危,汉使团绝不能轻易离于阗国一步。而以胡焰、蒙榆、周令、肖初月四匪为一边,认为石亀新败,呼衍獗冬季不敢用兵,最少有两个月的时间,汉使团应上昆仑为于阗国解除后顾之忧! 其实,胡焰原来是力主不上昆仑的,可现在斥侯禀报焉渑几个月不在南城,他和蒙榆害怕了。身为沙匪,与西域都尉府斗了十余年,他们太知道这个妇人的厉害。汉使团筹划军事时,纪蒿一般从不掺和,此时却走到沙盘边极其少见地盯着沙盘沉思起来,胡焰便打住话头,与众将一齐诧异地瞅着她。 “看吾作甚?汝等继续吵架耶……”见班超一脸冰霜,似乎在恼她搅乱了正事,纪蒿叹息一声道,“唉——吾才不想乱掺和,可年余大旱,于阗、拘弥举国夏秋欠收,府库无存栗。国王令贵族捐粮得十万石,打着汉使招牌向鄯善、莎车沽借三十万石,冬荒已勉强能熬过,可要度过春荒还得有栗十五万石以上……” 这段时间广德正在四处沽粮,莎车国、鄯善国都大熟,班超没想到缺口还有这么大。此时闻纪蒿言,便怔了一下,只得转而思索如何解开眼前这个最大的难题。 “司马——”胡焰进言,“莎车、鄯善、河西均大熟,可向其借粮!” 众将无人反对,只有军侯梁宝麟忧虑地道,“莎车王滑得很,未必会尽力。鄯善国弱小,生民两万人,余粮不多,再无他力。敦煌郡河仓城库中倒是有粮栗数百万石,糗(注:炒熟的米、麦等谷物)糒(注:炒焙脱水后的米饭)百万斛,可那是国粮,得有皇上诏书才能动啊,再说……” 梁宝麟没说下去,众将都知道他后面想说什么。皇上定下北征北匈奴国策时,朝廷中众大臣反对的理由便是会拖累国力。此时汉使团刚下于阗国,便张嘴向朝廷要粮十五万石,主和大臣和言官们岂不是找到了反对经略西域的借口?岂不是生生给皇上出难题添堵?! 见众将愁眉不展,尤其是班超眉头紧锁,一付一筹莫展的样儿。纪蒿目光紧盯着沙盘上的障亭烽燧,那是胡焰谋划的防御系统,计划从明年开春时举于阗、莎车两国之力全面动工,构建完整的防御体系。忽然,她数着手指掐算着,嘴里念念有词,最后脸上竟然露出灿烂的笑容。 “夫人笑什么?”华涂盯着可爱的小虎牙轻问道。众将和班超、淳于蓟都看着她,尤其是班超脸色阴沉,似乎即将要发作。 “笑笑也不行么,规矩真多——”纪蒿指着沙盘沉思着,“吾在拘愚城时,曾带部民修缮过城池,大体知道工时用料用工粮秣。大使,众位将军,建障亭烽燧是否是莎车、于阗两国出人、出粮?是否准备明年春时动工?” “当然——”班超没明白她的意思,淳于蓟便点点头,“明年春夏,起两国一万民力,争取三至五个月完工!” “不能等明春动工……”纪蒿摇摇头,似是自言自语,“吾以为,冬春季节农人、牧人无事可干,正开工之时也。等开春时或有大战,那时便能用着。假如于阗国自出两至三万民力,莎车国仅出钱粮,至明年春时种夏栗前……应可完工!” “妙策……”胡焰拍手叫好,班超与众将也都恍然大悟,胡焰抢着奉承道,“夫人真一宝也啊,吾怎么就没想到?” “妙策,确实是妙策——”尉迟仁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三万大肚皮筑城就食,粮栗难题顿解。今年秋墒又不错,麦、菽已播上。如能捱到明年春,再播上夏栗,如天无大灾,于阗国明年便能起死重生,夫人居功至伟啊!” 说着,这个高贵的王弟竟然躬身抱拳向纪蒿连连鞠躬致礼! “还是先说正事——”纪蒿未还礼,却又指着沙盘上的烽燧障亭道,“无屠置名为置实是筑垒,需一万人,一个月便能完工。鹫巢是筑塞,又在山头,仅需千人以下,需两个月。烽燧是难点,相隔三四十里需耸一座烟墩,以三层土墼夹一层苇、柳叠砌,每墩需建环院、三间套房、围栏各一处,若以二万人开工,两月便能完成。若以三万人开工,一月便可筑成!” 班超和众将象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她,这胡女在拘愚城便是个当家婆,连筑城、建燧这样的土木工程她都门儿清,此时献的一策无疑解了大难题! “传吴彦——”淳于蓟扭头对班秉道。 解了一个大难题,班超与众将都目露惊喜,只有淳于蓟隐隐有些不安。兵曹吴彦跑来了,淳于蓟没有看纪蒿,而是对吴彦道,“城旦之事汝清楚,估测一下,三万人干三个月,需钱粮多少?” 吴彦掐算一会,工具、牛马由各部族自筹,自然更不需要支付什么工钱,维持烽燧运转由各国负责,也不计算在内,如按照三个月,仅修筑烽燧障亭需粮栗三十万石以上,折款六千万钱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