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秘进伊循
“小不点,交给汝一个使命!”胡焰见二人正事已经谈完,忽然对沙荑道,“楼兰城北去二三百里,驼道西侧有一座乱石山岗,山上有三座白色破败古堡,实为三座数千年前之王陵,其下财富无数。汝可秘令一支大驼队径往取之,然后秘存敦煌郡权氏货栈!” 胡焰对班超的愤怒视而不见,一直等到沙荑点点头,才对班超解释道,“司马勿怪吾自做主张,西域各国穷困潦倒,一钱难倒英雄汉,经营西域需要钱——哪——”又是“经营西域”,胡焰还故意把“钱”字还拖得很长很长! 淳于蓟却交待道,“三间客房地下,埋着六具北虏尸首,记得待风头过去再移埋野外……” “众将也真讨厌,将死人埋在吾客栈内!”沙荑嗔怪道,忽然又噗哧一声笑了,“其实吾刚归来,小厮便告吾咋夜之事!”淳于蓟恍然大悟,原来这里是权鱼的“黑店”。怪不得咋夜店家反应那么迟钝,原来人家不过是演戏,故意给众将留足了善后时间。 当天夜里五更,小睡了一会的班超被班驺叫醒,汉使团众刑卒与温柯的粟贾胡驼队,驼、马已载上货物,有的不耐烦地打着很响的喷嚏。班超亲自将郭恂叫醒,郭恂拉开门正要发飙,见是一身胡服的班超,便将一腔愤怒咽了回去。见院中驼队正在整装待发,还是大为震惊。行程和卫护归班超管,他虽然气得浑身哆嗦,心里恼怒班超不提前告知,但还是拖拖拉拉地整束完备。 田虑的前军已经出发了,班超手一挥,这支庞大的驼队悄然穿过寒冷的街道,在夜色中穿城而过,向南逶迤走去! 楼兰城是个贸易之城,商贾们闹腾了一晚,凌晨时分才刚刚安静下来。冷冷清清的街道上还没有早行人,只有两辆肮脏的掏粪车,一路清理着散发着熏人气味的畜粪,粪倌低着头无声赶路。凌晨气温很低,除了战马偶尔打着响鼻或骆驼的嘶鸣声,士卒们、商队的仆从们均寂静无声地走着。 “睁开眼,喂,不准再睡……”四个小胡女还是四个孩子,她们根本未睡醒,迷迷顿顿地胡乱穿好衣衫便被甘英、刘奕仁强行拎上骆驼歪歪扭扭地坐着,并用毡毯包裹好小身子。可刚走出楼兰城不久,其中两人“哗啦”一声连人带毡毯从高高的驼峰间栽了下来,重重地墩到地上,却又躺在地上大睡了起来。这两峰巨大的双峰驼通人生,见小主人栽下便先屈肢然后卧倒在她们身旁。 甘英、刘奕仁无奈苦笑,只好又将二人抱到驼上,并将她们捆在毡里用绳子固定在驼峰上。骆驼这才轻松地起身,赶上行军队列。 刘奕仁害怕伊兰也来那么一手,便跳到驼上让伊兰双腿并扰侧坐然后将其横抱在怀中。伊兰情绪低落,舒舒服服地坐着,又迷迷糊糊地便在刘奕仁怀抱中睡开了。金栗看在眼里,见甘英一点动静没有便小声地抱怨道,“干吗起这么早?伊兰翻了一晚上身,吾也根本没睡好,真困哪……” 甘英闻言,明知道她在耍小心眼,只好也跳上驼将她瘐俏的小身子侧坐着捂在怀中,又吻了一下她的毡帽对着耳朵小声道,“汝小声点,抱怨有屁用,”说着,还惩罚性地用右手在她rourou的臀部贪婪地揉搓一顿,“老实再睡一会,北虏使团来了,吾使团得抢在胡人之前赶到驩泥城!” “啊?” 一听说匈奴人来了,金栗便紧张地抬起头,四处看了一眼。可夜色茫茫,一团团树丛黑黝黝的,前后只有驼马踩在沙地上的沙沙声。但金栗这一声惊叫却令四个小胡女睡意顿消,她们一个个伸着小脑袋偷听着,东张西望,只到看到晦暗的光线下班超、淳于蓟安然地骑行在队伍的正中央,这才坦然缩进毡内继续大睡! 出城向南,全是茂密的胡杨林、榆树林和大片大片的农田,大团大团的锁锁木,零零落落的农舍分居于田野上。到饷间时,驼队顺利走到南河(注:即今车尔臣河)边,幸好河水不深,驼马安静地渡过河。第三天晚上宿营前,前军小队的王艾策马驰回中军,“禀报司马,前面商道边现出打斗痕迹,时间约在吾驼队到来之前。田军侯担心沙荑有失……” 班超与淳于蓟、胡焰、蒙榆策马跟着王艾疾驰到前军,只见驼道右侧分明发生过一场剧烈厮杀。五座刚起的新坟,坟前地面上沙子内埋着几把匈奴人的弯刀,中央两把摆成了十字。这是平安的信号,是前出数十里的沙荑留下的。 胡焰、蒙榆等人在刀旁的沙土下刨了几下,便露出十一具西域塞人尸首、一具于阗国汉人男子尸首。拂去伤口上粘着的沙子,其伤口、血迹分明还是新鲜的。蒙榆判断,“这定是沙荑的人伏击了焉渑夫人麾下的斥侯小队,自己也阵亡五人!” 从楼兰城至伊循城(注:即今米兰绿洲),驼道也是官道。沿着南河畔这一段,金色的胡杨林、绿色的榆树林和茂密的白草、蒿草、茅草均已经干枯、密密匝匝,偶尔会有一座一座散落在河畔小小绿洲中的垦荒耕作或放牧的民居。今年西域气温低,但是闰三月,中原此时正是桃花盛开季节,可南河岸边枝头仅染点点新绿。 穿过南河后再越过一段百十里沙漠,傍晚时分,前方祁连山巍然屹立,山巅云雾缭绕、气象万千,高山脚下突然出现一片巨大的绿洲--沙漠城池伊循城到了。走出沙漠进入绿洲时,众将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伊循城离敦煌郡的阳关不过千余里,此时的汉使团已经成功摆脱了围追堵截夺得了先机。 所谓近乡情怯,伊兰的情绪却越来越低落,自越过南河开始她便一直黯然垂泪! 著名的绿洲城池伊循城,就位于南山(注:两汉时代,山北居民称祁连山和阿尔金山、昆仑山等为南山)之下。一望无际、一片萧飒的农田,灰蒙蒙的天空,灰黄色调的大地和原野,遥远处高高矗立的寺院,映入众刑卒眼帘。站在已经沙化的绿洲边缘,依然能听到地下坎井的流水声。但纵横交错的灌溉渠道多数已经荒芜、废弃,流沙正在侵蚀绿洲,农田边缘已多被流沙覆盖、掩护。 绿洲深处,林木茂盛,红柳遍地,杂草丛生。十几座高大的寺院,一座官署,掩映在绿荫之中。绿洲四周,高大的烽燧已经废置废置,孤独地矗立着。城池巨大,城墙失修,一片破败、荒芜景象。走在绿洲上,到处都能见到当年汉军屯田的痕迹,前汉时的汉军鄯善都尉府便是鄯善国曾经的王宫,现在已经变成伊循城官署和北匈奴赋监府。 驼队走过官署,门楣上仍隐约可见“敦煌郡伊循都尉府”几个隶书墨痕。成片的屯田汉军房舍,均已倒塌,放眼所及一片片断垣残壁,景象萧条凄凉! 破败的村落,低矮破烂的民居,一座座依胡杨或槐树而建的马架子,四周以锁锁木、荆柳、红柳、芦苇编织成墙,冬季为遮拦寒风而糊上的泥巴,已经大片大片脱落,如一块块疮疤。吏民、徒附或奴隶们衣不遮体,赤足劳作,儿童多光着身子,与土狗一起随商队奔跑追逐。道路上、村落中,到处可见牛羊粪便,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气味。 看着贫穷破败、景象凄凉的伊循绿洲,郭恂是文人,见状感慨不已,“前汉屯田城,何等繁华。今日鄯善废都,何沦落至此?天上人间,壤宵之别……” 汉元凤四年(前77年),傅介子刺杀楼兰王安归后立其子尉屠眷为王,将其王城由罗布泊西岸的楼兰城,迁往南岸的伊循城(注:即今若羌县米兰古城遗址)。应尉屠眷“要求”,汉军先派一名司马领四十名士卒在此屯田。后置敦煌郡伊循都尉镇抚,并改其国名为鄯善。 后伊循城成为汉军大规模屯田之所,人数最多时达一千余人,开垦良田二万五千余亩,修建了茂密的灌溉体系,使伊循城成为汉军西域重要的后方基地之一。由于屯田戍卒多举家而来,这座著名的屯田城,曾经是人口近万人的繁华沙漠小城(注:今日米兰遗址,已为流沙覆盖,令作者太息不已)。 鄯善国将王治搬迁至其属国婼羌的驩泥城(注:前汉时称扜泥城),汉廷又设置隶属于敦煌郡的鄯善都尉府镇抚。当时的伊循都尉和鄯善都尉,均是直辖于敦煌郡、食俸一千石的官员。鄯善也一直成为汉朝的属国,成为前汉经营西域南道的重要基地。 天色已近傍晚,蒙榆将驼队带进城西一座大客栈栖身。 客栈是一个巨大的院落,是伊循城中最好的建筑之一,比伊吾庐的云中客栈、沙荑掌管的楼兰城客栈都要阔绰得多了,显示出店家在伊循城地位的不同凡响。正房是柜房,柜房后是四排数十间客房,两边是几排当作库房的厢房,与巨大的马、驼棚。院中有两座豪华气派的木质天桥,凌空将两侧的厢房连接起来。而大院后面,则是一个稍小的院子,是主人的住所。 在客栈右前方约二三里远处,便是一座高大的寺院,其佛塔是伊循城最高的建筑,巍峨矗立,气势夺人。蒙榆指着佛寺悄然向郭恂、班超禀报道,“此寺主持法师便是伊循州僧人会首领、法师菩达伐摩,这混蛋素亲北匈奴,是伊循城首户!” 众人都想起了发现王陵的那个晚上胡焰曾经讲过的那个紫玉髓的典故,华涂好奇地问道,“肖初月得手后,紫玉髓现在哪?法师岂不要气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