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蜡丸
颜真卿冷眼看着驿馆院子当中已挖好的大坑，整理好衣冠，向长安方向叩拜行礼，然后从容跳了下去。 淮西兵看到颜真卿如此坦然的慷慨赴义不禁惊呆了，要不是军令难违，他们真的不愿做这种亲手活埋名隆天下的忠贞老臣之事，手中的铁铲都是一点一点地铲着土，不敢洒在颜真卿的身体上，慢慢顺着颜真卿身体周围撒下去，以免沾污了这位四朝老臣。饶是他们如此磨蹭，土还是一点点地埋过了胸口，眼看就将掩埋到脖颈之处。就在这时，李希烈的亲信牙兵传来了“不许坑杀颜真卿”的命令，刚才铲土的士兵赶忙跳入坑中，用手使劲刨土，把颜真卿从土坑中拉了上来。 李希烈稍后也赶到了，看到颜真卿除了浑身是土并无大碍，只好厚着脸皮说道：“希烈不过是一时莽撞想用此法吓唬一下鲁郡公，并无他意，还请鲁郡公原谅希烈粗鄙。” 颜真卿掸了掸身上的土说道：“生死有命，相公如果真的想要老夫的命，何必多此一举，只需要一把利剑即可，无需再用这种雕虫小技来恫吓！老夫如果怕死，完全可以不来，既然来了，心中就早已做好了为朝廷尽忠的准备。”说完，径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李希烈羞愧的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对周围的士兵骂道：“本王就是随口一说，你们竟然真干做出来，还不赶紧把坑填平？下去以后每人鞭打二十。” …… 汴州。 李勉与李泌是多年的旧识。李勉本是李唐宗室，郑王李元懿的曾孙（李元懿是李渊的第十三子）。肃宗朝李辅国弄权，时任太常少卿的李勉因为不阿附李辅国而受到排挤，将李勉外放为地方官，直到代宗朝，岭南发生叛乱，李泌在代宗面前力排众议，极力举荐李勉前去平叛。李勉果然不负众望，迅速平定了叛乱后，因功擢升工部尚书，封汧国公，至德宗朝又被任命为永平军节度使，替朝廷镇守中原，兼防河朔藩镇。 老朋友见面，一番唏嘘后直入主题，李泌将自己的计划和李勉说了，李勉正觉得中原战场没有一个主帅，大家各自为战，不知该如何与友军协同行动而苦恼，听了李泌的谋划十分高兴，仔细看了半天地图，思索没有纰漏后说道：“老弟（李勉比李泌大五岁）的谋划十分及时，诸镇分别都听命于陛下，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陛下也没有颁布详细的作战计划，各军互相之间没有协同配合，很难达到遏制叛军的效果。如今中原各军与江南、河北互相联动，那整个战场就是一盘大棋局，只有老弟这样的头脑才能策划的出来呀！” 李泌摇头说道：“老哥哥谬赞，作战计划能否顺利实施的关键还在陛下那里，如今我的计划虽然弥补了陛下的漏洞，但是藩镇接二连三的叛乱对陛下的打击很大，陛下对各镇越来越持猜疑的态度，一旦陛下不理解，恐怕就会因猜疑而下诏否决，真要是这样，恐怕……” 李勉听李泌欲言又止，马上明白了他的顾虑，说道：“你的身份不方便，由我来给陛下上奏折，将作战计划做详细说明。” “但愿此举能让陛下放心，进而支持这个计划。” …… 哥舒曜率骑兵出其不意的连夜急行军一百四十里，在黎明前到达汝州北门外隐蔽好，等到汝州城门打开的时候，已经休息好的骑兵如离弦之箭冲向了汝州城门。 汝州守将周晃前一晚因为醉酒还在酣睡，晕晕乎乎的他被亲兵叫醒的时候，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哥舒曜的大军就已经包围了他的帅府。周晃身边的士兵一看大势已去，纷纷放下武器并打开了周晃的府门，周晃稀里糊涂的就做了俘虏。 哥舒曜马上安排自己人守好汝州城，将周晃杀掉，首级随捷报一起送入长安。等到后续步兵到达后，当日又迅速向襄城方向的叛将陈利贞发动了攻击。 正在襄城外围的陈利贞万万没想到身后会遭到偷袭，当看到哥舒曜的帅旗之时他才想到汝州可能已经丢了，仓促应战的陈利贞且战且退，最终还是率领主力成功逃脱了。 哥舒曜解了襄城之围，大军进如襄城休整，按计划等待着李希烈大军的到来。 …… 许州。 李希烈在许州看着各路捷报踌躇满志，派出的各路大军都很顺利，只有自己亲弟弟李希倩率军进攻的襄州（今襄阳）方向战况胶着。他不禁心中暗骂自己的弟弟不争气，马上下令给李希倩和周曾，十日之内拿不下襄州，军法处置。命令刚传出不久，李希烈就接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汝州丢失，周晃被生擒了，还没等他缓过神来，襄城方向陈利贞战败退兵的消息接踵而至，李希烈暴跳如雷，除了大骂周晃和陈利贞外，只得再下一道命令给李希倩，让周曾带一万兵继续攻打襄州，李希倩即刻率军二万回师襄城，再令韩霜露从黄州（今湖北黄冈市）撤回三千人马到许州，自己则先从许州抽调两千兵与陈利贞的败军合计一万人，直奔襄城而去。 …… 襄州。 襄州城能巍然不动是有原因的，首先，山南东道节度使李承和新任副使贾耽知道自己手下的士兵战力不强，所以从知道李希烈发兵攻向山南的时候，就命令山南各州郡的守军全部回收进城，准备了大量守城的滚木礌石和弓箭，做好城防的同时还要求各州郡做到坚壁清野，在城外尽量不给叛军留下任何能利用的作战资源。其次，李希倩盲目循着上次李希烈平定梁崇义的经验，带着三万大军绕开行军路上的城池，直奔襄州城，想照着上次那样来一招恶虎掏心攻下襄州城后，山南东道所辖各州郡就能传檄而定。可是，襄州城外任何可利用的战略资源都被李承破坏了，甚至连有的水井都被投了毒，李希倩并不能判断出到底哪口井水有毒，哪口没毒，干脆不用井水，直接到跑出几里路到汉水去取水供大军饮用。如此一来可苦了李希倩率领的叛军，面前是坚守不出的襄州城，背后是跳过的山南各座城池，城外可利用的资源又太少，李希倩心里着急也没用，唯一令他欣慰的是，身后的山南东道所属各座孤城也是坚守不出，暂时并未有在背后偷袭他的事情发生。 周曾心里却并不着急，因为这次出兵山南李希倩是主帅，他这个大将只要按主帅的要求派人到城下去吃滚木礌石和箭雨，至于能不能攻下襄州城，责任就不在自己身上了。他之所以持着这种心态，是因为在襄州守备转运院的钱粮那段时间里，他不仅和李承成为了好朋友，更关键的是，他被李承发展成为了藏在李希烈身边的内应。因此，他这次跟着到襄州，没有提过任何有益的建议，完全是唯李希倩之命是从。 就在李希倩在襄州城下一筹莫展之时，他突然接到了李希烈派人传来的限十日攻占襄州城的命令，他和周曾看着命令是大眼瞪小眼的干着急。正在无可奈何之际，李希烈的第二道命令又来了，急令李希倩率大军去围攻襄城，李希倩一听就马上转忧为喜，对周曾说道：“周将军呀，看来十日之内攻取襄州城的重任只好交给你了，本帅又有了更为紧急的襄城需要攻取，你还要加倍努力呀！”说完，脸上颇有一番庆幸的神色。 周曾说道：“大帅放心，本将军就是把人都拼光了，也要拿下襄州城。” …… 襄州城内的李承因为夙夜担心城防安全，吃不下也睡不着，强撑着身体执掌大局，当他得知李希倩率大军撤退，襄州城下只剩下周曾还带着万人围城之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从桌上拿起早就给周曾写好的信对贾耽说道：“做成蜡丸藏好，派人夜里悄悄从城头缒（zhui用绳索拴住人或物从上往下放）下，天明后乔装成百姓混入叛军大营，务必将此信交给周曾将军。”说完，他再也坚持不住，一下就病倒了。 …… 周曾早就想和襄州城内的李承取得联系，所以他传令下去，务必留意大营附近的百姓有可能是襄州的细作，只要有可疑人物出现，必须交给自己亲自审问，不得私自放掉和杀死。果然，李希倩大军刚走，就有一个形迹可疑的百姓被抓到并被送到了自己大帐。 周曾只留下了最为信任的几个人在大帐之内，对这个百姓说道：“本将问你，你可是城内派出来的细作？” 那个人抬眼扫了一下大帐内的人，然后对着周曾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周曾说道：“没关系，这都是本将最为信任的人，不要说你是襄州城派来的，你就算是朝廷派来的也没关系，无非都是为了襄州城，你们想守，我想取，没什么不能说的，只要你将派你出来的任务说清楚，再老实回答本将的问话，本将不会难为你。”周曾说的这番话滴水不漏，如果眼前这个人是李希烈的人，也挑不出他话里的毛病，如果是李承的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那人还是有点不踏实，没敢承认自己的身份。周曾只好对手下人说道：“既然他不说，就先搜一搜他身上有什么东西。” 终于，在那个人的腋下搜到了绑着的蜡丸，手下人将蜡丸递给周曾，周曾打开后取出了密信。在密信上，周曾除了看出李承的字迹以外，还看到了只有自己能看懂的密语，他终于确信这个人就是李承派来的了。于是，他对来人说道：“信我已经看了，回去告诉李承大人，让他在襄州静候佳音。” …… 江西道节度使曹王李皋在接到李泌的密信后，一直密切关注着江北的动向。他敏锐的察觉到了黄州调出了一只人马北去，一定是北边汝州方向有所行动，立即命令早在大江南岸随时待命的大军分为四路，乘着一个雨夜秘密过江，过江之后，即刻分头向黄州和蕲州展开了进攻。只用了两日，黄州和蕲州便成功收复并击杀大将韩霜露，曹王李皋又尾随着逃跑的叛军直奔安州，将安州团团围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