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假途灭虢
长安。 四镇自立为王的消息传到了长安，天下哗然。 德宗在朝会上怒不可遏地对低头不语的群臣说道：“看看这四个逆臣做的好事，当初朕决意出兵，居然还有人阻拦朕，今日看他们称王了，诸位爱卿怎么没有人说话了？” 满朝大臣此时当然不能接德宗的话，但是大家心里都知道，要不是德宗在重大决策上进退失据，也不至于弄到今天这种地步。但是，事已至此，再回头指出德宗的失误之处，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为自己召来不白之冤，所以干脆一言不发。 整个朝堂之上，此时心中最不踏实的人当属太尉朱泚。朱滔和其他三人称王的消息他事先根本不知情，今日上朝仍旧依往日惯例，准备带着耳朵来听听就得了，反正自己也没有实职，挂个太尉的虚职，不过是领着高额俸禄混日子而已。德宗突然说出这个震撼性的消息，朱泚心中叫苦不迭，暗骂朱滔这是根本不顾手足之情，预置自己于死地。可是，此时自己能说什么呢？主动声讨朱滔显得太假，有此地无银的嫌疑，可装聋作哑又怕德宗误会自己，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低着头等待皇帝问自己时候再自辩。 德宗对这些大臣真的是寒了心，没事的时候一个个张起嘴来都是头头是道，眼见事情棘手，居然都装聋作哑不为自己出谋划策，所有的问题都要自己亲自来解决，可如今除了西线防备吐蕃的边军，东边可调用的军队已经是捉襟见肘，只剩下停在许州的淮西李希烈还没有投入使用。想到李希烈，德宗心中也是有苦说不出，自己一心指望着他能和李怀光成为手中的杀手锏，像郭子仪那样成为守护大唐的国之柱石，可是，他太令自己失望了，自己高官厚禄的拿着，手下士兵三倍的军饷领着，至今仍停留在许州迁延不进，真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 德宗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再给李希烈下诏，如果他再停在许州迁延不进，朕就把他的淮西节度使免了！” 然后，德宗又将目光转向一直低着头的朱泚，安抚他道：“太尉朱泚一直在京城居住，与河北朱滔相距遥远且素无往来，心中无须惊惧，诸位大臣也不要因他们是兄弟关系而捕风捉影地构陷朱爱卿。”德宗之所以安抚朱泚，一方面是因为自朱滔出兵魏州以来，德宗就下令金吾卫暗中监视着朱泚的一举一动，知道在四镇称王这件事上，朱泚确实毫不知情；另一方面，德宗也是为了在臣子面前显示自己依然能控制住局势，防止诸位大臣破贼无能，在朝堂上因此事内斗而再给自己添乱。 朱泚听了德宗的话，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赶忙跪地谢恩：“陛下圣明,臣朱泚谢陛下……” …… 回到王府的舒王心中是五味杂陈，最近罗令则也没来找自己，想必也是无颜面对自己。罗令则越是躲着不见自己，舒王心中越感觉不对劲。因为随着河朔藩镇一步步走向公开称王并与朝廷对抗，他由最初的志得意满渐渐生出一种被人玩弄的感觉。以淄青镇的表现来看，最初是信誓旦旦的承诺作为自己夺嫡的外援，后来与其他三镇联合叛乱，竟然没有和自己打招呼。当朝廷削平成德、围困魏博之际，罗令则却主动找上门来说是为自保迫不得已。当时自己还听信了罗令则的话，认为淄青确实没有主动进攻，天真的在父皇面前为他开脱。可是淄青最终还是利用自己的天真拖延了宝贵的时间，等到了朱滔和王武俊的再次叛乱。如今淄青又随其他三镇联合对抗朝廷，甚至还自立为王，这明摆着就是和朝廷公开决裂，假设淄青这次侥幸没被朝廷灭掉，甚至是因此做大，舒王感觉淄青以后不可能再帮助自己了。退一步来说，即便将来淄青还帮助自己，以淄青目前对待父皇的态度来推算，就算最终帮自己夺下皇位，也会被淄青牢牢抓在手心里，做一个偏安一隅的傀儡皇帝，这可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自己和太子争皇储之位，不简单是想得到那把龙椅，而是希望最终能睥睨天下，恢复大唐盛世。真的为了一把龙椅，把大唐搞的四分五裂，甚至是像战国时期的周天子那样做个有名无实的天子，这不是自己的初衷。自己可以为了皇位与太子争个你死我活，但绝对不想为了皇位而毁掉大唐。 …… 太子回到东宫，面带忧虑地说了四镇自立为王的情况，王叔文对局势倒是并不悲观，他对太子说道：“殿下不要忧虑，河朔藩镇以前虽然名义上没有称王，实质上和称王也没什么两样。如今天下民心还是心向朝廷的，四镇此时称王，无非是觉得打了场胜仗，再加上陛下为了这次河朔用兵而频繁加税有失民心，觉得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殊不知百姓对朝廷还没有对立到官逼民反的程度，百姓此时生活负担确实很重，但是也明白河朔不平，最终倒霉的还是普通百姓，担心再次重演安史之乱时流离失所的惨况。因此，四镇此时称王，反而会让百姓咬牙坚持拥护朝廷对河朔用兵。” 世子李淳对王叔文的观点却不认同，说道：“王先生所言确实不无道理，但说句大不敬的话，百姓现在纯属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无奈之举。如果河朔地区连年无休止的用兵，百姓一旦对朝廷失去信心，则朝廷就将陷入被天下百姓抛弃的境地。况且，目前河北战况不明，朝廷再投入兵力就要从西部边境抽调防秋兵（防备吐蕃秋季抢粮）了，这必将大大削弱边防守军的压力，如果吐蕃再趁火打劫，内忧外患相加，真不敢想象会是什么样子。所以当务之急应该是剿抚并用，不能一味的用兵。” 听了李淳的话，王叔文自信地说道：“世子未免过于悲观了，河朔四镇如今的兵力和战力，充其量也就是和朝廷打了个平手而已，淮西李希烈一旦投入战斗，必然会扭转战局。” 李淳听了心中暗自嘲笑王叔文还没认清李希烈的本来面目，反问道：“如果李希烈真的忠于朝廷，早就奉召讨贼了，如今一直迁延观望，往好了想，他这是想坐山观虎斗，保存自己的实力。往不好了想，他就是在迁延观望，一旦叛军得势，还不一定会如何。真到那时朝廷又将如何处置？” “刚才太子殿下已经说了，今日陛下已经下旨斥责李希烈，如果他还不奉诏，陛下会毫不犹豫地撤换他，另择他人去代替。” 李淳听了语带讽刺地说道：“李希烈就是凭借着阴险手段才得到淮西节度使这个职位的，如今已是羽翼丰满，岂是朝廷所能随意任免的？当初裴度曾说过此人不可信任，没想到直至今日，王先生还和陛下一样对李希烈心存幻想。” 王叔文一听李淳挖苦自己，脸一红，支吾的说道：“世子，您……。”可是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太子看到这一切，马上制止了二人，说道：“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意义了，还是看看事态发展再说吧。” …… 魏州。 朱滔最近在魏州声色犬马，不亦快哉。 这天朱滔、王武俊、田悦三人正在宴饮，突然得到幽州刘怦的急报，李晟和张孝忠联兵攻下莫州，又包围了涿州，情况危急，请朱滔速速回援。这个消息对朱滔来说无疑是个晴天霹雳，因为刘怦在幽州的权利受到自己亲信的限制，不能随意调动幽州镇的兵马，而莫州和涿州是幽州和魏博之间连接的通道，一旦通道被断，自己连老巢都不能回去了，这怎么能不令朱滔着急呢，赶忙叫来手下大将郑景济，令他急率一万步军，五千骑兵回师，会同涿州守军，里外夹击，消灭李晟和张孝忠。 田悦看朱滔面色急切，忙劝慰道：“冀王不必着急，李晟必然是惬山会战之前偷偷去赵州解围的，如今看朝廷的联军败退，无非是想围魏救赵，用少许兵力诱使冀王回师，让马燧等人借机攻打我魏博。” 王武俊也附和道：“魏王所言正是，冀王千万不要因为心急而中了李晟的jian计。况且，张孝忠毕竟是你的亲家，即便不与我等结盟，也不会真的去攻打你的地盘，他不过是做做样子给朝廷看，一旦我们在魏县彻底打败了马燧和李怀光等人，到那时，我们声威大震，张孝忠早晚还会依附于冀王。” 朱滔被二人连捧带劝，感觉他们说的也有道理，于是说道：“孤王并未着急回去，派郑景济回去也是解除孤的后顾之忧。孤只是对张孝忠有些气恼，但他毕竟与孤是儿女亲家，孤王还是再给他次机会，看看他到底心向哪方！” …… 李师道带着礼物来到了许州。 李希烈看着李师道，说道：“听闻李相公日前已经自立为齐王，我还未到淄青去向齐王道贺，齐王就派李郎带着这么多礼物来看我，不知齐王是何意？” 李师道马上说道：“南平郡王说笑了，我父亲也是随着其他三镇凑个热闹而已，在祭天盟誓之前，父亲还专门提出应该邀请王爷您去参加会盟，而且以王爷目前的实力，应该由您来做这个盟主。奈何朱司徒对盟主志在必得，所以父亲的计划才没能实现。如今父亲刚回到郓州就让我来拜访您，父亲让我给您带句话，只要您振臂一挥，他愿意奉您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共同保护我们藩镇的利益，并使之千秋万代地传下去。” 李希烈听了李师道的话心中十分受用，但是嘴上却说道：“齐王太抬举我了，我李希烈何德何能，岂敢做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呢？我看只有幽州的冀王朱滔才有这个资格。” “王爷此言差矣，冀王在幽州确实占据的土地不少，但是地广人稀，山多民穷，怎能与淮西相比呢？淮西富足，占据江淮粮道，西面的江汉命脉也掌控在王爷手中。只要王爷随意往哪个方向挪动一下，整个天下都会震动，这岂是北隅的幽州所能比拟的呢？再说，王爷距离东都洛阳咫尺之遥，只要把北面的永平军收到麾下，整个中原都是王爷的囊中之物了。” 李希烈听了哈哈笑着说道：“李郎说话真是风趣，谈笑之间整个中原都是我的囊中之物了，你可知永平军的李勉可不是软柿子，此人带兵还是有一套的，岂是轻易就能收服的。” 李师道却一本正经地说道：“王爷不要嘲笑，其实收服永平军只需一条假途灭虢之计即可占领。” 李希烈不知是对李师道的话不屑一顾还是真有兴趣，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且说来听听。” “王爷只需假意出兵淄青，向永平军借道汴州（开封）通过，在到达汴州的时候，李勉必定会率领永平官员夹道劳军，那时王爷就可出其不意的擒住李勉，顺势占领汴州。汴州乃是永平镇的核心，王爷占据汴州，只需让李勉写几道书信，命令永平其它州郡归顺，岂不是兵不血刃地就收服了整个永平镇了吗？” 李希烈听了后大笑不止，好半天才停下来，对李师道说道：“好了，齐王的心意我领了，请李郎回去转告齐王，本王暂时还没有做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兴趣，如果哪一天听说我占据了永平军的地盘，那就说明我想做元帅了。齐王在淄青只要不侵扰我淮西，本王定然不会主动与淄青刀兵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