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画蛇添足
李泌的马车终于进了长安城,因为他是四朝老臣,三朝帝师,所以,他可以直接到皇宫求见德宗。 德宗听到李泌来了,心里非常高兴,毕竟当年自己作为太子之时,曾经多次受到李泌的指点。尤其是自己登基以后,李泌悄然归隐,这次对河朔藩镇开战,德宗乾纲独断,在没有老臣在身边参赞指点的情况下,能取得如此大好的局面,也想在昔日帝师面前炫耀一番。因此,德宗下令俱文珍马上到宫门去迎接李泌,而他自己则破例到大殿门前迎候。 李泌看到德宗亲自在殿门前等候,马上紧走几步,气喘吁吁地说道:“陛下,老臣李泌叩见陛下。”说完,伏地叩头。 德宗赶紧用手搀扶起李泌,说道:“先生不必行礼,快跟朕进来。”说着,拉着李泌的手就往里走。 还是俱文珍看出了李泌身体有恙,赶忙说道:“还是让老奴来吧。”说着,扶着李泌的胳膊走进大殿。 德宗看李泌身体如此差,不禁有些伤感,圆圈有些红了,说道:“先生身体为何变得如此羸弱了?” 李泌看德宗以为自己老迈至此,忙微笑着说道:“陛下不必为老臣的身体担忧,老臣前一段时间因吃了有毒的蔬果,如今身体尚在恢复期,不妨事。” 德宗一听李泌如此一说,才转悲为喜,打趣地说道:“先生定是吃了自己炼的仙丹吧。” 李泌也没有继续解释,转移话题说道:“老臣在来长安的路上,听说陛下对河朔用兵,心中还很忧虑,今日一进长安就听说河北大捷,叛军眼下已是穷途末路,老臣在这里要恭喜陛下了。” 德宗本来还想寒暄几句以后再把话题转移到这件事上,没想到李泌主动提到此事,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的表情,说道:“河朔逆贼,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朕原以为藩镇军力强悍,预估战事会比较艰苦,没想到他们却如此不堪一击。” 李泌看出了德宗脸上的变化,马上恭维道:“陛下神武,那些宵小之徒自然慑服于陛下天威,他们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老臣猜想,河朔藩镇指日可下,以陛下的英明睿智,想必早已把重建河朔的计划都拟定好了吧。” 德宗听了李泌的恭维之词,心中无比舒畅,毕竟李泌是四朝老臣、三代帝师,能得到他的认可,德宗认为比平定河朔藩镇还受用,马上说道:“既然先生提到了重建,朕正好把心中所想说给先生听听,看是否妥当。” 李泌赶忙说道:“陛下如此说,可让老臣惶恐不安了。” 德宗摆摆手说道:“先生不要客气。朕准备仿效汉代主父偃献给汉武帝之策,逐渐把节度使的权利细分到只能管理两三个州郡,而且要定期调换,不让节度使在一地任职太久,这样,即便将来再有藩镇作乱,也是疥癣之疾而已,如今正好先从成德开始推行。” 李泌听了,心中暗自佩服,德宗此举确实是目前可行之策,假以时日,必然会把藩镇权利逐步削弱到无法与朝廷抗衡的程度。于是赞道:“陛下此策,着实令老臣佩服。老臣侍奉几位先帝都没能想到这个计策,心中实在惭愧。” 德宗听了,心中有些飘飘然,嘴上却说道:“先生太自谦了,此一时彼一时,先生在朝之日,安史之乱、仆固怀恩之乱、吐蕃入侵,当务之急都是平叛,平叛以后又都赶上jian臣当政,哪有机会重建藩镇呢?朕也是上天眷顾,如今天下太平,正好河朔藩镇作乱,平叛以后可以把精力用在重建藩镇这件事上。” “陛下乃真命天子,自然会得到上天眷顾。” 德宗真没想到多年没见到李泌,李泌居然也会说这些自己爱听的恭维之语了,心中暗想:如果他在自己登基之初就这样顺着点自己,当初一定会把他留在身边,不会任由他辞官归隐山野的。德宗想到这,又觉得自己当年让他离开有些绝情,心中又生出些许愧疚,但是嘴上却并没有说出来,而是说道:“朕打算把成德一分为三,按功劳大小分给有功之人。易州刺史张孝忠首先反正,朕已先封他为魏博节度使了,如今打算只把易州、定州、沧州交给他管理;赵州刺史康日知举赵州归降,朕打算把深州、赵州交给他,暂时让他领都团练使之职;成德大将王武俊手刃李惟岳,并举恒州归降,朕就把恒州和冀州交给他,也领都团练使一职;而幽州的朱滔,因为已经占据了卢龙十三州之地,朕得防备他进一步做大,打算把原属成德镇的德州、棣州许给他,这两州如今尚在李纳手中,他想要得到,就必须自己从淄青李纳手中去夺过来。博州和洺州暂时先不动,等削平魏博和淄青以后再说。” 李泌听到这里,心中一惊,原因就是德宗如此对待朱滔和王武俊十分不妥。因为深州紧邻朱滔所控的幽州辖区,而且目前也实际控制在朱滔手中,让他把已经抓在手里的深州放弃,这本身就已经十分困难,但是德宗还可以光明正大的用幽州辖区地域广阔,不宜再扩张土地为借口收回深州,然后再辅以封官或者赏赐钱帛的办法来安抚朱滔。如果这样做,朱滔即便心中不满,也能勉强接受。但是如今德宗还要画蛇添足,收回深州的同时又许给他尚在淄青李纳手中的德、棣两州,这简直是在羞辱朱滔一般。且不说朱滔还要经过力战才能从李纳手中抢过这两个州,即便抢到手里,这两州和朱滔的幽州之间还隔着张孝忠的沧州、王武俊的冀州、康日知的深州,再加上李纳的淄青,这两个州处在四镇中间,完全就是孤悬于幽州之外的两块飞地,朱滔根本无法有效的管辖。如果驻军少了,随时可能陷落于别人之手,驻军多了,还需要幽州千里迢迢的补充钱粮,简直就是得不偿失。还有王武俊手刃李惟岳之功,按德宗明诏也应该授给节度使之职,如今只得到一个都团练使之职,肯定也会不满。因此,李泌认为如果德宗这么对待朱滔和王武俊,这二人肯定会因心中不满而生事,轻则使德宗平定魏博和淄青的时间延长,造成巨大的军费开销,严重则可能摧毁平定河朔藩镇的大好形势。于是李泌婉转地说道:“陛下,幽州辖地广大,朱滔想必也不在乎多得一两个州郡,老臣觉得给他德、棣二州意义不大,何不用官爵和钱帛抚慰他呢?再说陛下对待王武俊,恒州和冀州都给他了,又何必吝惜一个节度使的名号呢?” “先生此言差矣。如今平定河朔指日可待,当下各镇兵力疲弊,想要尽快拿下魏州和淄青,朱滔的幽州军不可或缺。朕就是用淄青的土地来诱惑朱滔,让他率兵继续为朝廷效力。待朝廷派出的其它几镇战力恢复,足以削平淄青之时,那时朕才能用官爵和钱帛来抚慰朱滔。至于王武俊,此人如果早一点解决了李惟岳,朕当然不会吝惜一个节度使的名号,可是他实在太晚了,眼看成德岌岌可危,并且是出于自保的目的才不得已杀了李惟岳投降。朕就是要让那些叛将们知道归顺朝廷要趁早,晚一步,朕赏赐给他们的官爵就会降低。”
“陛下,老臣以为,对待忠勇的将士应该用官爵来褒奖,比如马燧、李抱真、李晟等人,他们心中从未对权利和土地有过分的想法,但依旧能忠于朝廷。而陛下却对朱滔和王武俊使用计策并用利益诱惑,老臣以为似乎有些欠妥。” 德宗听了李泌话中的意思似乎不太认同自己的做法,心中有些不满,说道:“先生啊,你长年隐居深山,对天下形势和官场已经不太了解,如今不能像以前那样用老办法了。如果朕还用过去那种口惠而实不至的方法削藩,恐怕还是虎头蛇尾的结局。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能达到削藩的目的,无论财帛、官爵、土地还是计策,朕都可以使用。” 李泌也听出德宗语气中的不满,但是此事关系重大,也顾不了德宗的感受了,只能继续说道:“如果陛下不是用诚意,而是用利益和计策换取臣子们忠于朝廷,这种忠心恐怕也不能长久。老臣还是希望陛下在这件事上不要如此安排,否则一旦这些人心中怨愤,恐怕陛下河朔削藩的大计将会横生枝节。” 德宗听了十分自信地说道:“横生枝节?四镇联兵朕都不曾放在眼中,何况如今平定河朔指日可待,朕难道反而会怕吗?朕即位之初就因为钱粮不足而耽误了削藩,如今朕手中积攒的钱粮,三倍给付各镇兵马近两年尚且宽裕,手下大将人才济济,除了马燧、李抱真、李晟等人,还有朕亲自提拨的李希烈、李怀光等将领,难道还怕谁敢横生枝节吗?朕知道先生一生行事谨慎,如此劝朕也是为了大唐江山社稷,但是朕希望先生这次来长安多看看,也许先生就不会如此迂阔了。” 李泌听了德宗的话,知道今日多说无益,只好无奈地说道:“老臣隐居山中,消息确实闭塞,如果陛下和朝臣都是这个意见,说明老臣确实看不清如今的朝局了。” 李泌的意思是希望德宗能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朝中大臣,必然会有人劝谏德宗,那时或许能引起德宗的重视,没想到德宗却以为李泌服软了,也放缓了语气说道:“先生有所不知,如今长安城恐怕只有先生一人还看不清如今的形势。今日早朝,在如何处理成德后事的问题上,朝臣意见少有的一致,即便是一向对立的鲁郡公和宰相卢杞都赞成朕如此处理。”说到这,德宗为了轻松一下气氛,说道:“先生多年隐居深山,这次到长安就不要走了,多到长安街市上去看看,朕听说如今的长安商贾云集,百姓安居乐业,已经是夜不闭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