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李愬
裴度在芙蓉楼并没有耽搁太长时间,他怕舒王还派了人暗中监视窦乂和自己的会面。所以匆匆吃了几口饭就告辞离开了。 走在回东宫的路上,突然有人从身后叫到:“前面可是裴兄,请留步”。 裴度回头一看,原来是白居易兴致冲冲地追了上来,马上拱手施礼,说道:“原来是白老弟,看你满面春风,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其实裴度和白居易只是通过元稹刚刚认识,但是因为白居易在前几天的宫市事件中能仗义执言,他身上表现出的那种读书人舍身取义的气节,给裴度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心里很愿意和他亲近。 白居易笑道:“刚刚从吏部出来,蒙陛下恩典,特许吏部对小弟量才而用,吏部已经任命我为秘书省校书郎了,明日即可到秘书省报到上任。” “恭喜恭喜!这么好的事情需饮酒庆贺啊!” “小弟也有此意,可是从吏部出来也没碰上熟人,料想元稹老兄此时也有公务,正在郁闷之时就遇到了裴兄。走走走,咱们找个小酒肆去喝几杯,今日小弟做东。” “小酒肆,老弟你也太小气了,听说西市有一家芙蓉楼不错,到那里去怎么样?”裴度调侃地说道。 “芙蓉楼,裴兄可真会挑地方,你干脆把小弟卖了自己去芙蓉楼喝吧。” “跟你开玩笑的,咱们哪有钱到那里去饮酒啊。再说,就看你的样子,卖了恐怕也不值芙蓉楼一顿酒钱。” 两人说笑着寻找着酒肆,因为饭口未过,找了两家小酒肆都没有空桌,二人又不愿与别人拼桌而坐,只能到街上再找,看见前面有一家稍大的酒肆,白居易把钱袋打开看了看,说道:“干脆别找了,就去前面那家酒肆吧。”于是拉着裴度就走了进去。 估计大酒肆价格稍高,所以还有好几张空桌,小二安排好桌子坐下,二人随便点了几样小菜,要了一坛酒,边喝边聊了起来。 白居易把吏部判试的过程详细地跟裴度说了一遍,希望裴度能和自己分享这份快乐,可是他突然发现裴度的眼睛盯着另一桌上的两个客人,白居易顺着裴度的目光方向看过去,其中一个高大背影因为背向自己这边,看不见面目,可是另一个矮小的人侧面对着这边,很面熟,但是又想不起是谁。于是白居易问道:“此人看着面熟,莫非裴兄认识?” 裴度摇摇头,说道:“不认识。好像是那天在城门对宫市太监出手的人就是那二位。” “是吗?那可是位义士。如果真是他们,小弟可要敬那位义士一杯。” 正说着,那桌上的两位似乎已经吃完饭了,侧身叫店小二结账,这一侧身那张俊朗的脸一下被裴度和白居易看到了,果然是那天在城门出手阻止太监的义士。 白居易满上酒,端着杯子起身就要过去敬酒,裴度马上拦着说道:“等等,咱们千万不要提那天的事情,免得给那位义士惹来麻烦。”说完,也端起酒杯和白居易一起走向那两个人。 来到那二人桌边,白居易说道:“义士,在下裴度,字中立,这位是我的朋友白居易,字乐天,我二人仰慕义士,特来敬义士一杯。” 那人看到突然有人自报家门来敬酒,不禁仔细打量裴度二人,也认出了这二人就是那天在城门的两个书生,知道他二人是正人君子,看看杯中还有残酒,也端起杯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在下李愬,字符直,”说着又指着身边哪位身材矮小,面容丑陋的人说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叫郑注。来,干了!” 裴度一听这人姓名,原来是大将军李晟的第八子,但是嘴上并没有说破,只是说道:“李公子为人仗义,本该和公子畅饮,但此处人多嘴杂,日后如有机会,再把酒言欢不迟。” 李愬听裴度这么说,一时间还不明所以,但是郑注在边上捅了他一下,然后用斗鸡眼往边上扫视了一下,李愬马上明白了裴度的这么说话的用意,心里暗暗佩服裴度心思缜密,也说道:“裴兄所言不错,今日小弟已经吃好了,那咱们就后会有期。” 李愬叫店小二结账,非常热情的把两桌的酒钱一起结了,然后和郑注告辞离开。 白居易不好意思地对裴度说道:“这个李公子太豪爽了,真让小弟惭愧。” 裴度笑着说:“那这顿酒可不能算数了,改日一定得再喝一顿。” 二人边喝边聊,酒过三巡,白居易突然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裴度,说道:“裴兄请看,那日宫市使的恶行我已经写成了一篇《卖炭翁》。” 裴度接过来一看,原来白居易把这件事写成了一首叙事诗,名字就叫《卖炭翁》,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 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裴度看却说压低声音说道:“文章很好。但是此文不宜示人,老弟务必把他收好。议论宫市目前是大忌,一旦被人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惹出麻烦。”说完,把纸叠好递给了白居易。 “裴兄未免太谨慎了。况且宫市使的恶行你也亲眼看到了,难道允许他们欺压百姓,却不允许别人指摘吗?” “宫市使的恶行又岂止是你我所看见的这一次,恐怕还有更多恶劣的行径,只是我们没见到罢了。老弟请想想,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宫市之弊?可是自从韩愈被贬,陛下再次下旨禁止妄议宫市以来,朝内正直的官员在公开场合也只能偃旗息鼓,这是为什么?因为大家都知道此事目前无可更改,只能等过了风口再婉转劝谏。况且毕竟在明面上,陛下还是严令宫市使在采买过程中要公平交易,如果真能公平交易,宫市也不是坏事。所以,现在满朝官员肯定都在继续观察,私下里收集宫市使恶行的证据,等过了这段时间,一定会有人在陛下面前再次弹劾宫市使的。” “裴兄真是天真,这宫市明摆着就是陛下盘剥百姓,怎么可能会有公平交易?”
裴度把声音压得很小,说道:“宫市只是一个为内宫购买物品的正常行为,早已有之,为何以前就不盘剥百姓呢?主要原因是天子尤厌无度,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群臣对天子只能劝谏,可是天子一意孤行的不采纳,就只能把矛头对准鱼rou百姓的宫市使身上!” 白居易听了裴度的话虽然觉得有些道理,但是心中还是不服气,低声说道:“小弟觉得作为一个官员还是应该勇于犯颜直上,劝谏陛下取消宫市,不能总计较个人荣辱得失。” 裴度看了一下四周,用极小的声音说道:“愚兄也希望取缔宫市,但就目前情势而言想让陛下立即取消宫市是不可能的,想达到目的应该学会审时度势。你要知道,明君和昏君毕竟都是少数,绝大多数都是庸君。明君善于纳谏,昏君听不得逆耳忠言,庸君只知道自己贪图享乐,任由小人弄权。我们读书人有几个不知道民为重、君为轻的道理?坐在一边指摘时政当然容易,但是如果官员只知道采用玉石俱焚的自残手段、又或者在一旁指责和抱怨又有什么用?弊政依旧存在,事情由谁去做呢?朝中忠直之臣不在少数,难道他们都是尸位素餐吗?当今天子老迈昏聩,要政治清明,忠直正臣要善于用迂回的办法解决问题,用舍身取义的方法与天子对抗并不是清除弊政的最好方法。” 白居易听了似懂非懂,但他明白自己的诗文如果公之于众,必然会对自己大为不利,于是老老实实地把叠好的纸藏进了袖口里。 ....... 回到东宫,裴度把今天窦乂的事情和世子李淳详细地说了一遍。 世子说道:“没想到先生居然把说客的心思都能动摇了,本王实在佩服。” “世子说笑了。这个窦乂确实是个商界奇才,如果他能回归商人的本份,将来或许能有用上此人的时候。” 李淳听了点点头,然后有些自责地说道:“今日和父王说了先生打算离开东宫外放的想法,父王没有挽留的意思。” 裴度倒是很释然地答道:“世子不必愧疚,毕竟太子对臣还是不信任,再加上王书文私下里在太子面前肯定也没为臣说过什么好话,这很正常。不过这样也好,太子越是对臣冷淡,以后臣与世子殿下的关系越没有人关注。” 李淳说道:“先生倒是豁达,不像王叔文那样患得患失。明日父王就会和鲁郡公明言调先生离开东宫,有没有什么想法需要父王跟鲁郡公提一下。” “世子的心意臣了解,但是臣服从吏部派遣。臣只有一事还有些顾虑需要提前和殿下说。” “先生请讲。” “臣隐隐觉得,太子身边可能还有舒王的人。” “哦?先生以为是谁?” 裴度无奈地说道:“臣也不知道是谁,只是一种隐隐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