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宫市
裴度在东宫除了和世子李淳的几次密会以外,其他的时间无所事事。太子除了象征性地召见他一次,似乎已经把他忘记了。百无聊赖之际,裴度感觉呆在东宫有些郁闷,干脆找了个理由出宫去长安城的街上走走,顺便透透气。 走在街上的裴度本来也没有目的,顺着朱雀大街边走边往前溜达,不知不觉来到了长安城的南门---明德门附近,再往前就要出城了,裴度刚要转身往回走,突然听到有人叫到“前面可是裴兄?” 裴度停下脚步一看,原来是元稹在叫他,身边还跟了一个年轻人,马上说道:“是元兄,好久不见了,听说元兄已经被拔擢为右拾遗了,裴度没有去登门道贺。” 元稹面露得意之色,嘴上却很谦虚,说道:“裴兄说笑了,蒙陛下错爱,只是一个右拾遗而已。” 裴度当然听懂了元稹话中之意,赶紧顺着他的意思恭维道:“元兄蛰伏十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一下就被拔擢到八品,这可是越级提拔,看来元兄真是否极泰来,前程似锦啊。” “裴兄取笑了,裴兄初入仕途就被破格留在京城为官,还留在东宫侍奉储君,依小弟看,裴兄的前途才是不可限量啊。”元稹哈哈笑着说完,拉着同行的年前人说道:“给裴兄引荐一下,这位是我的同科进士,太原白居易,字乐天。” 裴度马上吟出了大雁塔上白居易中进士后题写的诗句“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接着说道:“原来是白兄,幸会幸会!” 白居易马上红着脸说道:“让裴兄见笑了,昔日轻狂随手乱写两句,没想到吏部试的考官以恃才傲慢为由没有录用,现在想来真的惭愧。” “不要气馁,白兄一定会像元兄一样有厚积薄发的那天。”裴度说道,其实跟你们比较起来,我才惭愧,你们都是年纪轻轻就考中了进士,哪像我一样,已过而立之年才刚刚考中。” “裴兄难道不是早在十几年前就进士及第的裴度裴中立吗?”白居易有些疑惑地说道,“我在雁塔题名时可是看到过裴兄的名字的。” “是啊,如果白兄不提我还忘记了,当年我俩同科进士,在雁塔题名时把上面的名字都看了一遍,我也记得有你的名字啊。”元稹也问道。 裴度见自己曾经雁塔题名被他俩识破,不好意思的说道:“说来惭愧,当年题名之时考的是明经科,后来的吏部试和白兄一样,也没有通过。今年中了进士科,所以这次又到雁塔去题名,只是把以前的名字重新描了一下。” 元稹听了,赶紧拉着白居易说道:“裴兄太谦虚了,原来裴兄真的是前辈,请受我二人一拜。”说完,二人就向裴度施了一礼。 “二位莫要如此,这让裴度简直要无地自容了。”说着,裴度赶紧伸手去扶二位。 正在此时,南门处传来了一阵躁动,三人不禁凝目观望。 只见一个太监带着几个人,拦住了一辆拉着木炭的牛车,正在与车夫争执。 白居易说道:“这是干嘛呢?过去看看。” 元稹说道:“白老弟,这是宫市使在买东西。自从宫市规模扩大,宫里的太监就出来低价强买百姓的东西,这种事太多了,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什么?这就是宫市使?早就听说他们,没事就带着几个市井无赖到街上欺压百姓,咱们过去看看。”白居易说着就向城门走去。 元稹看白居易义无反顾的走了过去,只能无奈的看了看裴度。 裴度也听说了前几个月当今陛下不仅下诏重开宫市,而且规模比以前还大。宫里有专门的宫市使出来采购用品,见到市面上有什么东西皇宫需要,也不问价钱,只是象征性的给点钱帛就强行购买,其实说是购买,跟明抢也差不多了。受到损失的商民根本无处讲理,闹的是怨声载道,所以一见到太监出现,长安商民就像遇到瘟疫一般,唯恐避之不及。很多正直的大臣或公开上书或私下觐见,几次在德宗面前进言宫市的种种弊端,德宗听了后找到负责宫市的内侍少监翟文秀责问,并意欲停止宫市,可是翟文秀居然以长安城无所事事的闲人太多,宫市的开办不仅能丰富宫中用度,更关键的是还养活了很多长安城的无业游民,这些闲人通过与宫中做生意,不仅不再游手好闲,而且还改善了生活,这样一来就大大降低了这些闲人惹是生非的几率。德宗听了翟文秀的话觉得很有道理,只是告诉他和民间做生意价格要公道些。然后德宗就颁下圣旨,以后凡是再妄言宫市者严惩不贷。正臣君子见德宗态度坚决只能暂时隐忍,多数大臣都选择了明哲保身,不敢再提宫市的事情了。正当以颜真卿为首的那些正直大臣们商议该如何在宫市这件事情上婉转谏言之时,监察御史韩愈洋洋洒洒几千字呈到了德宗面前,在奏折中,韩愈不仅揭露了宫市的种种弊端,还声言如果不停止宫市,先帝代宗时期受到打压的宦官势力就会借宫市而死灰复燃;另外还还顺便弹劾了皇族宗室李实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事情,要求德宗下旨将李实严惩法办。德宗看了奏折勃然大怒,在朝堂上拟旨将韩愈免官,亏了颜真卿、段秀实等人再三求情,德宗才不情愿的把韩愈贬为连州阳山县(今广东清远连州市阳山县)县令,并再次下诏,今后任何人不得在谤议宫市。关于宫市,裴度在和世子李淳的交谈中也分析了实行过程中的各种弊端,鉴于目前天子听不得任何人议论宫市,希望李淳在将来有机会要在第一时间废除。 裴度对元稹说道:“咱们俩也赶紧过去吧,如果不劝着点白兄,他血气方刚的会惹出大事。” 此时的城门口已经围拢了很多人,看着太监又以宫市名义抢夺人家的木炭,纷纷压低声音议论着,表达着强烈地不满。 车夫是一个老人,其实头发已经全白了,只因头发上也沾染了炭黑才显得是花白色。他用那双满被染黑的手擦着眼泪央求道:“公公啊,求求你们放过我吧,现在这木炭生意很难做,小老儿上有八十几岁的老母卧病在床,下有刚断奶的孙子,我全家都指望卖掉这车炭啊。你们可怜可怜我吧。”边说边擦泪,泪水和炭黑经手这么一抹,满脸黑色中透出沧桑,让围观的人看着都辛酸。
一个无赖说道:“老东西,梁公公看上你的炭是你的福气,要不是宫中临时有用,就你这车破炭白送给宫里,梁公公都不会看上眼。” 裴度一听,原来这个太监就是内府令梁守谦。 “你少在这造谣,咱家又不是白拿,是咱家给你绢帛你自己不要。”梁守谦说道。(注:唐代绢帛是合法的货币,后面会有介绍。) “公公,我没说您白拿,让大家看看,这一整车炭您就给半匹绢,这实在是太少了。”老人说到。 众人七嘴八舌的小声嘀咕道:“这一车炭恐怕至少有千斤,就给半匹绢?” “是啊,就算按五十钱一斤,这车炭至少也值五匹绢啊。” “五十钱一斤都少算了,这么好的炭能卖到七十钱一斤啊。” 白居易听着众人的议论,终于忍不住了,朗声说道:“陛下设立宫市是为了照顾百姓生计的呀,不可能让你们这样强行低价购买物品,我看公公要么按市价再多给些绢帛,要么还是去看看什么地方有便宜的木炭卖吧。” 有白居易带头,围观的人也放开胆子大声附和,纷纷谴责梁守谦等人。 梁守谦见周围的情势有些不对劲,因为以前这么买东西,对方即使不满也不敢说个不字,今天居然被这么多人围住了指责,只好又拿出一截绢说道:“咱家也想多给这老头点,可是宫里头只给了我半匹绢让我出来买,要么你趁跟我送木炭进宫的时候自己找我们俱总管商量一下,别说五匹绢,就是给你十匹咱家都同意。” 老人家听了赶紧说道:“不行啊公公,小老儿一家都在等我卖完炭赶紧买药买米回家呢,要么您行行好放过小老儿,到别家去买吧。” 梁守谦听了朝跟随自己的几个市井无赖使了个眼色,冷冷地说道:“看你确实怪可怜的,要不是宫里等着用,我真想到别人家去买,可是今天却不行。” 梁守谦的话音还没落,几个无赖就上来要强行牵着牛车走,卖炭的老人家“噗通”一下跪倒在地,爬到梁守谦的跟前,用满是炭黑的双手保住梁守谦的腿央求道:“公公,这可使不得啊!” 梁守谦看到老人用一双黑色的脏手抱住了自己的腿,废了好大劲才把腿从老人怀里拔出来,气急败坏地骂道:“老东西,弄脏了我的衣服,你找死啊!”说完,一脚把老人踹到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