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 挟胜之威,攻克牧苑
血红色的夕阳辉映下,战场更加凄厉残红,而天空也被反射的血光涂染得如被烈火烤熟了,像全世界都泡在血水里。 众将领护着北宫伯玉杀出重围,一路上践踏在成堆的尸体上,粘稠的鲜血泼洒在漫山遍野。 战场上的杀戮缓缓地平息了,天空盘旋着十来只鹰鸷,贪婪地俯瞰着旷野中的血腥尸体,等着活人离去,立刻飞下啄食腐rou。 夕阳像血一样红,湟水北岸一派肃杀。 盖清静静地凝望坡下的滚滚硝烟,他像一尊汉白玉雕塑,笼了一身残阳的红。 魏辉不明白,逢此大胜,为什么会心事重重,好像刚才经历的不是胜利,而是失败。 盖清深深地呼吸,空气里也带了战场的血腥味,许久不能消散,吸入肺腑中的都是令人的腥臊。 他顿时胸口烦闷,胃一阵阵痉挛,他死命按住胃部,疼痛穿透般由内向外滚动,全身的肌rou绷得紧紧的,冷汗冷冷地渗透鬓角、额头和北部。 魏辉趋步上前,扶住盖清:“怎么了,你胃痛吗?” 盖清挥挥手,河道旁尸横遍野,鲜血淋漓,死亡在无数张年轻的脸孔上凝固,就像那日死在他面前的胡人女子。 盖清从心底发出一声哀叹:“英雄功业,却是生灵涂炭,是非功过.....” “你不适合战场”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 魏辉急忙抱拳行礼。 盖清怔了一下,蠕念道:“大哥.....” 楚枫的脸依然很冷,盖清记得这个表情,那是楚枫刚到阳明堡时的表情,对每个人都拒之千里之外。 盖清愕然的发现,楚枫的眼里出现了一种冷漠的情愫,那是对一个人产生极度失望的眼神。 大哥对我失望了?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楚枫一挥大氅,指着遍地横尸道:“如你所说,只要与异族对敌,我们就放下武器投降,让他们肆意屠戮;异族扣关,我们就打开城门,任由他们的铁骑肆意横行中原;异族劫掠,我们就坐壁上观,任由他们肆意劫掠我大汉子民,是这个意思吗?” 盖清嘴巴翕合了一下,并没有开口说话。 楚枫冷哼一声:“如果汉将都如你这般妇人之仁,他们早就坐镇中原,奴役汉民了。” “乱世的战争不是为了争霸,而是为了消灭割据势力,只有消灭其他割据势力,这片疆域才会再次统一,人民才能获得真正的和平。所以每一场战争的目的,不是争夺土地和城邑,而是尽全力歼灭对手的有生力量。” 楚枫恢复作为兄长的表情,他拍拍盖清的肩膀:“英雄并不是圣人,不能用世俗道德去衡量他的行为。一种新秩序的建立,一定要经历无情的摧毁,残酷的杀伐。要成为乱世英雄,就必须忍受灵魂的拷问,就必须接受世人和史册的诟病。如果你还想重振家风,就必须让自己残忍下去,如果不能,战争并不适合你,你回洛阳吧!” 说罢他再次拍拍盖清的肩膀,转身朝远处走去,和得胜的将士们嬉笑成一团。 中军账内,雄赳赳的将军们分站两排,还来不及擦去盔甲上的斑斑血迹,通身上下尚携着浓烈的战场气息,像铁塔般矗立在明亮如刀剑的阳光里。 徐逢捧着一册文薄立在楚枫身边,清清嗓子,念到:“此战共斩首两万,弓弩三千一百张,战马六千匹,铠甲两千领........” 他每念一句,底下的将军都破颜一笑,末了,笑得唇角牵引,仿佛一尊尊笑口常开的弥勒佛。 徐逢念完长长的战利品清单,舔舔有点发干的嘴唇,掉过头去看楚枫。 楚枫点点头:“立刻遣鸿翎急使将捷报发往洛阳,”他目光轻缓地望向各位将军:“此战有赖众将竭尽全力,方能有此大胜,此番捷报送入洛阳,少不了封侯拜将!” 众将闻言,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兴奋,为将者,这正是他们所希望的。 楚枫不动声色地观察账内诸将,清声道:“如今北宫伯玉新败,韩遂必定放弃牧苑,死守榆中,时不待我,当以挟胜之威拔掉牧苑,众将何在?” 帐内诸将纷纷迈步出列,目光希冀的望着楚枫。 楚枫豁然起身,一挥大氅:“大军即可出发,一举攻克牧苑,于金城和韩遂决一死战” “得令!”众将士纷纷拱手应诺,大声领命。 湟水之滨,阴云蔽日,寒风似刀,两万汉军停下步伐。 楚枫骑在马上,目光越过一江秋水,望向湟水北岸,烟波暮霭中露出一座城池的黑影,这是挡在汉军前面的第后一道障碍——牧苑。 战马低头饮下冰冷的河水,马上之人神情肃杀,不久之后,芦苇乱蒿间会埋下敌人的尸骨,也能埋下自己的尸骨。 大营背倚湟水,呈半月形修筑,外围深沟壁垒、重车木栅。 夏育心中叹服,古兵书上载此营为半月营,易守难攻,坚不可摧。 但他不明白楚枫摆开一个全力防御的姿态,到底在等待什么。 河对岸不时有叛军的斥候闪现,兵士们在大营内cao练游戏,倏忽间便过了三日。 第三日清晨,三军将领突然接到军令,即刻随大军渡过湟水。 湟水之上凭空出现一座浮桥,应是连夜架成,两万大军在数个时辰之内悉数通过,黑云一样的军阵兵临牧苑之下。 牧苑守军虽早有心理准备,但看见身着黑色铠甲的汉军如潮水一样涌来,还是一片惊惶。 汉军军阵在距牧苑六百步的位置停下,随着中军中各色令旗挥动,两万人娴熟地穿插跑动,很快将牧苑围住,独在南面留下一个缺口。 楚枫将指挥台设在牧苑北面的山顶,整个战场一览无余,羽林骑兵在内,氐胡义从在外,将指挥台围成一个“回”字形方阵,随时等待命令从高处进行冲杀。 “左监,将军为何不把全部围住?”士兵甲低声问盖清。 “如若你被敌人围困,心知必死无疑,你会如何?”盖清反问。 “当然要拼死一搏!” “可如若给你留下一个逃生的机会,你还会和敌人拼命吗?” “我明白了,楚将军这是要瓦解牧苑守军的斗志!”士兵甲奋得脸庞通红,他为能成为这样一位将军的士卒而自豪。 盖清望向距他仅有十步的高台——楚枫伫立其上,大风灌满他的征袍。 有云:“围之置遗缺之道。”也就是说要给城中军民留下一个“示生路”的缺口。 被困者为求生路往往开城突围,突围时夺路而逃,必然军心涣散。 此时设伏兵堵截,可灭突围之敌,就算被敌人突围,被围城池也可轻松攻下。 “将军,是否要派人劝降?”立在楚枫后侧的仆固萨尔问道,攻城前先行劝降是攻城战的惯例。 “劝降?”楚枫浓眉一挑,“你还记得武功城百姓吗?” “末将知错了……”仆固萨尔面有愧色。 楚枫抓起鼓槌,在一人高的牛皮战鼓前边站定。 “大汉的勇士们”楚枫一槌敲上鼓面,雄浑的鼓声顿时传彻整个战场,战场倏然静默,所有的兵士望向高台上的楚枫。 “用勇猛去获取汉军的荣耀,用铁蹄去踏碎阻挡你们的一切障碍,用利剑去劈下敌人的头颅!”楚枫的吼声被风吹至每一个将士的耳边。 “杀,杀!”汉军两万将士热血沸腾,澎湃的杀声让牧苑守军瑟瑟发抖。 “冲吧,去建立你们的功勋,冲吧,让异族知道占据我大汉城池的下场!” 鼓槌在战鼓上擂出气壮山河的鼓音,汉军齐整地向前推进,如林的矛戟指向牧苑,昭示着他们荡平牧苑的决心。 汉军前阵推至城墙三百步,无数箭镞的尖啸声响起,箭云自城墙上腾起,飞速笼向汉军推进中的军阵。 “防——”鼓音一变,将台上令旗翻转,前阵轰然齐响,所有甲士半跪,一人余高的长盾斜举上头顶。 箭镞钉上盾牌发出沉闷的声响,箭镞穿越缝隙溅起惨叫和血光,有人倒下了,后面立刻有人补上。 箭雨一轮又一轮地从空中落下,长盾组成的海洋依旧执拗地向城墙下推进。 转眼前阵仅距城墙二百步,敌军箭雨已弱,鼓音和令旗再变,前阵后方的长盾瞬间放下,一万名半跪引弓的弩手赫然现出,箭镞上都带着火种。 “射!”令旗劈下,一万把硬弓同时惊弦,一万支火箭划破长空,嫣红灿烂的火云直指牧苑,带去死亡的音讯。 “射!”前一批火箭还未落地,第二组弩手发射,第一组弩手装箭预备。 三轮齐射之后,牧苑城中已是火光冲天,城头上预备烧敌的火油被引燃,发出一声声巨大的爆炸,无数身体飞向了天空,而后石头般坠下城墙。 城头上一片惨叫呼号,牧苑守军已乱,此时前阵已距城壕不足三十步。 鼓音再变,前阵最前面的盾手倏然后退,一乘乘壕桥重车从盾阵中推出,飞速冲向城壕。 城头上的投石机发射,巨石呼啸着抛出,落向进攻中的汉军。 巨石砸中重车,溅起木屑残肢,但更多的重车冲进了城壕,折叠在重车上的壕桥轰然搭上对岸。 此时盾阵中又快速推出上百乘尖顶四轮大车,车顶覆盖牛皮,每车内藏七十余人。 城头上箭矢如雨落下,四轮大车顶着箭雨冲过了壕桥,贴上城墙下的羊马城后,持剑甲士从车内跃下,与羊马城后冲出的守军短兵相接。 第一批冲到城下的剑士是自愿请缨的敢死队,极易战死,但一旦存活,必获战功和提拔,就算战死,抚恤也十分优厚,家人引以为荣。 第一队敢死队还在与敌厮杀,第二队负责攀城的敢死队已抬着钩梯、推着云梯车冲向城壕。 云梯车从壕桥上通过,士卒将钩梯架上壕沟通过,真正惨烈的战斗至此才刚刚开始。 云梯靠上城墙,无数士卒蚁附而上,汉军的抛石机和箭阵同时发动,无数石块、箭镞掠飞城头上守垛的羌军,以掩护攀城的士卒。 巨石砸上墙垛,青砖夯土崩散四溅,箭镞破开人体,空气中腾起血雾。 一个人在墙垛上倒下,另一个人马上补位,滚木、礌石、狼牙拍雨点般自城头砸下。 云梯拦腰折断,一串串的士卒从高空坠落,云梯被钩拒推开,就像一根爬满蚂蚁的麦秸被风吹落…… 将台上十面战鼓被一起擂响,鼓点密集有力,号令起勇往直前的决心,士卒们呐喊着拥向城墙,更多的云梯搭了上去 羊马墙内的守军已被全部杀死,守城垛的羌军肆无忌惮地往下抛砸重物。 如果只是重物,杀伤面积还不算大,只要侥幸,总会躲过。 令人恐惧的是沸水、滚油,甚至是熔化的铁水或铜水。 一桶桶灼热的液体从上空泼下,皮肤一旦沾上便是一阵青烟冒起。 空气中充斥着哀号、鲜血和皮rou焦臭的味道,整个战场就像一锅烧开的滚油,大地上铺满火种,士卒们前仆后继地迎接死亡。 “攻城门!”楚枫死死盯住牧苑那扇巨大的城门,只要城门一破,敌方军心必然涣散。 二十头身披铜甲、脊负车辕的公牛从军中奔出,二十根粗索一头连着车辕,一头连着一辆巨大的撞车。 车上固定着一根长五丈、宽五尺的尖头方石柱,尖头上包裹的铸铁闪烁着锐利的寒光。 驭手的长鞭在空中甩出阵阵脆响,二十头公牛疯了般往城门方向直冲,一千名攻门兵推着撞车紧跟左右。
城头上的守军有所警觉,抛石机和弩箭全部转向隆隆奔驰中的撞车。 巨石砸在撞车左右,一砸一个大坑,几十名汉军转瞬化为rou泥。 箭镞射中公牛,在铜甲上发出短促清脆的亮音,受伤的公牛愈加疯狂,在驭手的驱赶下跑出了全速。 此时汉军的抛石机和箭阵再一次发动,飞蝗般的石块和箭矢笼向城头,双方抛射出的巨石在空中相遇,撞出一声轰鸣后化作漫天石雨。 二十头公牛被射成了刺猬,在城壕前轰然倒地。 撞车冲过被土填平的城壕,在石柱顶上城门的同时失去了速度和力量,坚固的城门并未被顶开,一干攻门兵拥上。 石柱在撞车上的底座设有滑轮,攻门兵齐声喊着号子,石柱在滑轮上不断地被后移、前冲、后移、前冲…… 石柱每一次前冲都在城门上撞出巨大的声响,这声响对攻城的汉军意味着胜利的前奏,而对守城的牧苑军,则像一声声被撞响的丧钟。 城门在一次又一次的撞击中终于碎裂,十几名攻门兵迫不及待地冲进了进去。 他们冲进城门的同时,预备在城门上方的悬门以千钧之势落下,几名士卒躲闪不及,被切成了两段,关在城内的十几名汉军,被围上来的羌军转瞬剁碎。 楚枫眉峰紧锁,额上的开山纹更见深刻:“火攻!” 在撞车攻门的同时,几乘“火车”已推至撞车两侧。 “火车”其实就是一个带轮子的火炉,火炉上一口大鼎,鼎内是烧沸的油脂,鼎上覆盖着一丈余高的柴禾以迷惑敌人。 几乘“火车”紧贴悬门停住,攻门兵后退,几个火把抛上了柴堆,柴禾被点着,浓烟顺着门缝往里灌。 少顷,城门上方突然有七束水流注下,应是预备在城门上方灭火用的“七星池”被打开。水流浇上柴堆,火势顿减,可没等一会儿,看似熄灭的火苗轰的一声蹿起数丈,水油混杂,火顺着水流直烧了上去。 熊熊烈焰瞬间吞没了悬门,待守军明白中计,已经难以补救,燃烧中的悬门几下就被石柱撞碎。 悬门一开,众人并没有看见预料中惊慌失措的守军,撞进他们视野的是一面巨大的塞门刀车,几百柄利刃整齐地分布在塞车上。 将台上令旗挥动,攻门兵中冲出一支小队,一勺勺火油泼上了塞车,几支火箭破空而至,火油霎时被引燃。 纵是塞车上有泥膏覆面,也禁不住火油燃烧的高温,石柱再撞,塞门刀车四分五裂,城门终于被打通。 已经见缓的战鼓又被激烈地擂响,汉军呐喊着对失去屏障的城门进行冲击,三面城墙上亦有几处被汉军攀上,守垛兵已不能靠近钩住墙垛的云梯,无数汉军顺着云梯攀上城头。 “杀”楚枫面色一沉,肃然地下达总攻的命令。 冲进牧苑的汉军越来越多,城头上两种颜色衣甲的兵士搏杀在一起,守军的心理防线崩溃了。 没有汉军围攻的南门被打开,数千羌兵潮水般涌出,往汉军预留的缺口方向泻去,那里是一片开阔地带,适合骑兵的冲杀。 “羽林郎”楚枫一声令下,盖清和仆固萨尔率领四千骑兵分成三路从高向低发起了冲击,狂乱的马蹄声逼向几万中山军的撤退阵形。 三百步远,骑兵已从飞奔的战马上劲射出一支支羽箭。 羽箭尖啸而至,撤退中的羌军一批批惨叫着倒下,羌军并没有停下迎战,后队踩踏着前队的尸首,坚决地往南向进行撤退,试图尽快脱离战场。 三路骑兵片刻便追上了敌军,呼啸着冲进了敌阵。 三路骑兵从敌阵中犁过,无数身体被战马撞飞,马上挥舞的长剑劈斩出一路血光。 羌军很快被骑兵分割成了四段,三路骑兵在犁开的通道间纵横驰骋,箭镞嗖嗖地往两侧劲射,逼迫敌军后退。 三条宽约一里的通道已经形成,羌军被挤压成四道狭长的人流,士卒们惊怖地往两端奔逃,军官们砍翻几个混乱逃窜的士卒,还是没能阻止住山崩般的溃兵。 往两头拥去的士卒没跑出多远就停住了脚步,拦在他们前边的是汉军的盾阵。 一人余高的长盾形成盾墙,一根根矛戟从盾墙间探出,锋利的矛尖折射着慑人的寒光。 盾墙有力地往前推进,矛丛也在往前推进,被逼住的士卒们面如土色,一步步地往后退缩,直至退成四团密集的人堆,盾墙停住。 “别杀我,我愿降!”人堆中一名士卒发出让人心悸的叫声,手中的弯刀在地上摔出脆音。 恐惧也会传染,数千羌族勇士丢下兵器,“愿降”二字山呼海啸般席卷战场。 所有的人都望向将台,那里站立着楚枫,他只要一句话,就能决定数千人的生死。 楚枫的目光缓缓扫过战场,刚才还杀声震天的战场此刻一片死寂。 楚枫一挥大氅:“一个不留!” “跟汉人拼了”懂得汉语的羌族勇士发出绝望的悲鸣,丢在地上的兵器被纷纷捡起,刚刚沉寂下来的战场又沸腾起来。 被团团围住的羌军嘶喊着开始突围,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迎接他们的是战马的铁蹄、呼啸的箭镞、冰冷的戈刺。 他们别无选择,只能一拨儿接一拨儿地冲上去,倒在同袍的尸首上面,将自己的血与同袍的血流在一起。 半个时辰的惨烈屠杀,黄色的平原被浸染成红色,尸首堆成了四座环形的小山。 楚枫既感到痛苦,同时又有一种奇异的东西在他体内沸腾——有心怀天下的壮阔,也有舍我其谁的激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