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哑巴上法庭
休庭时,公诉方征求老京城油子的意见,问附带民事责任想要多少钱。老京城油子痛快地说:“不用,不用,我向法律保证,他真没有钱,他老家里也不能有钱,要不怎么会在京城过着连流浪狗都不如的生活。我不要赔偿,多关他几年,像这样的人在外面也是为害京城人民和宠物,和和谐京城、首善京城的口号不合谐。” 法庭还是把狗的事提出来说了一下。武老大的律师说:“武老大一定跟狗没有关系,也没有证据表明樊四和哑巴挖出狗和武老大有关系。他不在现场,是后来警察把他找过去的。他和樊四的关系只是老乡,近来生计困难,暂时在樊四家居住。至于至人重伤的事,完全是偶然,通过现场照片也能看出当时的场面混乱而且吓人,被人说成是犯罪团伙成员,当然第一反应就是跑。人的思绪是环境决定的,现场中的一件事扯到自己身上,都会让人想到可怕的后果。一跑就有人追,还说自己是犯罪团伙,但到底怎么打走来的,只有双方各执一词,没有证据显示是被告先动的手。从逻辑上说,很大可能是追赶者先动的手,要不,你追他干嘛,追上了就可能动手嘛。一旦撕扯起来,轻与重都不是双方所能控制的了。综上所述,我的当事人和狗的死没有关系,也和樊四父子挖狗没有关系,当然打斗的责任是推卸不了的。但没有主观上想伤害他人的意念,发生的一切都属于巧合和偶然,请求法院从轻处罚。” 哑巴出庭,一问一啊啊,他所表达的意思,法官怎么想都行。樊四已死,武老大又不承认,狗的尸检报告也没测出到底是什么毒药毒死狗的。就是推测出是中医秘制的毒药,这些都属于民间隐蔽性很强的祖传秘方,也不会找到配制人。就算找到配制人,也不能证明是武老大得到过毒药,进而给狗投了毒。法庭劝说老京城油子不要在狗身上绕弯子了,只就武老大的重伤害案作出审理和判决。 老京城油子近来也为出法庭做了充分的准备,跑几次刑警队求法医,还去了民间祖传秘方管理协会找了不少专家级的人物,可谁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还是他的租户中医大夫总结说:“这药是中药配的,用仪器难以测出来,这就是西方不承认中医的原因。我们的药定量定性分析不了,不像西药还能写出分子式,化学反应式。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武老大死也不承认药死狗的事。老京城油子抢过他三百元钱,也不想把他们之间的恩怨说出来,这样报复犯罪的罪名也失去了推测链条。如果说药狗的事,樊四和哑巴儿子以前干过不少次,但都是在京城的外围的乡村,面积之大,范围之广,人员之多而且杂乱,就是派上万名侦察员,十年八年也查不个头绪。无法取证,证据不足,没有证据链条,是法庭放弃的理由。 武老大故意伤害他人至重伤残的罪名,使他被判刑六年,扔进了京城西南大山里的监狱。可能是命运的安排,他必须做出选择:能熬过这六年不死,活着出来,就有美女和一笔财富等着他。而事实是:由于政府的宽宏大量,他提前一年就走出了监狱的大门。 京城西南大山里的监狱,乱石丛生,更像一个采石场。大大小小的石头,粗粗加以改造就能成为有用的石材,够劳改犯们改造上几百年。武老大羁押在看守所期间,由于案情明朗,警方并没有怎么为难他。武老大的体能不但没有消耗,反而积攒了许多力量,无处释放。 武老大宣判的当天直接进了京城西南的劳改场,投入到火热地改造石头同时也改造自己的工作中。他一天能干出两天的工作量,超常的体能,很快引起狱警重视。本着人尽其才的传统观念,把他安插到一帮精神犯罪的劳改犯中。这样可以给精神犯罪的劳改犯树立个榜样,同时也弥补精神犯罪劳改犯体力的不足,帮助他们完成自食其力,劳动改造重新做人的重任。 一帮精神犯罪劳改犯中就武老大一个四肢发达的文盲,让他变得特别吃香。大伙都愿意给他接触,把吃不完饭菜给他吃,有时还给他些家里寄来的营养品。武老大吃得多,热量大,不干活就特别难受,劳动热情像火山爆发一样高涨,血液如岩浆般肆意流淌,难以冷却下来。 每每夜深后,武老大就跟同监舍的几十号人讲他在京城拉着火炉边烤边卖烧饼的经历,简直像游荡在京城大街小巷的侠客一般,任凭城管、联防队、治安队、巡逻队的千般追赶打击,把生存中猫和老鼠的游戏玩得出神入化。其中有一段他怀抱火炉逃跑的经历,博取狱友的阵阵笑声。武老大认为此段最为精彩,成了保留节目,让他重点讲了上百遍。武老大的故事,在监狱里就好像电视里的相声小品节目,让只要和他住过一个监牢的人没有一个印象不深刻的。 武老大成了监狱里明星一样的红人,好比社会上靠作践自己娱乐他人成名的艺人。监狱里的时间虽然比外面要长要难熬,但它还是会过去,武老大也渐渐成了监狱里的老人。 一天,一个教导员身份的狱警单独和武老大说了很长时间。当晚,武老大身边大炕上就给安排了一个新犯人住下。武老大讲故事已经练得如说单口相声,但要让他做政治思想工作,现在还有些勉为其难。 新来的犯人叫文若,美国完成的博士学业,留美后,创业成了千万富翁。武老大只知道这些,但一个美国的千万富翁怎么回国后进了监狱,他现在还不明白。武老大想问给他安排帮带新人的狱警,几次都忍住了。“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服从政府重新做人……”这样口号,武老大熟记于心。 文若一天到晚不怎么说话,说最多的就是:是或者不是。他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行动很机械,整个人就是一个木偶。武老大知道文若是在美国学成的的博士,心里还是自卑的。他连中国的博士也不搞不懂,何况是美国的呢。武老大也就不敢贸然讲自己的故事逗他开心,一到干活的时候就主动靠近他,帮他完成任务。 渐渐他们开始有了话题,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武老大未来风光的人生就注定靠这个人实现了。 再到夜深时,有人让武老大讲故事。武老大就开始讲,主要讲给文若听。文若有时候会打断他的故事,自己讲故事给大家听。武老大就马上反过来打断他,说:“你讲太有学问,俺都听不懂,你问问,他们也没有听懂的。还是我讲给大家讲吧。” 武老大搬出了他的拿手好戏,想震住文若。讲起他怀抱火炉逃跑的故事来。 “那是一个春天,槐树花开得正欢,落了一地。”武老大的故事,还真点文学色彩,“真可惜呀,在俺老家,槐树花能蒸着吃,不等落地就上树撸光了。我正在一树槐树下卖烧饼,不忙的时候就看槐树上向下落槐花,还真好看。落在我火炉上的,一烤就冒出香味来,是那种清香清香的味。我捡起来吃,还有甜味。我正玩的兴着哩,没注意管我们的人来了。我看到时,他们正往我们这里小跑。有四五个人,排成一条线跑。
“我也开始推着车跑。我这车很简单,就是用废钢管焊接个架,下面装两个自行车轮子。只要上面能放个烤烧饼的火炉子,再有做烧饼的家伙事就中了。走到哪块就在路边把车支稳当,就可以卖烧饼了。 “我对那个地方很熟悉,跑起来也不费力,可能是这一回,那伙人离得太近了,我进入跑了两条胡同也没甩掉。心急之中,我把车用铁链子锁在一个大树上了,可我怕他们把我的火炉子给收走,或者当地就砸毁了,就抱起火炉子跑进了一个大杂院里。火炉很重的,得有一百多斤吧。就是用破油桶改成的,里面套上几层耐烧的泥土,底下加个火篦子,上面放上炭,就能烤烧饼了。炭比煤贵,我们都在里加煤,一次能加三十多斤,能用一天。 “我抱着火炉子进了大杂院,把火炉子藏在一个角落里,用一家收的破烂盖上了。过了一会儿,看没人追上来,就想出去看看,刚要出大门,就感觉到肚子痛,一看肚子和外面的衣服粘在了一起,衣服一大块已经烤糊了,黑黢黢的抽巴在一起,弄成很硬的一块,我一用力掀开衣服,肚皮上露出一块没皮的红黑的rou,还冒着热气。我不看也好,一看就疼得蹲在地上了。 “这时候就听后面有人喊叫——失火了,失火了——我回头一看,是我藏火炉子的地方。我赶快跑回去帮人家打水把火浇灭,好在上面盖的破烂少,又离其它东西远,要不就出大事了。 “我这么一折腾,衣服和肚皮还分开不少,但还是有地方粘在一起,一湿水,更是钻心地疼。我跟人家说明情况,那家人也原谅了我,我就把火炉子给了人家。我走出大杂院的时候,肚皮一动就更疼,我就用双手捂住,尽量让它少动弹,少疼点。就这样弯着腰走了出来,找到放车的地方,看到树上的铁链子还在,车不在了。我拿起铁链子,抖抖上面落的槐花,又放下了,车都没了,还要铁链子干啥呢?” 在温习武老大的故事里,犯人们大都睡着,可能有没睡着的,也许不愿意再听,也装作睡着了,不然让武老大以为有动静,再接着讲下去。文若是第一次听武老大讲他的“经典”,出乎武老大意料的是反应很平淡。他就在武老大的身边躺着,武老大能感觉到他平稳的呼吸声。武老大觉得,文若接受不了自己一个农民工的笑话吧。武老大的故事总会得到人们的同情或者开心一笑,他也认为很值得让大家享受一下他的故事。可没想到的是,文若听完,轻声说:“小武,过去的就不要再提了,睡吧。” 武老大感觉平时塞得满满的心,一下子空了,整个人像是从冰凉的石头垒成的炕上,飘了起来,突然又重重落下。武老大拉起被子蒙上头,嘴死死地咬被子,任凭泪水使劲泛滥。 武老大停止哭泣时,才感觉到文若曾经有一下没一下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