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粪土当年万户侯
深山的深秋,才是丰腴妩媚的时候,每一片叶子都有着撩人的情怀。如果说深山春天的景致让人兴奋,深秋的风光倒是让人沉迷的。 释基想起白天去大山里的情形,看到了他以及阮柔、袁润曾经生活的家乡,心理起伏变化,像是时空交错,混乱不堪。然而,此时,他像是走进了世外桃花源,过滤了杂念,脑子里只有阮柔的身影,配上这宁谧的夜色。 夜幕下的山峦在淡薄的月光下,有水气萦绕,像是披上一层薄纱。时而又有鸟儿梦语似的叫几声,撩动着他的更深处的神经。 阮柔已经准备好几个菜,她问:“释基,你对这几个菜,还有印象吗?” 释基脑子里渐渐清晰地浮现出当年阮铁英和二丫去水湾县找他时,他们在一个小酒馆吃饭的往事。回忆的片断里有阮铁英泪水涟涟的样子,可眼前这个风姿绰绰的女人经历多少泪的洗涤,是怎么走过她的青春岁月?他却不甚清晰。 释基最后一次看到阮柔,是他送她和江浪去县政府告状,其后江浪逃脱,而阮柔被曲柳镇政府派来的人带回了曲柳镇。当她和二丫联手去县政府为她喊冤时,便被好像是埋伏好的警察拿下,抓进了公安局。接下来他被学校开除,满怀悲愤和幽怨地离开了水湾县城。 别墅的二层,一间雅致的房间里,实木的桌面上摆放着仿制记忆中的几样菜,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十分扎眼。玻璃窗外,一片开阔的水面的背景,是两座山。两山相持闪出一条缝隙,仿佛是时光隧道,显现出幽怨深邃的夜空。一弯月亮正挂在这片天空中。月亮像是迷恋两山前的一片水面,还有对面一扇窗内的两个人组成的画面,久久不愿西沉。 阮柔也随着释基的目光向两山间的天空望去,良久凝思。 那年寒冬的那晚,阮柔和袁润在江源火车站分别。阮柔上了车,站在车门的车窗前,已经看不到袁润了。她知道袁润一定在望着带她远去的列车。她眼前窗户玻璃上厚厚的水汽形成的窗花,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蹲下来,痛哭不止。深圳在哪里?那里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在等待着她?她一无所知。 两天的车程,穿越大江南北,变换了季节。长沙火车站,乱哄哄的人群里,阮柔要在此地中转,她不知道再去深圳还要多长时间,走多远的路程。她听着异乡的声音,想起了毛主席。在她有限的知识里知道毛主席的家乡就在这里。 她不急于打听去深圳的车次,想在这里玩玩。她把行李存放在了车站,就四处打听哪里有毛主席曾经活动过的地方。当她询问到一个学生模样的人,那劲头和释基有些像,提到毛主席竞慷慨激昂,振振有词。他介绍说他在大西北一个城市的大学刚读大学一年级,专程来寻访毛主席的足迹的。 阮柔看着眼前的大学生,想起了释基。她不知道释基此时正在这座城市里,只听说释基是在南方读书,想必他所在的城市也是像这座城市一样吧。 大学生说:“我们一起去橘子洲头吧。毛主席曾经经常在那里游泳。”他们两人一路向西徒步走去,路上大学生的话很多,阮柔只是在听,她觉得大学生懂的事情真多,总是插不上嘴。大学生滔滔不绝地给她讲起来橘子洲头的来历:很久以前湘江中没有橘子洲,两边住着不少渔民。有一位绰号叫胡子爹的大胡子老人,为人善良,深受渔民们的尊重和爱戴。于是,人们经过商量,想送给老人一件礼物。最后决定给老人做一条腰带。他们挑选了32位会编织渔网的姑娘,编织了一根结实的彩色腰带。胡子爹接受了这一礼物,系在了腰间。有一天,胡子爹和渔民们在江中捕鱼遇到暴风雨。一时间,狂风大作,白浪滔天,渔船都被掀翻,渔民都落入江水里。胡子爹觉得身上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很快就游到了岸边。他感到神奇,想到是腰带给了他力量。于是,他解下腰带,奋力向正在风浪中挣扎的渔民们扔去。腰带向飘到江中,越来越长,越来越大,变成了一块腰带形的陆地。水流中挣扎的渔民们登上陆地,化险为夷。陆地没有再变回腰带,一直到了今天。腰带变成的这座美丽的长岛,就是橘子洲了。 阮柔听得入迷,感觉世上还有这么神奇的事。他们兴奋地在叫作橘子洲的长岛上欢呼雀跃地跑了半天,最后在一个标示毛主席游泳下水介绍牌子的地方,伫立许久。 突然,大学生大声朗诵起《沁园春长沙》。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酋。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阮柔听得入迷,她感觉眼前朗诵的人就是释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的身后聚集了一群人,在低声跟着学生朗诵。 大学生带阮柔在桥头边的一家棚子下每人吃了一碗米饭,就着几块油炸臭豆腐。然后走了一圈,回到火车站。阮柔正在为下一站发愁时,大学生说:“我们去毛主席的家乡韶山看看吧。”阮柔说:“远不远?”大学生说:“不远,既然橘子洲头都看了,你也别急着去深圳,就到毛主席的家乡也拜谒一下。说不定能给你带来好运,给你力量呢。” 两人正说着,一辆面包车靠了过来。车上下来两个人说:“大学生,去韶山旅游吧,包吃包住,两天游玩,一个两百元钱。”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连拉带推上了车。面包车咣咣当当跑到了韶山,快要天黑了。面包车停在路边,司机对车上的人说:“你们快点去看故居,再晚点就不让参观了。参观完,还是在这里集合,然后给你们安排晚饭和住宿。”阮柔和大学生跟在人群中,绕了一圈,故居就看完了。
他们回到路边再也找不到他们来时坐的面包车。他们前前后后来回寻找,打听了不少人,也没发现面包车的影子。最后遇到一个好心人提醒说:“你们两个,别再找了,找不到的。你们上当了,那是黑车,收了钱就跑了,就是找到他们也不会承认的。你们就认命吧,自己找吃饭的地方,自己找住的地方吧。” 阮柔看大学生像个泄气的皮球,腰也弯了下去,脸色更灰暗,闷闷不乐。夜色苍茫,大学生的口袋里只有回程的车费,他不知道怎么打发这个夜晚。他们两个人在一条街上无目的走着,街道两边店铺的叫卖声不于耳。他们沮丧的心情,很快被叫卖各种小吃的声音吸引。阮柔安慰大学生说:“不要多想了,上当就上当了,受骗就受骗了。要想开点,今晚我请客。我们吃点小吃喝点酒吧。”两人进了一家小吃店,磨蹭到店铺再不关门,在洗刷餐具的老板非得打碎几个碗碟不可。 大学生的酒量明显没有阮柔大,两人平分了半斤白酒,已经喝得晕头转向。他们来到一个广场边上大头长凳上坐下来,更加专注地思考着怎么度过这个寒夜。大学生说:“我们就在这儿坐一夜吧,反正我们两个人呢,也不会怕有抢劫的。”其实他们在街道上转悠时,关注过路边的宾馆,连去打探一下价格的勇气都没有。 长夜再难明,他们还是熬了过去。天亮后,大学生还是没走出被骗二百元钱的阴影,依然闷闷不乐。阮柔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也变得伤感无限。他们坐上的一辆客车在长沙市郊停了下来,售票员说要去火车站是得打出租车。他们谈了几辆出租车,因为价格暂时滞留在公路边。 这时,停下来一辆大客车。车头的玻璃上写着:深圳。阮柔上前一问,司机说:“我们是给那边工厂送工人的。”阮柔说:“我也是去深圳的,能不能带上我?”司机说:“能带你到深圳,如果你的命好的话,还可以给你推荐工厂,到时就看你的命了。命好的话,马上就能找到工作。你现在就得交三百元钱,如果介绍好工作还得交钱,但现在不用交,正式上了班得交。” 阮柔想:先到深圳再说。她把马上就坐车去深圳的情况告诉给了大学生。大学生上前再三问司机问题,怕阮柔受了骗。司机的回答大学生还算满意,就对阮柔说:“你路上多保重,我以后有机会去深圳会去找你的。” 阮柔掏出五十元钱给大学生说:“这个你拿着,回学校的路上吃饭花。”大学生的眼泪流了下来,在司机的喇叭声里,把阮柔的送上了车。 阮柔坐在车厢的过道小板凳上,怀里抱着行李。车子开了很远了,她突然想站起来,回头望去,大学生还站在路边,已经模糊成了一个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