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中国画
画家正在屋里,准备挥毫泼墨。释基站在他身边时,他才发觉。他顾不上打个招呼,只是点点头。释基说:“你画你的,就当我不存在,别打断你的思路。”画家这几天采风去了不少地方,储存了大量的素材,要吐出时,可能素材争先恐后地涌出,堵在了半路上。画家的脸憋得通红,刚刚画了几笔颜色,再也连接不上。急得他一会儿仰头叹息,一会儿低头沉思。 在画家脸上,沾染上的颜色比画纸上的都多,把一张大脸弄得让人看不出眉毛胡子的正确位置。他真需要静下来,从新思考一下了。释基感觉他一半会儿也下不了笔,就走到桌子前坐下来,翻看起来桌子上的一本书《中国国画史》。 画家叫李墨,朋友圈里叫他李黑。他的画大体上都是让他涂抹得漆黑一片,白天看晚上看一个效果。让人怀疑黑颜料比其它颜色的颜料便宜得多。对于有质疑的声音,他都会讲述一番:说中国古画太讲究留白,画山没树,画鸟少毛,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这样的画,太过空洞,好像中国历史没什么东西。他要反其道而行之,一定要把画充填饱满,才有历史的沉重感。 释基认识后,很快就成为好朋友。一来因为李墨喝起酒来不要命,人一定可交,再者释基也想跟他学习画画。因为释基在那一段时间里为骆红的死而苦闷,比骆红活着还让他心烦意乱,又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机会,情感正需要有个发泄的出口。如果画几笔,也能减轻些思想压力。 释基一天闲来无事,找到了李墨的家门。 李墨的家就一个大屋,让床占去了一大半。外带一间小厨房和一个小厕所。 李墨在门里,释基在门外,紧紧地握着手,都非常用力,里面像是夹杂人生的种种况味。李墨对释基的到来,有些受宠若惊,又为自己的寒酸感到自卑,在衡量着让不让释基进门。彼此直到把手握酸,恨不得把对方的手握碎,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手一松开,李墨已经别无选择,只能让释基走进家门。 像刚认识时,李墨第一次看到释基一样,目光灼热,打量着释基。开口说:“你怎么找到的啊!”说着把释基拉进屋里,关上了门。释基大笑一声说:“你早告诉我了。我不光知道你家,还知道你过去的不少东西。你忘记了吧,都是你喝多说的。嘿,你要是真有点事,安全部门找我说一声音,就能随时把你逮住。” 释基一进屋,满眼被床所占据。这床太大了,并排能睡四个人,还不会相互干扰。床几乎是放在房间中央的,四不靠,从四面八方都可以上去。这样也好,想上上,想下下,也体现了自由民主的精神!可就这样让李墨给糟蹋了,满床的纸张画布,颜料画笔,乱成一片,倒还真像一幅画。 门后一角,有两只单人沙发,中间一个小桌子,不大,隐没在沙发间,很容易被目光所忽视。桌子小得感觉同时放两个盘子四瓶啤酒就能占满。释基还纳闷:干嘛把床整那么大,桌子却这么小,难道上床比吃饭更重要吗? 释基和李墨一人一个沙发坐下后,李墨把茶水很恭敬地双手端给释基。告诉释基说:“这是大红袍。”李墨小嘬一口后又神秘地说:“是一大领导的秘书给的。”释基说了一句:“真是好茶!”释基找来走了不少路,正口渴着,三二下就把茶水喝光了。 李墨穿一身睡衣,感觉很高档的,腰间的带子,不经意地一捆,有些艺术成分在里面。如若上大街走一圈,围观的人们会以为是从天价别墅跑出来的神经系统暂时出错的富翁。只可惜他的头发太长,会让人在最后坚定认为他是从精神病医院跑出来的。 紫沙茶杯,很陈旧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故意在灰土中打磨的。小小茶杯在李墨一张臃肿的脸的映衬下,好比牛仔裤屁股上的一个纽扣。就这样的一杯茶让他喝了十几口,释基也不得跟着,最后几口不得不喝空杯。 李墨说:“这是间房子就是我的画室,也是我的安身之所。我要把我的全部生命献给艺术事业!” 李墨用一壶茶给释基讲完了他所经历的人生挫折。 李墨没发誓把生命献给艺术事业之前,画画只是他的一个爱好。他有个收入很高的工作,经常奔忙于全国各地倒买倒卖名贵木材。他私下里在京城还买了两套房子,不显山不露水像他的长相一样,不细看还真看不出丰富的内涵。不幸的是在他没留长发之前,还没有留长发好看,能掩盖不少缺点。李墨在找对象时,心气很高,列出了一长串条件。他发现问题,及时放宽了条件后,就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展开了一场竭尽全力的追求。也许他追得过猛,让人家姑娘喘不过气来,逐渐地讨厌了他。那姑娘决定和他好合好散,以一种文明的方式结束恋爱,约他到故宫里的星巴克咖啡厅摊牌。 咖啡上来,李墨几口就喝完了。他见对象看着窗外的一片红的殿宇,一口没动,就死急掰列地让人家喝。那姑娘本来不想这么早就开口,想酝酿一下情绪再公布结果。让他这么一催,站起身说:“我们就到此为止了,以后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李墨吧嗒吧嗒着嘴说不出话,咖啡已经让他喝完了,逼得他只好开口说:“亲,我有两套房子。这个,你是知道的啊——” 那姑娘也不含糊,像是受到威逼利诱,伤了自尊,断然说:“你就是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房子,我也不嫁给你!”说完就去参观以前皇后生活过的故宫去了。李墨傻坐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才起身在故宫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细细地看,发现有柱子,就上前敲打几下,念念有词着:“这柱子是金丝楠木,绝对是金丝楠木。现在这样的木材,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了哟……”一个保安跟了他一下午,直到故宫清场关门。 这次打击让李墨蔫吧了一年多,接下来的打击让他彻底投入到画画的怀抱。这得从他认识吕大翠说起。 李墨去一个店里吃驴rou火烧时,认识了吕大翠,也就成了“驴rou火烧”回头客。吕大翠的直爽敢于胡侃乱说,深深打动了李墨的内心,就像吃甜点腻了,突然看到一串烤得半生不熟的大rou串。 吕大翠是在老家时已经成家,由于性格像驴一样倔强,和老公三天两头打斗。他在最后一次打头中,击中了老公的要害,让老公整整在床上躺了半年。但她不知道老公在床上躺半年。她在最后一次打斗后,感觉到和老公再打到一起,至少也得三个月。她就离家出走,向着京城方向逃去。 吕大翠来到京城,举目无亲,一家“驴rou火烧”破例收留了她做起了没有多少工资的服务员。她并不嫌弃,有吃有住才是她眼前最现实的追求。 李墨和吕大翠两个人聊到火热,需要找一个住处时,李墨就把吕大翠带进了家。吕大翠第一眼看到这个家,马上就想到这好像专门为她准备的,空荡荡的房间如果她不住进来,都浪费了。她来到卧室,拍着大床,更是惋惜得嘴里直啧啧:“你一个人睡,都白瞎这张床了!”李墨说:“这不是等你的嘛!”两个人仿佛不是为了做事,而是为了不让床浪费,才上来睡觉的。于是,床咔哧咔哧地叫着,和床上的两个人一起热闹起来。 一回生,两回熟。吕大翠在这张床上睡了几次后,就和床熟悉了,很快就成了床的主人,也成了房子的主人。李墨在不在京城,吕大翠都尽职尽责地看管打理着和房子有关的一切事宜。
吕大翠再以这套房子主人出现在她的朋友圈里时,身份明显增高了许多,还引来了一个开黑出租车的追求。就是这次追求,让吕大翠炒了“驴rou火烧”的鱿鱼。 这个司机满脸的横rou,却给他的工作带来了许多好处。坐上他的车,下车时,没有敢少给钱的。基本上他说多少就是多少。 吕大翠总是感觉到她时来运转,心花怒放得像是回到了十八岁。没房子住时有人给她住,正需要有辆车时,有人主动开着车上门。恰好自己不会开车,连司机都一起跟着来了。吕大翠不光有了车有了司机,还有了钱花。司机把拉黑活儿挣的钱,全用到了吕大翠身上,把她变得金光闪闪。 吕大翠不知道司机是黑出租。司机告诉她说:“我是京城物流总公司的副总,非常忙,只能后半夜到上午有时间陪你。因为下午得办公,晚上应酬多。” 每到后半夜,如果“副总”有时间就会开车带吕大翠吃烧烤喝啤酒。一次刚吃完正要上车,过来一个喝得直晃悠的人,说:“把我送到通州去,今天喝太晚了。” “副总”说:“去,去。” “你不认识我了,我上次坐过你的车,还给你两百元呢?” “副总”拉上吕大翠,一加油跑了。“副总”说:“刚才,这小子是我们公司下属公司的员工,好像坐过我一回车,我都记不得了。现在喝多了,开始胡说了。” 李墨只是说过,让吕大翠住在这房子里,没说给她。她想:“你李墨有两套房子,又没个媳妇,不给我一套,怎么住得完吗?”吕大翠在床上把这种想法说给“副总”听。“副总”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他对你不是真好,只是在利用你给他看家。说不好听点,你就是看门狗,是奴才。他在外面有多少美女你知道不?不知道吧,但可以肯定地说都比你漂亮。说不定现在正在床上和美女鬼混呢!” 吕大翠听完这话,闷闷不乐起来。她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李墨的媳妇。既然是媳妇,老公在外面跟人混,还是比自己漂亮的美女,怎能有不生气的道理。更何况,李墨把她娶到家,还没给她买金买银,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 “副总”第二天就带吕大翠参加一个婚礼。那婚礼是在一家很大的饭店举行,但“副总”没进去,她也只是进去站着看看,都没坐下。因为“副总”说:“这是一个高级领导家办的喜事,我拿了不少礼金,但我们不能进去,让人认出来不好。都是领导干部来参加的,见到我来这里,别人家有喜事,我不还得随礼吗?你知道这一次礼金多少钱不?” 吕大翠直摇头。 “副总”伸出一个手指。 “一千。” “副总”嘴里“不——”一声。 “不会是一万吧?”吕大翠惊讶着说。 “不——”“副总”又一声。 “到底多少啊?” “十万。”“副总”说了一声,吕大翠“妈呀——”一声。 吕大翠镇静后,说:“小样儿吧,你伸十个手指,我不就知道是十万吗?” “副总”按了一声喇叭,说:“你没看我在开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