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张紘谏言
公元二零一年,十月冬,秣陵王宫。 飘着浓郁古香的书房,红与黑构成的古朴色调,皆在夜色的掩盖下陷入沉寂。唯有书塌旁朱雀铜灯的烛钎上,奢侈地插满了蜡烛,将室内一小片地方照得通明。孙权独自一个人静立在书房内,看着书塌后屏风上辽阔的疆域地图,陷入了沉思之中。烛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忽阴忽阳地在他脸上闪烁,一如他流动的内心,如水般变幻无形,不拘于物,不滞于形。 “消息递出去了吗?”孙权忽然对着空气道。 片刻的沉寂后,一个阴翳的声音忽然从光明背后的黑暗中传出,那片让人忽视的地方,不知何时,如鬼魅般,立着一个人,就见他恭谨地答道:“饵料已经洒下,儿郎们都严阵以待,正等着着鱼儿上钩。” 闻言,孙权一阵沉默,良久方才叹了口气,哀声道:“如此,又不知将添多少杀戮,让多少家庭家破人亡!” 那黑暗之中的人却是劝谏孙权,道:“主公仁慈,只是他们这些间谍,危害甚大,不仅盗取我国机密,更是有直接动摇国本的能力。昔日,先君就是被他们暗算而亡,以至于我江东险些就倾覆于旦夕之间。这样的人,主公又岂能因为一时之仁,而酿成悔恨终身的大错。” 孙权摇了摇头,道:“伯魏,你是孤的老臣,随孤一路风雨走来,彼此都了解得很深。孤又岂会因一时之仁,而危及国家。若如此,岂不如同是损亲近之人,而善待外人。若果这样做,那才是最大的不仁。孤如今最大的疑虑,乃是孤眼光看得不够长远,行事用了不当之法,虽然解了眼下的祸端,却招来了长远的隐患。” 孙伯魏听了,却道:“臣虽然鄙陋,但却得主公余荫,多读了几本书。臣记得一点,就是崇尚道德的孔夫子,也不曾提过以德报怨的说法,而是告诉后人要以直报怨,该让他们受怎样的惩罚,就怎样去惩罚他们。如今,这些间谍的所作所为,就是让古时候的圣君来裁决,都是与十恶不赦相当的重罪,您只要秉承公正的态度,用公平的手段来惩罚他们,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就行。” 孙权点了点头,道:“言之有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只负责将间谍揪出,剩下的自有刑部,按照律令来判决,给予他们应有的惩罚。” 次日,唐王孙权微服私访市井的消息,就随着酒馆发生的故事,传遍了大街小巷。而作为故事主人公之一的彭漾、孟达,也跟着一起扬名,不过却不是什么好名声。一时间,百姓拍手叫好,在痛恨官僚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行事可恶之余,也为孙权支使酒馆女郎,好好教训了无德官员而大呼痛快。就是彭漾的同僚们,也是对二人恨之入骨,却是他不经意间在大王面前扒下了他们最后一层伪装,让百姓知道了他们可憎的面目。以至于,让贵族整治官僚的行动,有了广大百姓的支持,从而更是名正言顺起来。 可是,这些都不是孙权想要的,只能算是意外收获。对于彭漾、孟达二人,也是心生愧疚起来,毕竟这形同道德绑架。且自汉末大乱以来,人心早已不古,世人多是竞相用智逞勇。虽有仁义光芒于其间闪耀,那也是属于少数道德智慧兼具的人,但凡是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不是出类拔萃,于如鹤立鸡群般。若论实情,这乱世之中,大多的士人还是重视智慧勇武,超过了对仁义的追求。若是他孙权真是一个有道德洁癖的人,又怎么可能领导好一个国家。 孙权心中盘算着,是不是抽空安抚下彭漾、孟达,从各自的智慧和军事能力上说,他们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天下正处于分裂之中,正是英雄用武之时,又岂可因为一点瑕疵就将杀敌的兵刃弃之不用。 正这个时候,侍从来报,张紘求见。 孙权闻是张紘,不敢怠慢,赶紧命侍从引其入内。 待张紘入,虽是执臣子之礼,却是黑着脸,仿佛孙权和他有八辈子仇一般。 孙权看张紘黑着脸,心中不由的有些发虚。以他孙权的聪明,又如何猜不到他为何而来。可又是心存侥幸,看能够把事情给糊弄过去,遂问张紘道:“子纲,面色何以如此难堪,是谁惹您老生气了?” 张紘却是毫不留情,冷哼了一声,质问道:“主公,您难道就真不知老臣为何如此生气?” 孙权谄谄一笑,道:“孤真不知!” 张紘先是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孙权心中有些发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后,张紘又是夹着些许的悲凉,道:“这些年来,我也是看着你一步步走来的,你又何必要隐瞒于我。看来,如今你已经长本事,有了自己的主见了。也用不着老臣辅佐了,老臣还是就此告老还乡去吧!” 说着,免去自己的冠冕,踉踉跄跄就要退去。 孙权一看,大急。 赶紧抢上前去,一把扯住张紘衣袖,急道:“不可,您老可不能走,若是走了,我到哪儿去聆听您的教诲。如今,您肩负着兄长所托重任,大唐也是功业未遂,孤又年轻,经验浅薄,正是需要您来指正之时。如此情形,您身为长辈,又怎忍心丢下晚辈不管。” 这么说时,孙权亦是满脸哀求,神情凄怆,让人见了,都于心不忍。 张紘本来可真是有些伤心,他和孙权大哥孙策相交莫逆,感情十分好,虽然年龄相差甚大,却是忘年之交。可惜后来,孙策中道崩殂,他感念孙策的恩情,一直如同保护晚辈般小心呵护着孙权,处处维护。而孙权也是知恩情的人,对张紘十分尊敬,虽有君臣之名,却形同子侄般,相待张紘。可今天,孙权可如此做作,可真是伤透了张紘的心。他认为孙权长大了,翅膀硬了,有自己的主见,开始嫌弃自己,不肯与自己坦诚相待了。 可见孙权满脸写满了哀求,又思及往日相得之情,不由的心一软,不忍真丢下不管。遂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孙权道:“主将从出谋划的帅营出来,是三军将士系命的地方,不可以轻易的脱离部队,独自去追击小贼寇。昔日,你的兄长不听劝谏,才遭到了小人的算计。如今,你于市井之中微服而访,岂不是如千金之子坐在屋檐下般,随时都可能遭受意外的危险。如此,岂不是重蹈覆辙,走上和你兄长一样的路。你这样做,不仅对不起你兄长对你寄予的厚望,更是拿自己的生命和国家社稷当儿戏。你说你这样做,又怎能让老臣放下心来?”
孙权见张紘不走了,心下不由的松了口气,暗道:还好,还好! 这会儿,被张紘这么一顿说教,很是恭敬地聆听了一番,他自己也很愿意听张紘的教诲。待张紘说完,方才把他请入坐席,如晚辈向长辈献宝般,对张紘道:“公且放心,孤岂会放浪行事,必是有了充足的准备,方才如此行事。” 说着,双手对着大门就连扇几下,随着他这动作一起,平底里忽然刮起一阵怪风,把门一卷,就给关上了。如此,还不罢休,自一运内力,一眨眼的功夫,就把来回四五丈远,将不远处书架上的竹简给取了过来。 完事,孙权还有些小得意,遂略带炫耀的口吻,对张紘道:“公且看,孤又如此本事,又有何人能奈何得了孤。” 张紘却是脸一板,训斥道:“龙遇风云而兴,虎在山林而霸,皆得其时而起。苟龙游浅水,虎落平阳,则虾可戏,犬可欺。其如此,岂是龙不强也,虎不威也?如今,你仗着自己身手了得,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就可以为所欲为。岂不是如同龙游浅水,虎走平阳一样可笑,到时候想要后悔,岂不是晚矣!” 孙权一听,心中一惊,就如迷梦中惊醒一般。虎算人,人亦谋虎。他自以为功夫了得,就想着以身为饵,来谋划除掉国内暗藏的间谍。焉知不会有聪明人看透一切,给他来个将计就计。想到那曹cao一方,有郭嘉这样的鬼才,有贾诩这样的毒士,还有陈昱这样的狠人,自己这般自作聪明,岂不是可笑之举,轻易就被人给看穿了。恐怕,就是刘备一方,也有徐庶、陈登这样的智士在一旁看笑话,等着落井下石。 于是,孙权郑重地向张紘行了一个大礼,沉声道:“谨受教,必不敢逞一时之能。” 见此,张紘这才一捋胡须,笑着点了点头,对孙权的表现很是满意。 孙权虽然罢了以饵的念头,却也不甘心就此放弃将国内间谍一网打尽的心思,毕竟这些人就如同定时炸弹般,潜伏的时间越长,能够爬到的位置就越高,当其潜伏于要害之处时,带来的危险也就更大。 不得已之下,只好请张紘帮他拿拿主意,看有没有别的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