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掘其根基

    建安元年八月，天子降诏，拜讨逆进军孙策为扬州牧。孙策谢恩，以张昭为州牧府长史，张纮为主薄，桓阶为司直，其余将官人等都有升迁。一时间，整个江东上下喜气洋洋，大小官员都忙着为上官升迁而贺喜。

    秣陵州牧府中，孙权向大哥孙策贺道：“恭喜大哥，这回成为州牧，终于名正言顺的成为一方诸侯了。”

    孙策郑重的向北方一揖，告诫孙权道：“此乃天子皇恩浩荡。我们父亲蒙先帝看重，从一介寒门举孝廉，一跃而为校检校尉，历任各郡郡丞，又以灭黄巾之功，拜为长沙太守，升迁如此之快，任职如此之重，就是大汉各地的许多势族望门都比不上的。当今天子又如此看重于我，不嫌弃我出身卑微，拜我为扬州牧这么重要的职位，让我列为一方诸侯。汉家于我两代之人有如此大恩，我们也要尽心尽职，做好拱卫汉室的诸侯，日后史书也浓重添上一笔，让我们可以与春秋霸主晋文公并列在一起。”

    孙权恭顺的聆听了大哥的教诲，道：“大哥说的极是，弟一定会牢记于心。”

    可是孙权心里却在腹诽，心说：皇帝这种生物，就是西方传说中的巨龙，除了少数聪明的，其他的都是贪婪无比，根本就不会跟你谈付出回报，只会一味的索取。如今你只是和天子隔得远，眼里看到的只是天子的好，理所当然就去信任天子的德cao，却不知天下间哪怕去相信一个无赖，也不要相信天子。天子还会有cao守，真是天大的笑话，天下都是他的，他的cao守就是理所当然的占据一切，哪怕是你的血汗挣来的。真是应了一句老话：远香近臭。隔了远来看不到缺点，尽是优点。日日相处，厌烦了，眼中尽是缺点，就是有优点都被缺点给遮盖了。

    孙权生怕大哥孙策继续这样耳提面命下去，就打岔道：“大哥，不知如今新政推行的如何了？”

    “如何？”孙策冷笑道，“还不是百般推诿，可刀往脖子上一架，各个又退缩了，成了缩头乌龟，事情一个办得比一个麻利。”

    孙权闻言，心中不禁无语，谄谄笑道：“家有百口，众口难调。还是大哥你厉害，一下子就将他们给镇住了。如今，新政也推行下去了，也就不要太多计较了。”

    “不计较？”孙策听了眉头一皱，语重心长的对孙权教诲道：“二弟，你就是心肠太过仁慈，他们这些势族之人，虽然才有高低，但都是人才。人才若是不能为我所用，才能越高，对我孙家的地位威胁也就越大，不可不早作打算。”

    孙权一听，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大哥不愧是带兵打仗的，这心思倒是果决，非友即敌，连个中间派也不肯让人保持。他知道像大哥这等才智高绝、志向远大之人，心智都十分坚定，有些事情一旦下定决心，是决计不肯挽回的。

    于是，孙权就只能试探的问道：“如此，会不会伤及无辜，毕竟有许多势族还是左右摇摆，一直以来都是两不相帮，如此这样的势族我们还是可以争取的。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岂不是会伤了江东元气，让这江东上百载积累下来的人才底蕴尽失。毕竟这要这份底蕴还在，就是大哥你无法发挥，可到了你儿子手上说不定就能用得上呢。”

    孙策闻言思索了一会儿，这才坚决道：“如此也罢，还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不过也不能就这样轻易的放过他们，如今我等虽然于百姓轻徭薄赋，可百官薪资，军队供养决不可少，又有立功的文武之臣，也要给他们丰厚的赏赐。可百姓的情况据目前看来，九郡只有八十万户，四百万人口。按照新政，我们只能从他们身上收取的税，绝大部分都是田租，商业税收只占了极少部分，车马税几乎就是没有，毕竟从事商业是需要一定本钱的，就更不谈车马这等奢侈品。可是就凭这么一点的税收，又如何能够满足我们庞大的需求。”

    说到这儿，孙策眼中愈加充满坚定的神色，继续道：“可是势族却是不同，以我久在江东的经历，深切的知道他们有着江东最好的土地，隐匿了众多的人口。土地比如今八十万户拥有的还要多，还要好；隐匿的人口几乎是我们登记在册人口的数目，甚至可能还要多。既然百姓已经为我承担了赋税，兵役，我就不可能再让他们承受更多的负担，那这负担只好由势族来承担了。”

    说实话，孙权内心深处也是极为赞同孙策的这一番话，可赞同归赞同，办起来也有缓急之分，而这江东势族也需要徐徐图之。他不知道孙策是如何打算的，只好问道：“不知大哥认为，我们目前该怎么办？”

    孙策轻笑道：“这有何为难的，只需要按势族大小，土地多少，以相应的比例上缴部分钱粮，没收部分土地，释放隐匿人口，如此不就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孙权闻言脸色大变，劝道：“大哥，万万不可如此。为政不同于大哥领兵打仗，胜在速战速决。正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可急，亦不可缓，须得火候恰到好处。大哥如此施为，或许能够镇压得住势族的反抗，或许势族畏惧大哥而不敢反抗，但其必定会心怀怨恨，子子孙孙牢记此仇，对于大哥您这样英明神武的人或许不值得一提，可大哥您子孙必定会因此遭到牵连，可谓遗祸后世，不可取也。”

    孙策笑对道：“那就斩草除根，使其不能为祸后世。”

    孙权却是摇头，道：“斩草除根，也只是去掉了明面上敢于反抗你的，可私下怨恨的人就隐藏的更深了，更何况您也不知道，后世会不会有赵氏孤儿那样的人冒出来为患。”

    孙策闻言，眉头一皱，亦是有些发愁，道：“那又该如何是好，二弟你一向长于治政之道，有何建议不妨说来。”

    孙权道：“没有其他的妙诀，就是拉住大多数人，打击少数人。不管是权势还是财富，其占有人都如同是一个尖锥，越往顶层人越少，人越少却占有的财富权势越多。势族也是这么一个情况，其财富来源有两者，一者是土地产出，二者是以雄厚本钱经商所得。如今，我们可以先断其一臂，针对他们拥有广阔耕地的情况，规定凡是百亩以下者，皆以十税一收取田租；土地百亩以上，千亩以下者，以九税一收取田租；千亩以上，五千亩以下者，以八税一收取田租；其后，每增五千亩，其田租都增一等，如有田在两万五千亩到三万亩之间，其税为三分之一。有三万亩以上者，其税恒定，均为三分之一。”

    稍顿，孙权又道：“这些都是针对我们没有贡献的势族来说的，对于那些对我们有贡献的势族寒门之人，千万要显爵厚禄来拉拢。我们要根据他们对我们的贡献，给予他们相应的爵位，来减免他们的赋税。虽然大哥您现在是乌程侯，只是县侯，名义上还不是加九锡，封建一方的大诸侯，但我们实际上已经可以说是如此了。为此您不得不早作打算，建立相应的功勋爵位体系，可以暂时以一到九等勋士这样的名义来代替，对应官员的品级。可分为世袭和终身两大种爵位。不同的爵位可以得到相应的土地赐予，终身爵位为该爵位所有人在世时，所赐予的土地免税，后世子孙依百姓之例交税。世袭爵位则为所赐土地三代不纳税，三代以后永为十税一，与国同休。凡文臣武将，只要有相应的资历和官位，都可获取相应的终身爵位；世袭爵位则以为我政权所做的贡献来授予，不以资历、官位大小来论。”

    说到这儿，孙权举例道：“例如，最低的一等勋士，我们可以授田五千亩。每升一等增田五千亩，又以三等为一阶，一阶则翻一番。如四等勋爵可以授三万亩，每升一等增田一万亩，即五等授田四万亩，六等授田五万亩。其上七等又是翻一番，为十万亩，每升一等增田两万亩，即八等为十二万亩，就等为十四万亩。”

    “至于隐匿人口，也是好说，”孙权此刻仿佛如同是运筹帷幄的将帅，胸有成竹道，“既然不在我们官府鱼鳞册上，而势族又肯定不会交出来，我们不妨把他们都算作是势族的奴仆，男的叫做奴才，女的叫做奴婢。如此既然是奴仆，自然是要交税的，我们可以依大汉一直以来要缴纳的奴仆税来收取，这可以用来增加官府的税收，以田税为例进行分配。我想大小官员是无法拒绝这额外的好处。至于有爵位的人，则是由官府按照爵位的高低，分配一定数量的奴仆，或是由他们自己招纳额定数额的奴仆，不收取任何的奴仆税。”

    接着，孙权又补充道：“等日后这套政策推行稳定后，我们可以缓上几年再出台新的政策，在商业上断掉旧势族的另一条臂膀，限制他们从事商业，鼓励我们自己扶持的新贵族从事商业。如此，掘掉旧势族的根基，以支持我们的新势族来取代他们，压制他们，可以让其无法为患，一劳永逸的解决掉所有的隐患。”

    孙策闻此计策，大悦，听从孙权谋划，不改一点，就推行出去，作为对付江东势族的法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