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凯文
“慢着？”在凯文好好地卖弄一番之后，洛图皱眉道，“这不应该是一个‘普通’的叛军小首领会知道的东西，既然连很多神官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清楚那些小魔法的真面目，那你又怎么会知道？” “在不为叛军干活的时候，我是一个佣兵，也去过不少地方。”凯文笑笑，“有一次为了猎杀雪狼的任务而去到高山雪国一个偏远地带，在那里碰到一个有趣的家伙，一个有些神奇的魔法师。他自称黑暗法师，却很受当地民众的欢迎。因为那偏僻的地方没有神殿，民众就医都是靠的传统医师，而他就是一个非常高明的医师。” “他平时大半天的时间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而有空的时候会免费为民众看病治伤，已经在那种连最吃苦耐劳的传教士都不愿意去的地方一呆就呆了二十多年！所以声望和威信很高，在那里你说神殿的坏话没人理你，但你要说了一句他的坏话，就算是无心的，你也绝对不可能在那里多呆一天！除非你希望自己隔天就变成山崖下的冰块碎片。” “……就是他跟你说的这些事情？”洛图百分之百确定那人是自己一个从未谋面的组织同伴了。 “没错，我是因为受伤而去他那里治疗，跟他闲聊的时候他跟我说的，同时和我一样的还有五个佣兵，他们都把他说的这些话当作笑料看待，但我不觉得，因为我曾经接受过所谓正统的魔武教育，知道他说的事情……很有可能是真的。” “要知道单凭这些话你就可以被定义为异端。” “我不觉得你是一个迂腐的骑士。”凯文淡淡道，“虽然你确实是一个守旧的家伙，却是一个守旧但灵活的聪明人，不会计较这种小事。” 洛图哼了一声，嘴角露出一丝稍微柔和的笑意。 如果不是彼此境遇不同，洛图觉得自己和这个家伙倒是可能成为朋友。 “你是个傻瓜。”洛图毫不留情讥讽道。 “你才是傻瓜。”凯文瞪眼反驳道。 “自己来找我单挑还被我一锤击败成了俘虏，不是傻瓜是什么？” “混蛋！我可是好心想放你一命！倒是你，不觉得一个人对抗两百强盗是件很蠢的事情吗！？虽然你最后算是成功了！！但是你下次绝对不会再有这种****运！！” “你怎么知道你那两百多属下没有被我全收拾了？”洛图的眼神有些冷漠。 “怎么可能……呃……”凯文刚想脱口而出，面对洛图突如其来的冷冽杀气却是住了嘴。 他现在还是一个俘虏，小命捏在对方手上。 “我不会杀你。”洛图摇摇头，“虽然我很应该杀了你，因为你害了很多人，但我说过，就不会杀你。” 凯文沉默了。 洛图站起身，提起战锤。 “你要做什么？”凯文慌了。 “去找点东西。”洛图头也不回走往森林深处，“算你命大，我刚好也是一个医师，来找点草药为你治伤，否则不等走到雷欧梅吉亚你可能就去见至高神了。” 凯文呆住了，楞楞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树荫底下。 躺在湖边，听着森林里虫子和鸟儿的叫声，静静注视着池塘的波光粼粼，一只鼓着肚子的癞蛤蟆跳进水里，溅起层层涟漪。 凯文的内心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这些年来的一幕幕闪现在他的脑海里，在大自然的怀抱中，他首次有了在神殿之中也从未有过的清明之心。 他发现，自己这些年过的绝非自己想要的生活，他总是在不断地麻醉自己，其实自己的心绪，停在那个仇恨的夜晚，时间从来没有走动过。 他想报仇，做梦都想，可是无能为力，唯有不断地杀戮争斗，不断地醉酒享乐，才能让自己一时回避那刻骨的痛楚。 现在，由于叛军任务，他似乎看得到报仇的希望了，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了自己体内发自灵魂以及身体的深深疲倦。 疲倦的时候，唯有回家休息才能恢复，否则迟早整个人都会崩溃掉。 可是，凯文悲伤地笑了笑，自己早就已经没有家了。 报仇的路需要继续走，可是到底是自己首先疯掉，还是能够首先血刃仇人？ 凯文忽然想到一个令自己胆寒的可能性，那个害了自己一生的大贵族，会不会也是叛军组织的一员！？ 那是一个足够令所有希望彻底消失的可能性！凯文顿时不敢继续深想下去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胡思乱想，是的，只要将游侠骑士带进城里，然后他放了自己，自己去神殿治疗后回去自己的地盘，然后继续任务…… 真的能行吗？ 这仅有的一丝希望竟是如此脆弱，任何一个变数都可能将其毁灭，凯文不禁泪流满面。 莱温斯基，我到底该怎么办？ 到底要怎么样才可以为你和莉莉报仇啊！？ “你真的哭了？怎么回事？” 洛图从森林中走出来，扛着战锤，拿着一把草根，看到这个俘虏居然在地上默默地流泪，这种景象给人一丝莫名的震撼。 “我……我想回家……”凯文说出一句令人莫名其妙的话语。 “回家？”洛图心中一跳，深深皱起眉头。 “可是……可是我……我回不了家了啊————啊啊————”凯文突然嚎啕大哭，哭得像个孩子，似乎把积蓄长年的泪水如同堤坝放洪一般倾泻出来，谁都看得出这个汉子心里深深的委屈与渴望。 凯文的身体不能动，他的泪水就那样顺着脸颊滚滚流下，他想念自己的妻女，想要回家，可是却无家可回…… …… ………… “哭够了？” “……” “药我给你上好了。” “……” “从你一边哭一边吼叫的内容，我大概猜得出你有过怎么样痛苦的往事。”洛图眼中闪烁着几分冷厉，“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就在刚才造成了其他人跟你一样的悲剧，而且不止一出。” 凯文冷笑。既然世界待我不如何，我何必顾忌这个世界如何。 “然后，你觉得快乐吗？”洛图表情冷漠。 凯文愣了。他原先以为游侠骑士会说出一番大义凛然地斥责。 “如果制造其他跟你一样的悲剧可以带给你快乐的话，那你去做也无所谓，只要你具备承担后果的觉悟。”洛图淡淡地道，“可是从你刚才来看，你显然不是很快乐，那么，制造那些悲剧又有什么意义？” 凯文彻底傻住了。 “所以，你是白痴。”洛图嘴角翘起一个尖刻的弧度，“不防告诉你，我也是一个回不了家的人，不管是在世界上寻找新家还是无止境地寻找回家的路，我都没有想清楚过，但是至少我懂得选择去做那些令自己觉得快乐的事情，所以我撑得下去。” “而你这种傻瓜加混蛋三级的家伙，最后不管做成了什么，都必定会在痛苦和懊恼之中悲惨地死去，因为你从一开始就在钻牛角尖，就算真的有一天钻到了顶尖，你也会发现自己的人生根本就没有意义，从而后悔到棺材里。” 洛图刻骨地嘲讽道，给对方的伤口血淋淋地插上几刀还洒上一把粗盐！ 凯文傻了，彻底呆楞住了，游侠骑士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他在嘲笑自己，不是鄙视，不是轻蔑，不是道貌岸然地谴责，只是嘲笑，嘲笑自己的愚蠢和错误，嘲笑自己这些年来所有的一切。 而凯文无法反驳，他确实做了有违本心的事情，而且一直都在做，他本是……一个傻傻的好人，这一点早就注定了，所以制造悲剧反而是在增添自己的伤痛…… 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刀刀地宰割自己的本心，所以痛苦永远伴随自己。 他想起莱温斯基曾经跟他说过的一句情话—— “凯文，你真是一个好人，我爱你……” 一瞬间，凯文悟了。 他疯狂大笑，笑中带泪，泪水带出十年来第一次解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