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节 听雨诛jian
兴平二年(公元195年)六月二十九日,蒲坂 “德容,这么大的雨,不知道孟达和公明他们到底咋样了?” 我和张既一起负手站在蒲坂的城楼上看着连绵不断的大雨和水势浩荡的黄河,心情都十分郁闷,自从二十日下起大雨,一直没有停,黄河、涑水都是暴涨,中条山滑坡和泥石流,淹死砸死了不少百姓,冲毁了好几个村庄。还亏得徐陵比较机灵,早早把飞蚰船拖上岸,把楼船用木桩固定起来,否则说不定都被冲走了。也亏得我们听了信报从五老山返回,否则不是死翘翘了。 “将军不必心急,这场大雨其实对于我方是有利的,因为和韩遂、马腾相比,我方主要是取守势。即使对于锲进河东的先头部队来说,大雨也可以阻挡他们的攻势,并使得韩遂后续部队没法增援。” “也许吧,不过这样的阴雨天真是受不了,去年在绛邑就是这样,连续下了快一个月,我们的屯田都差点报销了。而今年这个雨比去年大多了,我看涑水的水势现在比以前的汾水还要凶猛,汾水可象而知了。河水暴涨虽然阻挡了韩遂渡河,但也阻挡了我方部队互相支援和联络。你想,涑水暴涨,我们就没法和涑水东岸的安邑、猗氏、盐邑取得联系,而浍水、汾水北岸的绛邑、临汾、平阳恐怕也没法和安邑联系、支援了,即使临汾、绛邑近在咫尺,中间隔了个汾水,也恐怕联络中断呢。如果敌军真的攻打安邑的话,只能靠猗氏、盐邑两县支援,就是闻喜也因为在涑水以西,帮不是忙,其他地方也是干瞪眼。” “呵呵,将军,您说的对,不过反过来说,敌军先头部队也没法逃跑啊。大雨前没有报告说他们攻陷那座县城,我想大雨后恐怕更难,这样的大雨天,他们几千人的大军往那里躲避,状况比我们困难多了。” “也是,庆幸我没把部队带出蒲坂,否则下起雨来,就没法过浍水了,只好沿着驰道往猗氏、盐邑、安邑去了。如果到了关中,却和敌人僵持,那不是更麻烦啊。” 我又在雨雾中看了看蒲坂的城墙,比较满意。蒲坂是河东上百个城池里面我比较重视的一个。 经过对河东的了解和研究,我认为河东虽然广大,一共有二十一个县,一百多两百个城堡,但关键是平阳、绛邑、安邑、蒲坂四个所在。这四个地方控制着河东的命脉与枢纽,乃是重中之重。所以自从到了河东后,我就集中力量对这几个地方进行了重点建设,蒲坂委托的是张既,安邑刚开始是贾衢,后来是苏则,绛邑则是贾衢,平阳是裴潜。而四个地方里面,蒲坂建设的最早,成果最为显著,平阳相对而言,时间太短,而且经过平阳大战,城池残破,人口稀少,恢复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河东这么多县里面,只有蒲坂、安邑、绛邑的人口上了三万,几乎占了河东人口四分之一,其中安邑的人口最多,已经超过了一万户。这几个地方不仅城池坚固,而且常备驻军也多。 “将军,闻喜来人禀报紧急军情!” 我正和张既两个在城门楼上说话,就见亲兵营卢丹一身雨水冲了进来,大声报告。 “哦,这么大雨,人呢?” “在县廷,快不行了。” “啊,怎么回事?” “好像是韩遂兵马到了闻喜境内。” “你怎么不早说啊?哎?前些天春荣还不是派人过来报捷,说斩杀了侯选嘛?怎么一眨眼韩遂兵马就到了闻喜境内了?” “属下也不知道!”卢丹一躬身,我和张既一看,两人都是十分惶恐,情况怎么会发生如此变异呢?裴绾和杨芳都不是妄人啊。 “走吧!” 亲兵们过来给我和张既戴上斗笠,一群人从城墙上下来冲入大雨中,街上的雨水象小河一样流,我们都是趟着膝盖深的水前进,街道两边不时可以看见老百姓在用土堵门口,防止雨水进入。虽然已经有过教训,但今年还是塌了不少房子,县城里面都如此,乡村里可想而知。还好蒲坂城地势比较高,张既已经下令打开县城四门,让雨水往外流,城壕早都满了,反正这时候也不担心敌人来进攻。 “子颜,伯儒,怎么回事?” 等我赶到县廷的时候,庄灿、蒲俨、程银、徐陵和卫觊已经在里面了,庄灿和卫觊迎了上来。亲兵们拿来干衣服,我和张既两人换过了,浑身都是水和泥,冻得直发抖,不换个干衣服真是受不了。 “将军,韩遂的后续兵马已经到了河东了,而且前出到了绛邑西南二十里的柏壁城。” “啊,把那个人传过来我问问!” 听了我的话庄灿和卫觊对视一眼,轻轻摇摇头道: “那个人已经死了。文崇二十日就从闻喜向蒲坂和安邑派出求援急使,但中途大雨,一直到现在才到了蒲坂。” “哎,两百多里的路,他也不容易,没问他叫什么名字,撵走了韩遂、马腾后要好好赏赐他的家人。“ “他叫裴柏,是裴氏一族的,听他说一起来蒲坂的四个人,只有他一个活着到了蒲坂,其他三人都死在路上了。”卫觊沉痛地低下了头,大家都对这几个人的精神感佩不已。 “哎,回头一定要好好抚恤。不说这个了,他还说了些什么?” “据他报告,进攻安邑的主将是郭汜,围攻了安邑几天,具体下大雨后如何,他也不知道。而敌军的骑兵十九日到了闻喜,在左邑城外打了个转身,叫骂了一阵,烧了一些村庄,掳掠了一些妇女、丁壮就走了,文崇估计是转而进攻绛邑去了。下了大雨后,河水暴涨,他们好像撤到绛邑西南二十里柏壁城驻扎下来,与绛邑隔着峨眉山(在绛邑南十里。连接闻喜、猗氏、蒲坂、皮氏,西抵黄河,东抵曲沃西境。也称峨眉坡、峨眉原,中条山的余脉,横贯于汾水和浍水平原中间,介山就是其中之一。)和汾水对峙。” “文崇没说他们一共有多少人,都是骑兵嘛?将领是那些?”听了卫觊的话,我心凉了半截,一转念又厉声喝问。 “他光说到闻喜城外的至少有三四千骑兵,看旗帜好像有成公英和马超,其他也不清楚。那个人也是仓促赶来的,说不明白。” “哎,他娘的,打了一辈子大雁,到头来让雁给啄了眼。” “将军,您?”卫觊不明白我说得什么,庄灿给他说明: “那个报捷的肯定是韩遂他们派来的,看样子汾阴和皮氏都危险了。” 听了庄灿的话,卫觊一屁股坐在脚跟上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大堂里几个人都没了话语,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不是这场大雨,绛邑、临汾就危险了。绛邑仓是河东两个主要的粮仓之一,我们在绛邑仓中储存了六十万石粮食,本来是准备用来对付袁绍的时候用。韩遂骑兵舍闻喜县治左邑不攻,可能就是看上了绛邑的粮食。三辅连年兵乱,民不聊生,农业生产基本断绝,虽然羌胡人习惯于放牧为生,但马腾韩遂五六万大军光靠牛羊提供的rou、乳肯定是不够的,这么多人,就是再多的牛羊都得吃光,郭汜攻打安邑可能也是这个目的。这着也够狠,他们如果占了安邑、绛邑,河东基本就完蛋了,蒲坂虽然也有存粮,但如何够河东大军食用呢,更别说将士们的家属都在安邑。 哎,现在就看贾衢和苏则、钟繇、原绩他们的水平了,我们大水阻隔,也无能为力。 “妈的,马超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自己兄弟部属都不要了,我们先宰了马岱、庞德两个祭旗,再和他们决一死战。” 听了蒲俨的话,我一阵苦笑。自从军以来,快十年了,还从来没有碰上这样的情况,虽然知道敌人所在,但完全束手无策。 “末将这就去把他们的脑袋割了!”看我无话,程银自告奋勇站起来,我赶紧制止,程银只好坐下来。 我站起身子,来到大堂门口,看着房檐的雨水哗啦啦往下流,心情一阵恍惚,刚到太华山的情景又浮上心头,当时就是这个样子的啊,一连下了三个月的雨,我整整在地铺上听了三个月的雨声。哎,不知道大哥他们现在安邑还好嘛。 “阿亮!” “到,将军,有何指示?”近卫董亮从堂前侍卫的近卫班子里出来,躬身问道。我慈爱的看看他,用手轻轻拍拍他的脸,又用手比了比我们的身高,不由的笑了。大家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就是董亮也不知所以然,哎,我叹了一口气,命令道: “去把庞将军和马将军好生请过来,然后在这里摆上宴席,我们好好喝一杯。” “啊?”弥且不真、杨干和卢丹、罕若醍等亲兵营将领都听的一愣。 “啊?啊什么,快去请,礼貌周到,不得无礼,嗯,史屯长去请吧,你们这些家伙,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末将和史近卫一起去吧,显得尊重一点!”程银又自告奋勇,我也不好再阻拦他,毕竟是校尉、军中大将嘛,我也不回头,挥挥手让他们去。不过对他的话却是不以为然,我不过敬佩庞德的武艺,下雨天闲来无事一起喝喝酒,聊聊天,暖暖身子,可不是因为河东危机我就想巴结马岱、庞德两个呢。 我一向认为,双方打仗归打仗,那是公事,大家没有什么私人冤仇,没有必要对对方的每个人恨之入骨。大家都一样,为生活所迫。李利、胡封他们投降韩遂,我也不怪他们,人嘛,都得活着,虽然宁折不曲是英雄,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yin是大丈夫所为,可惜,我们大家都是普通人而已,我做不到那样,所以也从来不去强求别人。基于这种观念,我们对于马岱和庞德还是很不错的,两人住着一个小院,有五个男女奴仆伺候日常生活,当然还有一个队史带着五十个士兵看着他们,毕竟他们不是来河东旅游探亲的。 “令明、子岳,来,请坐!” “谢将军!”庞德、马岱两人也不客气,抬屁股就坐下了,他们来蒲坂后我们在一起喝酒也不是第一次了,刚开始大家那种不习惯和客套早都没有了。当然我也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联络感情,为说服庞德留在河东打下基础。 当年在灞桥的时候,我和原绩、庄灿、陶成几个亲信一起讨论如何把徐晃搞到手,陶成的话很经典,他说要说服他方的人才为我所用,就跟追别人的老婆一样,首先自己要有本钱,否则事情不能成,同时还不能急,要舍得下水磨功夫来培养感情,最后要创造条件让她和丈夫感情发生裂痕。象李利、胡封那种赤裸裸的拉人方式简直太弱智、太低级了,看中了我麾下的神射手苻键、钳耳莫于、尹公陀,竟然直接派人来说,就好像一个男人路上见了漂亮女人就说我爱你,我们上chuang吧一样愚蠢可笑。虽然当时大家大笑一场,不过最后就是用陶成的方略把徐晃给弄到手的,现在拉拢庞德也还是这个老办法。
“令明,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你们!” “哦,什么事情?”马岱连喝几杯酒暖了暖身子,脸都变红了,一听我的话立即放下杯子问道。庞德则一句不吭,只是拿眼睛扫过来。庞德和高顺的长相、性格很相似,都是那种外表彪悍、勇武,但性格深沉的人,不乱说话,但一旦认定了的事情就不改变。 “令兄马超已经带领大队人马从上游渡河了,想来你们兄弟很快会见面了。”我举着杯子对庞德一示意,含笑对马岱说。马岱听了一愣,不知道我说这话什么意思,与庞德互相看了几眼,不知道如何回答,半晌,庞德才说。 “我等已经是将军的俘虏,将军何必告诉我们这些呢?” “呵呵,我希望大家都开开心心的,看到你们来了河东后愁眉不展,虽然多次和众将给你们喝酒解闷,还是没有多大改变,所以告诉你们这个消息,希望你们听了开心啊。” 我的话说得庞德、马岱二人脸色愈加尴尬,都不知道我到底什么意思,只好说道: “将军仁义宽厚,末将佩服。” “呵呵,来,来,喝酒,哎,这个史阿和程银两个去请你们,怎么他们自己半天不见人影。”我和庞德等说笑了半天才发现程银和史阿两个半天不见人影。 “哦,走到半路的时候,程将军说自己那有点好酒去拿过来,到县廷后,史近卫说去换件衣服了。”同去的近卫储峦躬身禀报。 “哦,看看程将军能有什么好酒给我们,来喝酒。” “史屯长,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喝了半天酒,一直到天黑了,亲兵们点上了灯烛,只见史阿和杨干两个各挽了一个人头进来大堂,大家都是一惊,特别是马岱、庞德。我赶紧问道。 两人到了大堂中央跪倒,齐声说道: “末将失职,请将军恕罪!” “起来,起来,怎么回事,说清楚。”虽然听了我的话,两人也没敢起身,杨干禀报。 “据程银营检校报告,自从敌人先锋渡河后,程银就与自己的亲信秘密商议过几次,而且还派人给自己的旧识李堪、侯选写过信。不过因为一直没有拿住人证物证,军机繁忙,小人也没敢禀报将军。今天史近卫给我说程银回家去取酒,但等了很长时间没有回来,末将有些怀疑,就喊上史近卫一起到他住处去看,才知道他已经带着几个亲信跑了,我们不及禀报将军,就立即追了出去。末将想,现在河水暴涨,东、西、南三路都走不通,他能往那里跑,最大的可能就是往汾阴去找他的旧识侯选、李堪,所以紧急点了五十人马一直向北追,追了五里地才好不容易追上了跟程银一起逃跑的两个人。末将等请他们回去,他们反而气急败坏反抗,杀伤了我们两个人,我们只好把他当场格杀。” “那程银呢?” “末将无能,这个家伙把亲信分散为好几股,两两一组逃跑,我们只抓住了其中两股,雨实在太大,没有痕迹可以追寻,程银和其他的人没有找到。 “跟程银逃跑的共有多少人?” “他的亲信九人。” “史近卫,是这样嘛?” “****侯所说句句属实!” 本来一个好好的宴席,一下弄得人人不自在,我也是很不高兴,紧紧皱起了眉头。程银虽然不算一员良将,更加不是一个忠臣。但他乃是我麾下不多的降将啊,好好的看待他,可以给其他人作个榜样,没想到这家伙却跑了。 而且今天当着庞德的面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大的增加了拉拢庞德的工作难度。我沉吟了一下道。 “噢,我知道了,你们辛苦了,让卫主簿记下你们的功劳。并把这件事详细通报程银营和全军,命令耿司马(耿茂,程银营司马)好生安抚其余将士,告诉他们只要忠于职守,本将军定然不会亏待他们的。” “是!末将请求多派人数去追击?”杨干扬起头,脸色被雨雨冲刷的都变成了青色,他是检校头目,出了这样的事情确实难辞其就。 “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再说天黑成啥样了,到那里去找啊?如果我们能够打败入侵的强敌,他们也无处可逃,如果不能打赢,自身尚且难保,何必去追究他。你们辛苦了,下去换身衣服,休息去吧。 “是!”杨干、史阿两人领命出去,大堂上一片寂静,只听见外面的滚滚雨声。哎,今天这个宴席可是太失败了。 一直到散席,虽然蒲俨等想尽量把气氛搞的热闹点,但大家基本上已经失去了兴致,都是逢场作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