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刨析
楚朝晖的皓腕纤瘦素净,两只细细的赤金龙凤镯挂在上头显得有些寥落。 她眼中明明一片秋水滢滢的波光,却又宛如开锋的刀刃一般冰冷,似要刨开苏暮寒的心脏,直指他心底最隐秘的深处。 “你既秘而不宣,如何又听那苏光复的蛊惑?且瞧瞧你这些日子都做了些什么事。偌大的安国王府本是家资雄厚,如今竟要被你挖空。” 楚朝晖越说越气,反手一掌重重掴在苏暮寒脸上:“从小到大,这是母亲第一次打你。你须知道,除去那早已化为飞灰的大周皇朝,你身上还留着楚家的血脉。你的富贵荣华与锦衣玉食,都是来自西霞、来自楚家,与那个狗屁的大周皇朝没有半分关系。” 不但是楚朝晖第一次动手打人,更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爆粗口。话一说出,连楚朝晖自己都有些愣住。 苏暮寒却是恨得手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掐出一个又一个半月形的血痕。 果然不愧是那老东西与老太婆的女儿,平常柔婉如水的一个人说变就变。楚朝晖气极了说起话来,却是三言两语便能将人戳到变遍体鳞伤。 耳听得母亲口出侮辱大周朝的言论,好似轰的一声响,满腔怒火从苏暮寒心间升起。他本是垂头而跪,楚朝晖瞧不见他双目中的赤红,只瞧见他瑟瑟发抖的肩膀,错将他的暴怒当做了忐忑。 怒到了极致,苏暮寒反而更加冷静,素日里光复先生的教导适时在耳边回响:“须记住不能与你母亲撕破脸皮,你的将来还要靠她如今的身份做嫁衣裳,该隐忍时一定要隐忍。” 苏暮寒努力控制着自己,敛住眼中的悲愤,哀哀抬起头来,语带哽咽着假戏真做:“儿子一直都晓得自己的身份。我是当今陛下与皇后娘娘的亲外甥、龙虎大将军与安国夫人的嫡子,未来的世袭一品安国王爷。我的职责便是拿起父亲留下的长枪,替他戍守在西霞还未太平的边关上。” 楚朝晖的眉梢向上轻扬,带着上位者的戾气,唇角的笑意愈深,讽刺的意味也更加浓烈。 “你父亲若有匡复大周朝的心思,早将西霞的帝位攥在手里,眼得见从未将那什么大周遗孤的身份放在心上。江山万古、改朝换代,一朝天子一朝臣,都是是为浅显的道理。临到了你,拿着早该打了水漂的东西,却以为那是什么了不起的宝贝。” 梦朝晖言语犀利,字字戳中苏暮寒的内心。瞧着母亲肆意践踏着他对大周朝的崇敬,父母的新帐旧帐都被苏暮寒都一并记在心中。 拼力拿光复先生的教诲说服自己,苏暮寒半句不曾分辨,却只是垂泪道:“母亲消消气,您说的道理我自然明白。儿子只是心里头有些不忿,才与苏氏族人们与光复先生走得近些。” “你早知道苏氏族人们的身份,还与他们如此亲近,是想将母亲致于何地?”柔和的光晕下,双股的流苏映着楚朝晖的一张脸格外端肃。 “你被那苏光复蛊惑,在沧浪轩中豢养死士,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你与母亲从实道来,苏氏族人因何闯入罗家药铺,要害罗讷言与嘉义亭主的性命?杜侧妃的天花又是谁的手笔?” 楚朝晖并无十足的把握,不过拿着言语敲打,却事事猜的精准。 苏暮寒眼见这些障眼法一个一个被母亲撕开,却不放弃最后的狡辩,忐忑问道:“母亲何出此言,苏氏族人远在苍南,又不与罗氏兄妹相识,如何会害他们的性命?” “若不是苏氏族人出头,便是你那位光复先生在背后指使。如今事实摆在面前,你却还要狡辩。暮寒,你果真把母亲当傻子来戏弄”。 楚朝晖嘴角的微弯的弧度并未收去,那一抹微笑却更加寒凉:“说起来,也是他们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竟敢拿着我送的匕首行凶,被人逮个正着。” 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楚朝晖清冷的眼波掠过地下跪着的苏暮寒:“往昔以为你姨父不舍得到手的权势,我今日方知道,你姨父从未强夺你父亲的东西。而是西霞的帝位,有着那群蠢蠢欲动的人在,你父亲根本拾不起来。”
母亲的话似是滚滚惊雷,字字剜心,沉重地落在苏暮寒心上,却又像是一缕飘渺的风,叫他难以抓住:“你若是要恨,该恨你所谓的苏氏族人。若不是他们贼心不死,你父亲又何必自陈身世,将唾手可得的皇位拱手让人?” 这是苏暮寒第一次从母亲口中听到她刨析当年的一幕,言语虽然偏激,细想之下的确有几分道理。 见儿子只是跪在地上不出声,楚朝晖恨恨地将炕桌上那碗凉透的茶水饮进,来平息心底的怒火与怨愤。 昔年不理解母后的做法,尤其是那两位放在府里的侧妃,每日瞅着委实膈应。那些年朝昔相对,楚朝晖与苏睿从来都是蜜里调油,心里头也曾悄悄埋怨母后多事,一定要插手自己的内宅。 却原来,那是母后知晓了丈夫的身份,不放心自己的安危,想方设法替自己留条后路,送了两位侧妃监视丈夫的一行一动。 想来丈夫也是心中有数,不想搅京中这趟浑水,更想与苏氏家族斩断一切关系,才宁愿镇守边关也不愿回来面对这乱糟糟的局面。 刹那之间,院里的西府海棠与苏老老宅里丈夫旧居的那一株重叠,丈夫深情却又无奈的面庞浮上心间,楚朝晖有些明白了几分丈夫的心意。 却原来丈夫心里未尝不思念家乡、思念老宅,思念着他从小生长的地方。只为着选择了自己,便要对得起西霞皇室与龙虎大将军的威名,也就此没有踏足苍南一步,反而牢牢约束了苏氏族人。 乃至到了今日,苏氏族人仍无一人在朝中为官。 想着那几年,朝内朝外有人纷纷猜测,崇明帝与苏睿不合,两家互相牵制,才没有一个人出够出仕,却原来都是些无奈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