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重返环巫境 初见雾师颜
秋风送爽的时节,漫山飘红洒金,地面上厚厚的铺了一层金红交杂的地毯。易天行带领着同伴由北至南进发,来到环环巫的基地。 望着山壁上大开的洞口,易天行心中一沉,喃喃道:“不会出事了吧?” 罗孤雁上前两步,略带诧异地道:“这就是易公子说的秘道入口?” 易天行叹气道:“曾经的秘道吧,似乎已经不是了。”说罢身子一弓,钻入洞中。随行诸人不待命令,纷纷跟着爬了进去。 易天行轻车熟路的找到出口,纵身而出,手臂轻轻在洞口下方的树干上一推,借力飞跃三丈,飘然落下。 “站住!”随着一声标准的赤帝族语言,四周树林中人影闪动,几丛茂密的半黄枯草下嘶嘶作响。 嗖嗖嗖一阵衣衫破空之声频繁响起,罗孤雁、叶骅、周祁云、慕仙儿以及姬电当先跃出秘道,落在易天行身边。叶骅手一抄,同时搭了五粒弹丸在揽月金弓之上,蓄势待发,同时大喝道:“什么人?!” “且慢!”林中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匡前辈!”易天行立即辨认出来者,连忙制止同伴:“不要动手,自己人。” 匡怒带着重冠,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老远便对着易天行大笑道:“毒性清除了?”说着扫视着从秘道口或跃或爬、不断出现的人马:“你从什么地方找来这么多好手?” 易天行笑道:“前辈别急,容我一件一件的说。首先多谢关心,我中的毒已经解了。”说罢转向同伴,一一介绍给匡怒和重冠认识,接着道:“匡前辈、重兄的名号,我已经向大家提及多次,就不说了。穆、章二兄呢?洞口为何没有掩蔽?还有刚才领头的是谁?” 匡怒道:“这些事情,待会儿再详谈,你们一路劳顿,还是先吃饭吧。”说着朝重冠使了个眼色。 重冠立时会意,转身大喝道:“令官传令,备饭待客!余者立即归位。” 远处传来轰然应是的声音,人影一阵晃动,即告寂静,没有留下一丝群集之后的纷乱。易天行眼中露出赞赏之色:“重兄不但变得善解人意,治军亦大有成效。” 匡怒嘿嘿冷笑一声:“你以为靠这笨蛋小子就行了?若非我请来老友帮忙,这浑小子要开窍就难了。” 易天行饶有兴致地道:“匡前辈的朋友?怎么没有听你提起?” 匡怒嗤道:“你才认识我多久,我的事情你知道多少?走,先到营地去,我们边吃边聊。”说着一拍易天行肩膀,便欲促其动身,手肩相接,立觉触手处隐隐传来一股弹力,将自己的手掌震开,不禁啧啧赞道:“好小子,内功进步这么快!” 易天行微微一笑,也不答话,招呼着同伴跟随匡怒向环环巫的营地走去。远远望去,依据着半山的地势,一座三面临踞峭壁、正面高筑着六丈左右土墙的小城赫然入目,城上每隔三丈就高耸着一座箭塔岗哨,形势甚是险要,看得易天行赞叹不已。 ※※※ 待到饭菜上齐,易天行一面招呼同行诸人用餐,一面急声道:“匡前辈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匡怒摸了摸自己的虬髯,大笑道:“你的性子可真是急,好吧,我说。唔,你刚才问了些什么呢?”望着易天行圆睁的眼睛,挠头道:“想起了,想起了。穆家侄子这几个月以语言学者的身份游走于诸生巫之间,据章朗上旬带来的消息,已经深入至虹真族的地域,短期内不会回来。而章朗则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探路上面,大概每半月回来一次,把自绘的地图与记载所探各族情况的笔记交给我,现在探到哪里了我也不清楚。” 易天行皱眉道:“穆兄武功不高,孤身远游,前辈也不阻止?” 匡怒嘿嘿笑道:“这小子现在有人撑腰,才不怕这些呢。”迎着易天行疑惑的目光,解释道:“你还记得穆家侄子的赤枭杖吧?那是当年他帮过的一位东峒山巫门长老所授。你走后不久,那位长老员铭忽然不请自来,并且扬言要收穆家侄子为徒,东峒山巫门乃是蜀州久负盛名的门派,穆家侄子有此机缘,自然不愿错过。他拜师之后,最初还想一面练功,一面训练环环巫,后来不知道员铭跟他说了些什么,竟然改变决定,与员铭一同上路,进行语言方面的历练。” 重冠胀红着脸替穆沛辩解道:“小穆向来义气,定是那姓员的对他施了迷心妖法!” 匡怒瞪眼道:“不许胡说!” 易天行笑道:“重兄不必担心,我不会介意。说起来,我答应穆前辈保护穆兄进行历练,现在不但食言,还要拖穆兄后腿,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而且,我看穆兄此次游历,另有想法,绝非不顾而去。何况,他走的时候,匡前辈的朋友一定已经来了,对吗?” 匡怒点头道:“不错。自你走后,不但我们师徒不懂军旅,穆家侄子也就从你那里拿了几本兵书自学,怎么拨弄这些野人都不是那么回事。我想了想,干脆找我老友叶道凡……” 易天行听到这里,身形微微一震,失声道:“雾师叶道凡?!” 林中传来惊讶的声音:“公子怎么知道老夫贱名?” 易天行肃容而立,拱手道:“家父与玄天机叔叔乃是世交至好。” 一个面容清癯、长须及胸的老者飘然出林,徐徐走了过来,满怀唏嘘地道:“小玄还好吗?” 易天行恭敬地道:“玄叔于四年前携友人远赴幽州访道,至今未归。” 叶道凡淡淡地哦了一声,目光从席间扫视而过,露出一丝不屑之色,也不说话,径自坐到易天行身旁:“秘道洞门是老夫叫他们打开的,易公子有何看法?” 易天行心知叶道凡在考验自己的谋略,一个应对不合,便会令其失去辅助自己的兴趣,连忙一面转念如电,一面谨慎地道:“闵皤这样的高手,心细如发、洞察入微,而白蛇巫更是擅长役使常年xue居的蛇蟒之属,刺探洞xue易如反掌,所以,秘道已然不秘,自然没有遮掩的必要。与其仗势地利而致防备松懈,不若抛弃地利而加强警觉。只是练兵非一夕之功,要在短短时日内将环环巫训练得军纪严明,叶老如何办到的?” 叶道凡漠然道:“嗯,还算明白。不过练兵,重在明白士兵心理。巫人野蛮无知、散漫成性,但是一旦发觉某件事对自己的生存有利,便会不折不扣地坚决执行、虽死无悔。只要能够让他们感受到执行军纪的好处,他们比起事事都要盘算一番的赤帝族人,更好训练。老夫打开洞门,虽然有你所说的因素,但是更重要的原因是要令他们感受到危机,只要他们不听老夫命令,不执行严厉的警备制度,不配合作战,就绝对打不过闵皤率领下的白蛇巫。”说着声音一顿:“老夫下令打开洞门之前,便与环环巫约定了军法。族长长于颉不听将令,率领族人与老夫分庭抗礼,老夫也不理他,自率愿意听令的百余环环巫族人修筑土城,在上面设置岗亭哨所,制备架设巨型弩箭,储存水粮石矢,另在城外及长于颉一党所居附近设置陷阱,以防不测。长于颉却自恃****之隐蔽,派人重新封闭洞口,生活如常,结果不到两旬,便被白蛇巫找上门来,仓猝之下,环环巫一族伤亡惨重,只有逃进老夫城中的环环巫,方得幸免。” 易天行隐隐察觉到叶道凡的目的,心中一寒,岔开道:“长于颉呢?” 叶道凡转头对着易天行,低声道:“死了,他已经逃至土城外不到三丈,结果气力衰竭,被闵皤追上,一鞭击在天灵上,当场毙命。” 易天行目光微微一瞥重冠,却见他自然而然地埋头避过自己的目光,心中登时了然,微微一怔之后,笑着道:“自此之后,环环巫便把叶老视若神灵,言无不听、令无不行。” 叶道凡亦细心观察着易天行的一切举动,此时方展开笑颜,颔首道:“孺子可教,晚上请来老夫蜗居一叙。” 此时长于豹快步从远方跑了过来,翻身跪拜道:“末将长于豹,拜见易公子。” 易天行听出他的腔调,正是适才发令拦截自己的人,不禁笑道:“呵,原来是你?几个月不见,赤帝族语长进不少嘛,我都听不出来你的声音了。”一面说,一面扫视长于豹的气色:“唔,蛊术也进步很大,狠下些了苦功在祭炼魔蟋上面吧?” 长于豹以满怀尊敬的语气道:“末将寸得寸进,全拜公子所赐。” 易天行转向重冠,莞尔道:“这家伙现在居然能字正腔圆的吊书袋,穆兄教的?” 叶道凡淡淡地插嘴道:“老夫教的。” ※※※ 是夜新月如钩,幽幽地撒下一片清辉,照耀大地。易天行与长于豹并肩而行,沿着林间小路徐徐向叶道凡的住所走去。 二人一路无言,徐徐而行,长于豹揣度着易天行相邀同行的意图,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安,眼见前面微微透露出淡黄的灯光,终于忍不住止步道:“易公子,你找末将到底所为何事?” 易天行微笑着侧首道:“唔,你不但学问见长,养气功夫亦是大有长进,我还以为你能忍住不问呢。我只问你一句,你老实告诉我,你父亲怎么死的?” 长于豹略一犹豫,道:“叶老放暗器击中先父膝盖,使其奔逃不及,被闵皤追上击杀。” 易天行目光如炬,凝视着长于豹:“你恨叶道凡吗?” 长于豹摇头道:“不恨。叶老像公子一样,传授了我和我们族人很多知识,使我们能够走上富强之路,是我们环环巫的大恩人。而先父得知兄长死于公子之手后,理智全失,罔顾公子施药回天之恩,一味反对公子,毫不审时度势,倒行逆施,置族人生死于耳后,险些酿成灭族之祸,论罪当诛。叶老不过顺应天命民心,代天行罚,末将怎么敢仇恨叶老?” 易天行紧紧盯着长于豹的双眼,一直等他说完,才开口道:“明天,与长于巫顸一起来我住所,我会教你们一些新本领。现在,你回去歇息吧。”说罢,抛下跪拜谢恩的长于豹,健步而去,径自来到叶道凡门前,却见叶道凡望着自己的来路、倚门而立。 “你为什么带长于豹一起来?”叶道凡微眯的眼中闪烁着机敏的寒光。 易天行大步走到叶道凡跟前:“叶老能否先回答晚辈,你为什么如此器重长于豹?” 叶道凡呵呵一笑,返身回屋,背对着易天行道:“长于豹年少好学,而且有志振兴环环巫一族,稍加调教,便可以成为公子的大好帮手,易公子何以处处提防?” 易天行紧跟着进屋坐下:“晚辈击杀其兄于前,复以诈力逼使其全族臣服,而叶老又暗算其父于后,仇重恩寡,其心可虑,叫晚辈如何可以信任倚重?” 叶道凡嘴角一撇:“公子看到我们对长于豹的仇,却没有看到我们对他的恩。父兄在前,他怎么执掌族权?公子之志,岂在区区一族,环环巫终归要由他们自己人管理,他只要保证忠心,在族中的地位便可保无忧,而且可以获得我们在各方面的支持,当初那个懵懵懂懂的野人可能想不通这些道理,但是老夫教他明晰事理、通晓大利,他如果还想不通,也未免太蠢了吧?现在他知识渐长,已有兴族之志,与我们合则双利,逆则双失,嘿嘿,他比你带来的那些高手要可靠多了。” 易天行道:“叶老不能这么说。就算长于豹明白互利的道理,与我们也不过互相利用。而我带来的朋友……”
叶道凡骤然双目一瞪,厉声道:“你也说他们是你朋友!这些人有的碍于恩义,有的拘于师命,有的仅仅是为了帮助你这个朋友。他们可能很义气,很忠诚,永远不会背叛你,而且具备异于常人的机智悍勇,但是,你能够使他们令行禁止吗?他们不守军法的时候,你能够砍下他们的脑袋立威?就算你想杀他们立威,你能办到吗?他们对朋友的情谊永远高于对法令的制约,他们对师门的忠诚永远高于对将官的服从!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当军人!更糟的是,他们无法训练,修道之人,利不可驱,威不可骇,荣辱不惊,作为一个人,你可以说他高尚,作为一个士兵,只能说不称职!还是无可救药那种!嘿,一只不合群的老虎,远远不是狼群的对手!” 易天行按奈下心中的震骇,低声道:“叶老灼见。此次随我来的人员,括有醉神翁、方子意、隍山君、听雪峰的周祁云与慕仙儿、桃花宫门下四名弟子、蜀山派四名弟子、落桃峰罗孤雁及八名弟子、粉絮崖叶骅及五名弟子,桃花巫王弟乌桓鹰及麾下五百名族人,晚辈收服的三十四名石蛊族矛兵。其中桃花宫门下、桃花巫均受我桃木令牌号令,石蛊族矛兵更是降卒,可以随心驱使。其余诸人,晚辈就难以强下命令了。” 叶道凡恢复平静:“这不是什么灼见,只是治军的经验。罗、叶二人,均是一派宗主,醉、隍山、周、慕、蜀山诸人,性格散逸,不喜拘束,这些人,都不是军队需要的人才。你打算怎么安置他们?” 易天行将手抵住下巴,仔细想了想,:“晚辈想先借他们武功的长项训练各具异能的士卒,建立完善的兵种军团。桃花巫由于居地的关系,战法异于常人,在乌桓鹰领导下战斗力最强,独立成旅,不参加其他兵种的编制和训练。叶骅师徒练就神射绝技,可以训练弓兵,而且叶骅另有要事,不日即会启程,届时只剩下他的弟子,便好驾驭了。严靖与方子意、周祁云三人均精剑术,但各有特色,我打算让他们替我训练出三支功能不同的剑术营。不过现在没有足够的士兵调拨给他们,暂时当亲兵护卫吧。滕邳擅长医药,可以训练医疗兵。赫于惇勇猛多力,擅长塔盾,晚辈希望以后能倚仗他训练出重甲步兵。”望着叶道凡略带讥嘲的笑脸,继续道:“支相贤擅使长枪,暂时可以叫他掌管石蛊族矛兵,以后专门负责枪戟矛戈诸长兵器兵种的训练。只要能够训练出一批得到他们传授的士兵,军制便可以走入正轨,届时他们的去留,都无碍于军队的发展。至于醉神翁和隍山君,均是前辈高人,难以劳动,而且与我有约,随时可能离开,应该趁其在时任命为先锋,替大军扫除敌方高手。罗孤雁师徒武功高强,但是难以指挥,可以将他们编制到醉神翁麾下,醉神翁武功辈分均在罗孤雁之上,应该可以压制他们的野性。慕仙儿性格暴躁、难以命令,不宜编入军旅,直接拨付周祁云管辖,让他师兄管去,好在她武功法术均有不凡造诣,尤擅轻功,可以通过周祁云着她刺探敌情。蜀山派四名弟子武功虽高,但是不通战阵,暂时担任亲兵,他们与我关系非常,我可以与他们相商,如果他们愿意服从军中规矩、听从号令,我希望叶老可以把他们调教成能够独挡一面的将领;否则,我会请他们立即离开,免伤情谊。”说着声音一顿:“对了,晚辈尚不清楚叶老怎么编制环环巫的?” 叶道凡简洁地道:“主力一百二十五人,分成五行,分设行长,行长由长于豹负责掌管,士卒各配竹镖五十。小匡和他徒弟担任教官,负责训练他们的武技。老夫任军师,幕后指挥。其余的均是民兵,由长于巫顸率领,平时一面挖陷阱、筑固城池,一面按照老夫所授方法种植野粟、驯养野兽;战时则负重随军,保证后勤。” 易天行沉声道:“医疗兵可以先建立,从民兵中发展,平时可以治病,战时可以疗伤,一举两得。环环巫常年进出洞xue山林,身手矫健,耳目聪明,可以挑选一行人跟随方子意练剑。” 叶道凡冷笑道:“你有没有想过资源的问题?此地铜铁奇缺,又没有铸剑师,打造枪矛之类的兵器,尚可凿石为锋、伐木为柄;弓矢刀剑之属,锋刃量大,石制虽然也可行,却难以大量铸造,必须采炼金铁才能供战士配置。在这种资源情况下,成立重甲兵更非易事,将士身上所披铁甲不仅需要大量精钢,还需要技巧娴熟的甲盾师,我们哪里去找?所以,你要成立剑士营和重甲步兵,纯属纸上谈兵,不切实际。” 易天行悠然一笑:“晚辈早知道叶老作如是想。不过晚辈已经联络神州的亲友,替晚辈提供支持,其中自然包括铜铁之类的必需品。” 叶道凡哼道:“远水难解近渴,神州与蜀州往来不便,何况是这蜀州土著都望而却步的生巫地界。你的亲友怎么把物品运来?” 易天行笑道:“晚辈早已发出要求,负责与我们交易的人应该在近日内抵达,届时叶老便不会怀疑了。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尽快扩展地盘,建立基地,掌握资源。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资源匮乏,蔽而无险,一旦被人找到秘道入口,便没有什么地利可言,土城难以坚守,不可不弃。” 叶道凡正色道:“此事关系日后战略的拟定,非同小可,不可儿戏。既然你信心十足,老夫便听你一次,如若言之不确,休怪老夫撒手不管此间之事。至于另择基地,老夫亦有此意,不过环环巫的实力太弱,兼且需要等你回来会合,所以一直没有转移。你既然有此想法,一定已经心有定数,不妨说出来让老夫听听。”